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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家山回首三千裏

  陳國安侯二十五年冬,宗親媯昶於聖安景壽宮內鴆殺國君竊國,後被及時趕來的潼水宗親媯燎所斬殺。信北君百裏肆攜帶星穀關兵符通敵,並叛逃於潼安,陳國大公主福祥公主下落不明。


  由於楚國盤踞在潼安城外虎視眈眈,且國不可一日無主,在聖安幾家士族和貴家的商討後由潼水媯燎即刻繼任國君之位。


  媯燎繼位為陳候,紀年為寧和,稱陳寧侯。


  我是三日後醒來時,從莘嬌陽的嘴裏知道的這一切,她得知百裏肆在陳國的處境艱辛,於是奮不顧身地跑來潼安陪伴。


  楚王那一劍並沒有刺穿我的心髒,隻是那麽一些偏差,便讓我得以存活。


  那日百裏肆見我倒在地上後,親自禦馬出城將我救了回來。


  也多虧了仲憂阿弟,在逃出楚國大營那農戶少女的帶領下尋到了楚國存放糧草的營帳,一把火引燃,才迫使楚王退軍而去。


  潼安城的守軍已經不到一萬,且媯燎繼位的第一件事並不是好生安葬父親,而是將潼安的應援軍隊以及糧草切斷,使潼安徹底淪為一座孤城。


  我到這時也才想明白,聖安內最大的叛徒原來是媯燎。


  他不但利用我掙脫開了衛姬夫人的鉗製,更步步謀算地將餘陵,潼安,以及我送給楚國,換得名正言順地登頂君侯之位,致使宗親內外,陳國上下無一不從,後世史書無法詬病。


  他害死了昶伯,使百裏肆受到不白之冤,更讓我身處於萬劫不複。


  而百裏肆告訴我,那日他與小白已經抵達了陳國塗善,再向前幾十裏便是星穀關。


  可變數卻在此時出現了,一個黑衣掩麵人突然出現,並且單槍匹馬地來搶兵符。


  此人武功極高,百裏肆見打不過,便將兵符交給小白,催小白先行至星穀關,調兵而出,再來救他。


  小白拿到兵符走後,禦馬而走。


  於是,那人的招式開始漸弱,隻在拖延著百裏肆,防止他逃走。


  百裏肆暗覺事情蹊蹺,在招式上使詐後逃離,緊跟著小白的腳步前往星穀關。


  可是到了星穀關後,卻聽聞星穀關的十萬大軍全被調走了。


  百裏肆還以為小白將軍隊調去了潼安,便一路不眠不休地趕來了潼安。


  可當他到了潼安,不但成了盜竊兵符,通敵叛國的逆賊,也沒有見到小白和星穀關的十萬軍隊。


  我想著人如果運氣背的時候,喝涼水都會塞住牙縫。


  楚軍撤軍後沒多久,又卷土重來了。


  隻不過這次,他們並沒有動一兵一卒,而是從城外放了一些紙鳶飄進了城內,那紙鳶上寫著的正是我塗山族的身份,和星命滅國的傳言。


  “禍身塗山,否福否祥,無儀無禮,何以為君?命煞國亂,胡不遄死。”


  自那以後,每日便會出現暴民來砸我的窗子,石子,木屑,但凡一切能用得上的東西,他們都會準確無誤地丟進北郭將軍的府內,其準確的程度堪比楚國的攻城器。


  如若不是北郭將軍帶著他的兵死守著,我怕是早被這些人大卸八塊了。


  軍糧開始短缺的時候,正是陳國入冬以來的第三場雪,那時的我身子已經好的差不多了,一邊拿著芊芊留給我的梭形木棍,一邊翻看著仲憂早前帶來的投設銅網的榫卯機關圖紙。


  莘嬌陽不知從哪裏抓來了一條魚,燉了湯送來給我吃。


  再過幾日便是逐除了,我忽然有些想念聖安起來,想著重華寺與淨慧師父逐除時討要銀錢紅包,想著與骨碌吃著凍在雪地裏的紅果,想著與父親娘親的團圓。


  我有些想念小白,卻又不敢想小白。


  我怕他同媯燎一樣,接近我是為了利用我,就連背叛我都做的得心應手,毫無憐憫之心。


  我和他,好在也是同床共枕的夫妻,都說一日夫妻,百日恩。


  可他卻帶著我最後的希望,跑了。


  “阿陽,你為百裏肆不顧安危,身陷險境,若是他有一天背叛你,你該怎麽辦?”我見她拿著剩下的魚湯要去尋百裏肆,便開口問道。


  莘嬌陽溫柔地笑了笑道:“大概我會傷心一陣子。”


  “然後呢?”我歪著頭好奇道。


  “然後,然後會繼續愛他吧。”


