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亂生春色誰為主
少公子的父親君紹曾與鄭國國君姬伯誇是好友,當年因安陽大旱,作為諸侯國鄭國進貢的米糧出了問題,致使安陽城的大半部分百姓感染瘟疫。少公子的父親便被鄭國國君派去了安陽做特使,查出究竟是進貢的米糧出了問題,還是被別有用心之人做了手腳。
也是在此次,少公子的父親初遇少公子的母親清河公主。兩人在尋找瘟疫源頭,以及治愈安陽感染瘟疫的百姓之時,互生情愫。可偏生這鄭國侯姬伯誇是個顛倒陰陽的斷袖,尤其先王周殷王聽聞少公子父親與他的風言風語。周殷王阻止清河公主與少公子父親的感情,逼著清河公主即刻繼位,並且尋了安陽士族,宋家一位翹楚的少年,作為清河公主登頂之後的夫婿人選。
再後來,安陽內亂,清河公主出逃,遭人暗算,少公子的父親舍命保護,卻身中劇毒,最後以清河公主的血淚為願,將續命蝶附身在少公子的父親身上,這才將他救回。而後,兩人準備逃回少公子父親的家中,燕國的蝴蝶穀。可半路卻遇見了帶兵而來的鄭國侯。鄭國侯認定少公子的父親背叛了他。他明知續命蝶若是再次轉身而存,最先的附身之人必將灰飛煙滅,卻還是心懷叵測地故意將毒藥,塞進了懷有身孕的清河公主口中,並將兩人遺棄在一處荒林之中。
最終的結果就是,少公子父親,將附身在自己身上的續命蝶召出,放置於清河公主身上,使懷著身孕的清河公主活了下來,而自己如萬火焚身,肉身與靈魂徹底消失於塵世之中。
鄭國侯以為自己勝了,可想來到最後,還是被清河公主異母同父的弟弟,繼位的玉重派兵討伐,家國覆滅。
“我勸公子先想想自己,鄭地的姬氏一族早成了奴,公子這喪家之犬哪有資格說別人。”少公子見燕君始終不做聲,心便徹底冷了下來,不再顧及燕君的顏麵。
“你與我一樣,也是喪家之犬。”那人的氣度顯然沒有少公子的寬,這才一句話就將他激怒了起來。
少公子笑了笑,又輕瞥了燕君一眼:“我與你不同,你已經沒有親人,沒有家了,而我還有。”
那人謔地站起身,擺出了進攻的姿態,顯然要與少公子在喝酒的包間裏麵打上一架。
少公子優哉遊哉地拿著麵前的玉杯自斟自飲:“想當初若是姬伯誇能忍一忍,放了我父親與母親,也不至於被滅了族,我不如公子,這從小就顛沛流離的滋味我可是沒有嚐過,不知公子可否告知一二,如今麵前有美酒,可就缺公子的故事了。”
少公子繼續激怒麵前的人,他知道,這個人是害死他父親之人的外甥。不但不帶著一絲愧疚,反而咄咄逼人地當著少公子的麵,侮辱著他的父親。少公子不明白燕君尋來這人,當麵惡心他是出於何意。如若隻是因為他從燕宮之中救走了姑姑,那麽作為一國之君,燕君可還真是眼皮子淺。
那人徹底被少公子激怒了,雙手狠狠地拍了桌子,眼看就要朝少公子打過來了。
“姬韜,你去外麵候著。”燕君終於開口說了句話,但顯然對於那個叫姬韜的年輕人來說並沒有多大的用處,尤其他見少公子一臉洋洋得意,更是劍拔弩張地要與少公子打一架才罷休。
“姬韜,你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想要姬氏一族再次得回鄭地,你的心胸,你的隱忍都還不夠,你若要我幫你,就按照我說的做。”燕君的話讓少公子聯想到,曾經在蝴蝶穀時初見他的場景,那個時候他也是這般,慫恿著少公子為父報仇。
可是少公子懂,他的這般慫恿不過是利用別人為自己鋪路罷了。
姬韜緩緩地站起身,死死地看了少公子一眼,而後不甘心地走出去了。
這回隻剩下少公子和燕君兩個人,終於可以好好地說話了。
“燕君故意帶他來惡心我,是圖個什麽呢?”少公子說話絲毫不留情分。
“我與你姑姑還是有姻親關係在,你這樣目無尊長的說話,不怕遭雷劈嗎?”燕君也絲毫不留情分,甚至詛咒著少公子。
少公子輕輕地哼了一聲道:“燕君莫要高看自己,我並不打算將你這樣的人當做長輩。”
“你莫要忘了,將你引薦給蔡侯的是孤。”燕君拍案而語。
少公子仍舊不動怒,歪著頭看著憤然無比的燕君說道:“那麽將燕君引薦給莊荀先生的人是我,隻不過燕君到底沒能珍視,還逼莊荀先生的徒弟殺了他。”
“莊荀先生如今已經被澹台不言親自送去了周地,我並沒有再逼迫他們。”與姬濤的不同,燕君迅速感到了自己的失控,連忙壓下了自身的怒氣,緩和了神情。
怒氣越大,越是處於被動,甚至被憤怒衝昏了頭,無意間說出了什麽都是有可能的事情,所以能壓製住怒氣的人,都是不簡單的人。至少燕君在深藏城府,得到燕侯之位前都是這樣做的。
“那也是憑著周王下的死命,你不得不做而已。”少公子將燕君的舉止觀察細微,忽然感覺是棋逢對手了。
燕君眯著眼睛盯著少公子看,而後輕聲哼道:“怎麽,周王救了莊荀先生便討好了你,篡奪王位的仇就這樣一筆勾銷了?”
