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雲白山青萬餘裏
“你若是真心不想讓這繁衍蠱繼續存活,應當以火焚之,否則待它再有喘息之機,必當複活。”少公子將手上燃著的火把遞給她,悠悠地說道。
小童抬起頭,黝黑的雙眸盯著燃火,因悲痛,嘴唇不住地顫抖。
少公子看到了她眼中的不舍,裝模作樣地收回了火把,轉身便要走。
“公子,請等等。”小童在身後喊道。
少公子側過身看著她,再次送上了火把。
小童站起身,栗栗危懼地接下了少公子手中的火把,轉身之時眼淚簌簌而落。
“姑姑,你以後不必再害怕,再也沒有人會步你後塵了。”她的語氣不似孩童一般天真,仿佛是曆經世間滄桑,沉重又絕望。
她將火把丟在了竹榻之上,落魄之中亦是決絕。
少公子滿意地點了點頭,隨即以真氣劈開了竹屋,讓燃燒著的滾滾濃煙飛出,故意將自己所處之位,暴露給還未尋來的銀鬃沙。
“我們私自談論的時間不多,所以我說你聽。”少公子認真地說道。
“我不管你的身世如何,也不管你惹了哪些人,你若是想讓我救你,想必以後也存了要死心塌地跟著我的心思。”小童聽到了少公子的話,眼神之中重燃晶亮的新生之焰,她的喉嚨不住地滾動,似乎想說些什麽感謝的話,卻說不出。
“我不求你能忠誠對我,若是將來有一天你與我背道而馳,你若與我說,我必定放你走,我絕不強留,但是,你若選擇在我身邊,便要矢誌不渝,信我,忠我,心向於我,你可能做得到?”妃舒的前車之鑒讓少公子至今心有餘悸,可他從不以一人之事去武斷地認為所有的蠱女都同妃舒一樣,是忘恩負義的人。
至少他見過忠貞不二的妃月,決絕赴死之時,仍舊惦念著她的公主。
“奴此生隻忠於公子,但求公子垂憐賜我最後善終,不以我身而繼續養蠱繁衍。”小童跪在地上,舉三指於額間。
這是蠱女盟誓之時的模樣,少公子曾經見妃舒對君婀姑姑有過此舉,違背誓言的最後結果無非是不得好死。
是否盟誓,少公子並不在意,因為他知道,就算是再毒的誓言,都無法禁錮人心的貪念。
“你放心,我絕不會像追捕你的那些人一樣,在你的血無法養蠱之時,迫使你自身繁衍而亡。”少公子伸出手將她拉了起來,卻見她又從懷裏拿出了一樣東西。
少公子沒有躲開,他直視著小童的雙眸,篤定她再也不會朝他丟蟲子過來。
小童垂下眸子,雙手奉上自少公子身上偷來的琉璃盞。少公子單手接了過來,仔細地透過琉璃盞,看著裏麵還在不停閃著光亮的天嬰。
耳邊傳來了噠噠的馬蹄聲,少公子迅速將琉璃張放進懷中,拽住小童細弱的手臂問道:“從現在開始,你便要信我。”
小童抬起頭,眼神略有驚恐地看著少公子,不明白他為何要重複這句話。
少公子莞爾一笑,將她拉離地麵,迅速地朝屋外走去。
銀鬃沙已經帶著男子停在了小院前,少公子見男子正在翻身下馬,連忙大步地走到他跟前,將拖拽著的小童丟在了他的麵前。
“你這小賊,偷了我的東西不說,還將我東西給胡亂地燒了,看我不把你交出去泄恨。”少公子厲聲朝著那小童吼道。
小童垂著眸子不說話,匍匐在地上一動也動。
男子意味深長地瞧著少公子,而後翹著嘴角微微一笑,他蹲下身子,拽著小童的後腦上的頭發,使她揚起滿是血跡的臉。