  我心裏堵得慌,連魚湯都不想喝,待莘嬌陽離開後,便走到院子裏去看雪。


  冬日裏的潼安,還真是銀裝素裹,瓊枝玉樹的好風光。


  少時,牆外麵飛進來兩三個石頭,隨即聽到一陣咒罵的聲音,大抵都是在說,我是個禍國的妖婦,應該早些去死,這樣陳國才能昌盛,楚國才不會打過來之類的話。


  我掏了掏耳朵,覺得潼安這些國人的知識水平有待提高,否則翻來覆去罵的都是那幾句話,我聽都聽膩了。


  看來,倒不如將留給媯燎的那封信改成建議他辦公學要好一些。


  “你們有這個力氣,不如出城去投入敵營,殺幾個楚國的鐵甲兵,在這呈什麽英雄。”


  “你們現如今能走能喊,還不是因為公主護著你們,若不是那日公主在成為布陣,潼安早就破了,哪裏還輪得到你們在這叫囂。”


  “就應該把你們都送去娼奴營。”


  我聽到牆外有個女孩子的聲音在大聲嚷嚷,倒像是在維護我。


  院子裏終於不再落石頭了,我有些好奇,到底是誰在此時雪中送炭,便一躍爬上了牆頭。


  我見牆外角落處蹲著一個身穿茸毛冬衣的少女,她手持一根木棍,臉頰被凍得通紅,不停地朝著手心哈著熱氣取暖。


  我瞧了一會兒才想起來,這是娼奴營那唯一逃走的少女。


  我喊了她一聲,她抬頭見到是我,便歡脫地跑了過來。


  我讓她在牆下稍等了一會兒,便落下牆內去,令府內的人出去接她,將她帶進屋裏來。


  “你與那些人反駁,可不怕他們揍你?”我煮了一壺熱茶倒給了她。


  “我可是和阿爹一起揍過野豬的,自然不怕他們。”她吹散了熱氣,飲了一口道。


  “你的阿爹……”


  “我的阿爹早就帶著我的阿娘躲到深林裏去了,我是出來打獵時,不小心被楚人給逮到了。”她放下手上的茶碗道。


  我鬆了一口氣,還好,她的家不像我家一般支離破碎。


  “公主不必埋怨自己,如若想要活下去,必須要學會自救,這世上哪裏有平白無故的天降神兵,就連耕耘,采桑都要自己動手,更何況活命。”許是她見我神色不好,出言安慰了起來。


  她常年與野獸為伍,性格直言不諱,卻比人更通人性。


  “謝謝你維護我。”我欣慰笑了笑。


  “公主可是救了我一命,不必說謝。”她笑道。


  我玩著手上的梭形木棍,忽然想到一計破釜沉舟的辦法。


  “小姑娘,我聽聞你帶著媯婁找去了楚軍大營,燒了楚軍的糧草,你這般勇敢,可否能幫我一個忙?”我杵著下巴認真地看著她。


  “自然可以,還有公主,我的名字叫臨晚。”她嬌羞地道出了自己的名字,緋紅的臉頰像是春日裏的桃花。


  送走了臨晚,我去尋北郭將軍,詢問他城內的糧草最晚能撐到何時。


  北郭將軍自餘陵之戰時就受了傷,撤軍來到潼安後便一直在忙著部署潼安城內事物,他的傷一直拖拉著,導致錯過了最佳的診療時期。


  現在他的身體急速惡化,整日隻能靠著湯藥度日。


  “最晚隻能再撐三日。”他跪坐於案前,雙唇蒼白,麵無血色。


  “三日也夠用。”我垂著頭思索,就是不知楚軍是否能上當。


  “公主可是有了什麽計謀?”他問道。


  我悶著聲點了點頭。


  “可是要請信北君和媯婁監軍一同來商討?”北郭將軍詢問。


  我搖了搖頭。


  “可……”他不解地看著我。


  我長籲了一口氣道:“將軍可願意同我赴死?”


  北郭將軍一怔,他張著口要講些什麽,可是又不知從何講起。


  如今陳國的君侯是媯燎,而我隻是一個下落不明的公主。而且,這個下落不明是聖安無人願意承認我存在於陳國的“下落不明”。


  他們也許寧願當我死了,也不願讓我這個塗山妖女繼承君位。


  “我會讓人帶百裏肆離開陳國,也會讓仲憂先行回到聖安去。”


  “我會引楚軍攻城,在城門打開降敵時,讓識得方向的臨晚姑娘帶著潼安內的國人趁亂從旁門撤出。”


  “公主,可是要玉石俱焚?”北郭將軍錯愕地看著我。


  我暗暗地攥緊了拳頭,我要讓潼安變成一座空城,就算是焚了城,也分毫不給楚王留下。


  “我會出城降敵,屆時你帶著幾隊騎兵在國人撤離潼安之後,將城內用火引燃,而後便帶著你的兵一同逃走吧。”


