第六十九章 金鞭絡繹向侯家
周女王雖希望少公子可以明哲保身,但也清楚,如若她此時不將媯婁引薦於少公子,將來若被少公子得知,怕是他們母子二人必會生嫌。
所以,周女王故意為媯婁出了個難題。她不允許媯婁露麵,可如他有辦法能主動讓少公子要求見他,周女王便給他這個機會。
媯婁不在意受多少屈辱,但凡能救出福祥公主,再刁鑽的問題,他都會照樣一言不發地接下。
他借了一些周地的銀針,宋國的百香蜜,又將隨身的香囊打了開,取出香囊裏麵唯一一朵紫色的菊花。
他照著曾經在昶伯府向阿姐學來的法子,用陶甕燉煮出一盅茶湯。這茶湯本是要寺人監元機送去東宮的,可卻聽聞少公子已經在來卓政殿的路上了。
所以,媯婁隱藏於偏殿之中,才有了方才廊下飲茶的那一幕。
暗香裛露是福祥公主的最愛,這其中緣由並不是因為的茶湯香甜,亦不是因陳國特有的紫山白玉,在茶湯之中的搖曳生姿,賞心悅目。
而是這茶湯,是鳳娰夫人生前時常燉煮給陳安侯飲用的。
所以這個味道,才是福祥公主的最愛。
鳳娰夫人離世之後,媯婁的長姐擔憂福祥公主思念過重,便時常進宮教福祥公主如何燉煮這暗香裛露。
每當福祥公主想念鳳娰夫人之時,都會煮上一甕。就算不飲,聞著便也溫暖。
少公子在陳國之時,曾與媯婁見過麵,媯婁記著當時,福祥公主便是在煮著暗香裛露給他飲用。
如若少公子有心,這味道,他斷然不會忘記。
媯婁也算是得償所願。
宋錦書將媯婁從偏殿帶至廊下,媯婁俯身拜會少公子,他毫不猶豫地將福祥公主的下落說給少公子聽。
媯婁自丞相府消失的時間裏,隻身前往東楚打探福祥公主的下落。他遊走於九州之時,曾結識雲夢城的掌司師尊姚宏。
姚宏的弟弟姚滉為楚國司士,行走於楚宮之中,總能得知一些消息。
媯婁本以為隻是碰一碰運氣,卻沒想到經過姚宏卻尋到了福祥公主的蹤跡。
姚家小女,姚宏的小妹,姚綰為白丞相之妻,根據媯婁的描述,姚綰告知姚宏,福祥公主身處於白家,如今安然無恙。
得到消息後的媯婁銘感五內,可同時卻又深深鬱結。
公主的下落是有了,可憑他一己之力如何救得出?
走投無路的媯婁這才想到了少公子,匆忙返回了安陽城。
在聽聞心上人就在東楚白家時的少公子,有那麽一刻,甚想拿著兵符奔去宛城,調兵遣將去東楚營救。
隻那麽一刻,少公子又恢複了理智。
澹台不言雖接管了宛南關為鎮安大將軍,可卻還未啟程前去宛城,宛城軍中大多是莘奴將軍的舊部,想來初時不會乖乖臣服於澹台不言。澹台不言所要麵臨的,會比少公子所麵臨的更加艱難。
由此,宛南關大軍在短時間內暫不能出征。
如若當真想要救出福香公主,須得從長計議。這最好的情況便是不動一兵一卒,可若是最壞的情況,便是傾國。
以周地現存的實力,就算是傾國,也不過是以卵擊石。征戰伊始,最需要的就是糧草,但看安陽現如今國庫空虛,早在穆王西征鄭國時敗盡了,而後穆王無心於國民服田力穡,反而專心於弄權,如今大周已是敝衣糲食,哪還有餘力可以支撐行軍打仗?