“你這小奴可比她狠心多了,她對你那般好,你卻能忍心殺了她,還燒了她身體裏的繁衍蠱。”男子麵露凶相,還不住搖晃著小童的腦袋。
“姑姑最不希望的就是被你們這些人豢養,她如今自由了,再也不用不停地重複著,重生與死亡,你們再也不能傷害她了。”小童被扯疼了,麵露痛苦地抬起手捶打著男子的手臂。
男子停止撕扯小童的後發,卻又抓著小童的脖子將她提離地麵,更將小童的衣服除盡。他用力地抖落小童的衣服,卻使少公子看出了這男人的意圖。
少公子仔細地將琉璃盞藏在腰間,而後脫下外裳丟在那小童的身上,自己又脫下了中衣,往小屋跟前去了。
屋內的竹塌迎著風火勢更旺,熊熊火焰吞噬了半個竹屋。少公子又從圍欄之處,抽了幾隻青竹做了烤火的架子,而後將中衣,寢衣脫了個精光,赤著上身將這些脫下來的衣服搭在架子上。
“誒,我說將軍,你先莫要掐死她,你不幫我拾柴烘幹衣服,總要有個人幫我做吧,你先把她借給我一會兒,待我的衣服幹了,你再掐死她也不遲。”少公子故意脫的幹淨,就是為了讓這男人看清楚,他並沒有藏什麽東西。
想必他還在耿耿於懷洞庭的曼珠沙華開敗之事,所以認定少公子說了謊,那東西還在少公子身上。
既然他懷疑,卻不點明,那麽少公子就給他吃一劑安心的藥,況且少公子不忍心他當著麵,虐待一個總角小童。
男子聞此緩緩地放開了小童。
小童被他掐的手腳發軟,匍匐在地上,拚命地喘著粗氣,她畏畏縮縮地將少公子丟給她的白色外裳穿好,渾身上下抖如篩子。
“這位公子讓你為他烘幹衣服,你還不快些起來前去。”男子抬起腳踢了踢還未緩過神的小童,眼底略過一絲殺氣。
少公子心裏莫名一顫,隨即道:“將軍何必著急,我見你那銀鬃沙的身旁掛著一隻酒囊,你我都奔波了許久,不如我們坐下小酌片刻,稍作休息,更何況如此翠色清雅之地,與君相識更是難得。”
少公子深知自己打得過他,可若是衝出去了,外麵有多少楚人的兵衛仍然是未知,況且駮還沒有返回,而今少公子能做的隻有拖延時間。
男子看著少公子不禁言笑:“本將從不飲酒,那酒囊裏裝著的不過是水罷了。”
“如若解渴,水尚可。”少公子好言好語地說道。
那男子不屑地笑著哼了哼,朝著緩緩起身的小童道:“先去我那烏金的身邊,將我的酒囊拿來。”
小童仍然垂著眸子,不看少公子也不看那男子,轉過身朝著銀鬃沙走去了。
那男子的眼中沒了殺意,這讓少公子心裏暗自鬆了一口氣,他還真怕這個假將軍一個不開心,就將小童給劈了。
少公子席地而坐,因背後的火勢燒的旺盛,使他赤著上身也不覺著冷。天色漸漸地暗了下來,更使少公子潔白的身上,印上了與火同色的光暈。
他身材別致,瘦而不弱,堅實而不壯,線條賞心悅目。那男子坐在少公子對麵,目不轉睛地盯著少公子看,一直到小童拿著酒囊走了過來,雙手舉過頭頂,奉上前。
男子接過酒囊喝了一口,又遞給了少公子。
少公子接下,放在嘴邊,用舌頭堵住囊口,卻在吞咽著口水,他裝作喝了很多,又將酒囊遞回給了男子。
男子默默一笑,問道:“我這酒囊之中裝著的可是在楚地烏蒙山灌的山泉,公子覺著可還甜?”
少公子擦著嘴角,虛假地笑道:“不瞞將軍,在下自小味覺不通,於酒還是於水,在下一概嚐不出來,況且在下與將軍無非是喝的一個氣氛,這清幽竹林,又是酒逢知己,說味道,豈不是太俗了?”