  “公主方才不是還要同臣一起赴死嗎,怎地讓臣引火之後做逃兵?”北郭將軍激動地說道。


  “我現在已經不是繼位者,可能連公主都不是了,你也不必再忠於我,帶著你的兵回聖安去,媯燎還會許你一官半職。”我試著說服北郭將軍。我想能有今天,都是因為太容易輕信他人,說到底也是自作自受罷了。


  此時此刻的我已經淪落至此,便再也不想看到身邊的人為我做無畏的犧牲,一個芊芊便夠了。


  “於安河船屋同公主相見時,北郭便認定公主為君,我非貪生怕死之徒,亦非貪功求榮之輩,我會守在公主身邊,就像崇明守在陳候身邊一樣,直至戰死。”北郭將軍極力地壓製著他的氣喘,義正辭嚴道。


  我起身,朝著北郭將軍俯身一拜,哽咽著道:“媯翼多謝將軍忠魂。”


  翌日,我叫仲憂來我房裏,將芊芊留下的梭形木快遞給他。


  我這幾日困在將軍府,在鑽研投網機關的榫卯圖紙時,發現機關的中心有一處凹槽,與芊芊留給我的這梭形木塊相吻合。


  而且我曾聽芊芊與我說過,這投網機關同楚國的攻城器下的機關大致相同。


  所以我在猜測,她留給我的這塊梭形木棍,是不是用以摧毀投石器的。


  仲憂在細細琢磨之後,恍然大悟道:“原來是這樣。”


  他拿著梭形木棍比量在圖紙上,遞給我看:“我原以為機關上這處梭形的空缺是榫卯閉合時,機關之內承轉軸心連接齒輪轉動的。”


  “若是將它推到這個空缺上會怎樣?”我問道。


  “榫卯會關不上,軸心和齒輪便會廢掉,整個機關會坍塌。”仲憂道。


  “隻不過……”仲憂猶豫道。


  “隻不過怎樣?”我追問。


  “楚國的投石器大都是軸承和齒輪連在一起的,若一個毀壞,其他的也會跟著毀壞,若是放置著梭形木棍的人不能及時從投石器下撤出來,會被散落的木塊壓在最下。”


  我不知能否成功地毀掉楚國的投石器,但是芊芊既然把希望留給我了,我便想要試上一試。


  我將梭形木棍放回袖袋之中,忐忑不安地問道仲憂:“聖安之中,可有傳出伯憂阿姐的消息?”


  昶伯本是受我之托,照看父親的仙身,卻被媯燎冤為鴆殺國君的大罪,還不分黑白地將他賜死。


  這個消息對於仲憂來說,亦如晴天霹靂,尤甚聖安的昶伯府更是危在旦夕,況且昶伯府還有體弱多病的伯憂阿姐。


  仲憂神色凝重到了搖頭。


  “不如,你今夜趁著夜色漸濃時,逃出潼安,回到聖安昶伯府去瞧一眼阿姐如何了?”我試探著道。


  仲憂抬起眼睛盯著我看:“這是在趕我走嗎?”


  我偏過頭不再看他:“是,如今潼安已經是孤城,你不必在此陪我等死。”


  “為何我不行,公主為何不趕百裏肆走?”仲憂問道。


  “你還有伯憂阿姐,但百裏肆他無任何牽掛。”我斬釘截鐵地說道。


  仲憂不說話了,沮喪地垂著頭。


  我知失去父親庇護的痛苦,也知道現在的仲憂不過是在強撐著自己罷了。


  人在生離和死別麵前,其實沒有多堅強。


  “我也是不放心伯憂阿姐的,況且現在的聖安對於伯憂阿姐來說是四麵臨敵,你留她一人在,焉能安心?”我見伯憂有些動搖,便細聲勸說。


  “可我不放心你。”仲憂抬起頭,眼中凝淚。


  我抬起手揉了揉他額間的碎發道:“我答應你,會好好活著,絕不做潼安戰那次長劍穿胸的傻事。”


  仲憂別扭的別過了臉,不再讓我憑他的頭:“我按照輩分上可是你的小堂叔,你莫要像對小孩子一般對我。”


  我收回手,笑道:“好,仲憂才不是小孩子,仲憂可是威風堂堂的小堂叔。”


  他垂著頭,不再說話。


  我見此,便將案上的圖紙整理好,讓仲憂帶著出城。若是將來楚國在四處征戰,起碼這些圖紙便是抗衡的基本。


  半響,仲憂從衣襟裏拿出一支白玉指環遞給我。


  這是我救了臨晚那日,讓她帶去給仲憂以表身份的,可是現在,我再次看到了它,卻不知怎地,不想再帶在手上了。


  “這指環先放在你那吧,等下次,下次見麵之時,你再還我。”我將整理好的圖紙交給他。


  仲憂收回了指環,重重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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