若是有出戰的打算,總要先豐盈國庫,舉國上下國富民強,糧草充沛方可。
周女王和宋錦書二人心照不宣地對視了一眼,見少公子沉默不語,心中多有慰藉。至少他們能肯定少公子,不會為了一個女人而怒發衝冠,成為重色傾國的昏庸之輩。
“早前在聖安,我於福祥公主的書房中,見過你寫的奏疏,是關於攤丁法的良田改製,據說在陳國實行了一段時日,似是頗有成效。”沉寂許久的少公子開口問道媯婁。
媯婁遲疑了片刻,他不知少公子為何會提起攤丁法,卻也如實回答道:“雖是臣想出的改製,卻是福祥公主屬意臣推行下去的,初期是頗有成效,隻是後來楚國進犯,新君登立,攤丁法目前已被全麵禁止了。”媯燎登頂新君之後,廢了攤丁法,並清剿昶伯府。
現在的媯燎,君位坐不安穩,他如發瘋一般在陳國境內尋找著媯軫的蹤跡。
可媯燎不知,媯軫早已躺在媯水河底了。
“即是你想出的,可否能再次寫出?”少公子示意服侍在身旁的元機準備筆墨。
元機得令,呈上帛紙和毫錐於媯婁麵前。
媯婁遲疑了片刻,隨後拿起毫錐開始書寫。
他寫完一頁,元機便拿走一頁呈上給少公子。
起先隻有少公子一人再看,後來周女王有些好奇,便拿過少公子看完的來讀。
至於宋錦書,早知這攤丁法的內容。他今日帶著媯婁入宮,也並不全是因為媯婁的委托,而是為了推舉媯婁的攤丁法。
雖被少公子搶先了一步,倒也省得他再來解釋攤丁法的好處了。
媯婁一連寫了四十多張帛紙,他見周女王對攤丁法似是也有興致,於是將一些改製的細節也寫了上去。
待周女王全部過目之後,親手用纖繩裝訂成了冊子。
“小友名喚媯婁是吧?”看過攤丁法的周女王霎時對媯婁產生了濃厚的性質。
“小民媯姓,名婁,字仲憂。”媯婁恭敬地回著周女王的話。
“但瞧你叫仲憂,便是與丞相有緣,亦是與大周有緣。”周女王先前並不知這少年實乃棟梁之才,因而此時的態度相較之前當真是大相徑庭。
“小民不敢攀附丞相,隻求能救回公主。”媯婁大抵是猜到周女王為何在看完攤丁法後,對他轉了態度。
“若你想救回陳國公主,便將這攤丁法在周地推行下去,不管是三年還是半載,隻要安陽的國庫較現在豐盈三倍,孤便發兵於楚國,救回你家公主。”周女王對媯婁承諾,自然也是在對少公子承諾。
從少公子令媯婁書寫攤丁法開始,周女王既知少公子心中的盤算了。
他並非是在逃避問題,亦非是在拒絕。
他不過是在用自己的方法來強盛周地,從而壯大軍隊,待能與楚國抗衡,絕不猶豫發兵東楚,搶回他的妻子。
既然是這樣,周女王也沒理由反對,況且強兵富國,從來都不是一件壞事。
“若是能救回公主,小民必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媯婁俯身拜謝。
攤丁法若是實施,最先損害的便是靠著封地生存的玉氏宗親,周女王自然不會親自出麵提拔來路不明的媯婁。
這次,依舊是宋錦書來推舉媯婁。隻不過,在朝立議事之時,為了能讓媯婁盡快推行攤丁法,勝任周地的大司農,少公子故意同宋錦書唱反調,反對攤丁法的實施。
玉氏的旁支宗親具體也不清楚什麽是攤丁法,如何攤丁。但見少公子反對宋錦書,便一股腦地支持宋錦書的奏疏。
周女王有些左右為難,但念到上次提拔澹台不言為宛南關將軍時,沒有顧及到宗親的反對意願,這次隻能不顧少公子,順了那些宗親意願,讚成宋錦書的奏疏。
玉氏宗親們奔走相告,以為自己終於搬回了局麵,可誰知,媯婁出任大司農,開始自靈川郡實施攤丁法後,手持私田的宗親們才知道自己是上了當。
當宗親們圍聚在卓政殿準備與周女王哭訴之時,周女王卻十分不巧地‘病重’了,所有的公事暫由東宮太子協理。
那段時日,玉氏的宗親們待少公子‘極好’,他們用盡渾身解數來討好少公子,懇求他廢除攤丁法。
少公子在麵對這些渾人之時,大抵也都擺出一副昏庸的姿態。