“想來公子口中的知己,便是口出謊言誆騙嗎?”男子似笑非笑地說道。
“將軍這是何出此言啊。”少公子故意將他說的話當成了玩笑話,從而大聲地笑了起來,用以來緩解兩人尷尬的場麵。
隨著少公子這爽朗的笑聲,小院的門口出現了百位身穿甲胄的兵衛,有一人騎著黑騮飛速朝著這邊跑來。
少公子警覺地站起身,將小童拉到身後,抄起寢衣穿在身上。
“兄長這是···。”那人下馬走近,借著微弱的火光,少公子驚覺來人的樣貌與正站在他身旁的假將軍長的近乎是一模一樣。
“你那繡衣閣逃出來的蠱女被我尋到了,不過到底是晚了,她體內的繁衍蠱已經反噬了她,新生的蠱女,也被她收養來的蠱女給焚燒了。”那個假將軍站起身,卸下身上的甲胄扔給他。
少公子這才看到隱藏在甲胄後麵的金印。
白家。
想必麵前的兩個人,一個是傳說中的殺神白素,一個是年少有為的丞相白堯。
兩人本是雙生,所以樣貌相同不足為奇。
白素接過白堯扔過來的甲胄,套在身上。
白堯穿出來的甲胄乃是白素平時所穿的甲胄之中最簡便的一身,算是將軍平日操練時的常服,因而十分好穿脫。
“那蠱女從繡衣閣帶走的寫有繡衣使相貌與處所的冊子可曾找到?”白素麵色有些蒼白,待他穿回甲胄時,少公子見他衣服上印有淡淡地血痕,仿佛是受了什麽刑罰,血印的倒是整齊。
“沒有,她收養的小奴身上也沒找見。”白堯說完便望著少公子。
“所以兄長是懷疑那冊子在他身上?”白素抬起手指著少公子道。
少公子背在後麵的手,傳來一陣溫熱。是那小童的手緊緊地握著少公子,柔軟而顫抖,少公子並不知道,原來她的身上還牽扯著楚國培養細作的暗門,繡衣閣。
少公子緩緩地拿下架子上的中衣,穿在身上,並且係好帶子:“方才我可是都脫了,丞相並沒有找到我身上有那什麽冊子,難不成,將軍來了,還要我脫褲子不成。”
“公子若是想脫,我自是不攔著,如此賞心悅目的身體,兄長不喜,倒是便宜本將軍了。”白素走上前,一雙眸子盯著少公子細看。
其實單從眼神,便可以分辨兩人。白素的眼睛似是虎豹,遇見獵物之時,目露精光。而白堯的眼神似是飛鷹,溫文爾雅之下卻蘊藏著精尖的睿智。
“能讓老子脫褲子的從來隻有美人,將軍算個甚?”少公子抽出含光劍,直刺白素麵門。
其實,少公子最開始並不想引戰,不過難得遇見殺神,自然就想著與他比試一番。
白素抽出白堯身上的長刀,抵擋著少公子迎麵而來的招式。
白素的招式著重力道,想必為將出身,定是招招凶狠。近似叔薑的力道,卻勝似叔薑的內力與招式。他的刀十分靈活,不管是遠擊還是近斬,都能接得下少公子的招式。
兩人近乎不相上下,直至少公子出了山鬼劍法的最後一招,東風靈雨。
以身作風,以劍為雨。持劍倒之飛身而下,出劍如落雨一般,點到而至,待激怒對方向上迎戰之時,刺出最凶狠的一劍。
少公子收起劍落在地上,抬手摩挲著嘴唇道:“嘖嘖嘖,殺神也不過如此嘛。”
白素左肩受了一劍,卻是皮肉之傷,他知道是少公子故意沒想傷他,隻是與他切磋點到為止,而給他這一劍意外的皮肉傷,不過是在告訴他,少公子的武功在他之上,隨時可以取他性命。
白素陰鶩暗笑,舉起長刀直逼那小童的脖頸。
“住手。”少公子不知何時,小童已經被白堯捆了起來,正跪在地上。
少公子拿出隱藏在腰間的玉印,怒道:“睜大你們的眼看清楚,我乃周王親封的昭明君,若你們敢傷那小童,我便要整個楚國如同那洞庭之上的曼珠沙華一樣,全部敗落,我昭明君說到做到。”
白素聞此放下了劍,白堯聞此麵露驚異。
兩人皆抬眼細看少公子手上那玉印,待確認之後,齊齊地跪拜道:“不知是昭明君,若有得罪,莫要怪罪。”
羋昭雖稱楚王,時常騷擾鄰國,甚至已經滅了薑國,使薑國的土地未經周王賜予,就納入囊中。可周王畢竟天下共主了百餘年,若楚國無禮,不光是與那北方大荒的蠻族無區別,其他諸侯若不服,上告周王,縱使他國聯合,群起而誅滅掉楚,並不是沒有可能。
隻敢稱霸,卻不敢篡權,這是楚國的現狀。
想必因此,楚國才會訓練繡衣使滲透各個諸侯國,知其國君弱點,方可使國動蕩,百姓流離,而楚國則能趁虛而入,取而代之。
取而代之的諸侯多了,便能取而代之共主的位置了。
少公子突然對那本寫了繡衣使樣貌與處所的冊子很感興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