今日要名貴的珊瑚,明日要色彩豔麗的釉瓷茶盞,奇珍異寶如流水一般送入東宮,而轉眼間這些東西又全部由東宮流向了國庫。
少公子一邊收禮收到手軟,一邊又不將宗親的懇求放在心上。
終有一日一位宗親選擇了自暴自棄,麵見少公子之時,拔出袖袋之中的匕首準備刺殺少公子。
可是匕首還沒刺出,這位宗親便給自己的衣角絆倒了,站起身時,澹台成蹊已經帶著禁軍趕來東宮,並將這位宗親五花大綁地捆了起來。
少公子並沒能想到,多年的驕奢淫逸已經將這些宗親養成了廢人,他有些恨鐵不成鋼,又甚覺有些恥辱。
於是,便將這位刺殺他的宗親做成了‘人棍’,並將做好的成品,挨個送去其他的宗親府上以作觀賞。
終於,東宮從早前的人聲鼎沸變成現如今的門可羅雀。
宗親們在朝立議事上,也都噤若寒蟬,有些險被嚇的不能自理。
周女王埋怨少公子事情有些做過頭了,少公子想了想也是如此,雖說都是些旁支的宗親,卻也算同根同族,擁有相同姓氏,總不能讓他們失了王室顏麵。
於是,少公子派專人挑選了幾位貌美妖嬈的舞姬,送去了各個宗親的府上,且派人傳話給這些宗親,告訴他們,按攤丁法,多添人丁可減免相應田稅,各位可以多娶美姬,早日實現家族人丁興旺,若是憂愁唯有長子才能承襲爵位,莫要怕,多餘的子嗣可安排開荒田野,或是參軍立功,若是手無縛雞之力,也可前往安陽紾尚閣拜韓子為師,爭做周地的賢臣謀士。
因怕有些宗親讀書受限,少公子將話說的十分清楚且受眾。
總之,這周地,不會再白養任何一個無用宗親子弟。
隨著少公子的鐵腕懲治,宗親們再也不處處與少公子作對了,他們老實了許多,安陽城內也看不到宗親子弟們四處囂張跋扈地模樣了。
於是,在這祥和的氛圍之中,周女王的‘重病’漸漸地好轉了起來。
歲末,莘奴自宛城回到安陽複命,並移交兵權。
周女王本是賜了一間府邸,留於莘奴頤養天年的,可莘奴卻婉拒了周女王的好意,表示想要回莘家,同自己的妹妹住在一處。
莘家大娘和二娘皆已仙逝,而三娘和四娘同各自的夫君一同住在莘家的大宅之中。除卻三娘所生的莘婺為星宿宮巫臣,此生不得許婚,和四娘所生的莘思年早亡,各自剩下的一女皆有夫君入贅。而如今三房的小輩有兩女,四房的小輩也有兩女,除了四房的小輩莘嬌容嫁去了宋家,如今同宋爾延同在宛城,剩下的小輩,也都留在莘家。
莘家大宅雖住的下,可終究人多,怕是多有不便,周女王有意另賜一處更寬廣的宅院於莘家居住,可莘奴依舊委婉地回絕了。
莘奴知周女王的顧忌,他乃前朝老臣,如今被奪了兵權,難免會有人猜疑是周女王要過河拆橋,鳥盡弓藏。
不過這些莘奴也全都不在意了,半生戎馬對他,對莘家來說,已經足夠了。
“目前,莘家的小輩,也僅有莘平樂尚且在家,莘平雅隨夫君蔣奉常已然自立門庭,莘嬌陽又常駐紾尚閣,不喜歸家,臣的生身母親雖已早亡,卻也想要歸家中,同妹妹們一同侍奉兩位上了年歲的姨母,以盡孝道。”莘奴淳厚溫和,不知是因為年歲,還是卸去了黑甲,看上去並無一點沙場的戾氣。
“將軍雖不再鎮守宛南關,但也仍舊是大周的鎮國將軍,既是大周的公卿,自然不能長留家宅,連自己的府邸都沒有,傳出去,還以為孤刻薄了將軍,豈不是要寒了宛南關將軍麾下,那些兵將的心?”周女王認真地回想著自己年少之時,是否有觸怒過這位莘奴將軍。
雖說君臣往來的謙和大多是禮讓和客套,可周女王卻總覺著,這位莘奴將軍是在刻意地拒絕自己的好意。
“都是忠君衛國,宛南關的兵將也不全都隻為身外物,更何況周地並非所有的公卿,都有禦賜的府邸。”莘奴回答道。
周女王思來想去,這安陽的公卿,好似沒有不住在公家安排府邸裏,就連方才莘奴所提及莘家另立門戶的莘平雅和蔣奉常,也是住在公家給安排好的奉常府上。
電石火光之間,周女王忽然想到了一個人,五祚山星宿宮的莘巫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