少公子不說話,可神情的搖擺不定已經將他出賣。
燕君垂著眼睛,勾著嘴角笑了笑又道:“或許你不知道,當時清河公主在受封為女王之時,正是現在的周王玉重跑到清河公主的耳邊說了什麽,而後清河公主丟下了所有,與你父親一同消失了,你說當時為什麽不是別人,而偏偏是他呢?”
少公子對於燕君已經存了戒心,所以無論燕君說什麽,少公子都不會再信。他回想著信北君說過的話,信北君是沒理由騙他的,或許當時的周王玉重受了臻太後和曆將軍的挾製,同樣身不由己罷了。
“你胡說。”少公子看著他斬釘截鐵地說道。
“王女登頂,眾諸侯朝賀,孤當時就在場,而且看的清清楚楚,你若不信可以去問問你母親清河公主,她最清楚當時是不是周王玉重告訴了她什麽。”燕君的話,開始讓少公子堅定不移的心動搖了起來,他緊縮著眉頭沒有接話。他想,或許他要尋個時間與清河公主好好聊聊,如今的他已經不再是幼小的孩子,他不但可以保護好自己,甚至可以獨當一麵,他更有權力知道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麽。
“你若是肯幫孤一把,孤就許你一隊人馬,屆時你要奪回王位之時,孤必定讓澹台不言當你的左右手,助你一臂之力。”燕君又在幫少公子規劃著那遙不可及的複仇之夢。
少公子沉了沉雙眸,暗藏了心思,可麵容卻與平時不差兩樣。
“可我已經破了你的局,救了楚姬夫人,攪亂了你推波助瀾,以蔡國攜陳破楚的計謀,你還要我怎麽幫你?”少公子向來不願意與燕君浪費時間。
燕君眼神略帶驚訝地瞧著少公子,他沒想到少公子能輕易猜出,以楚姬夫人的死,嫁禍給陳國的公主,從而使蔡國攜陳破楚的局是他設的。沒錯,蔡侯身邊的老默本來是楚國的繡衣使,後來被混入蔡國王宮的燕國細作以重金收買。也就是這位老默以燕君之謀慫恿蔡侯,盡用這嫁禍他人的套路來挑起蔡國與楚國的紛爭。這局表麵上看起來是蔡國挑起陳楚兩國恩怨,可背後確將蔡國推向了萬劫不複之地。就像少公子之前說的,如若嫁禍的不好,必定適得其反,皆時陳楚聯合,同時為死於蔡國的公主報仇而結了盟,那麽燕國拾人牙慧更是指日可待了。就算這計謀中途被人發現了,入手去調查,因慫恿之人與燕國搭不上任何關係,燕國也能撇的幹幹淨淨。
“你現在已是仁切大師唯一弟子,孤聽聞潛伏在蔡宮之中的探子說,蔡侯似乎也越來越器重你,孤需要你的幫忙,繼續慫恿蔡侯,挑撥他後宮兩位夫人的關係,無論是哪邊死,蔡侯都不可能全身而退,屆時孤再推波助瀾地幫他一把,必定將他困入死地,永遠不得翻身之機。”燕君的眼線在蔡宮裏的布防少公子是清楚的,能讓不是自己的人卻為自己做事,可見他下了多大的功夫去說服他們,去經營他們。
“不可,福祥公主不能死。”少公子終於壓不住憤怒,朝燕君大吼了一聲。
燕君嚇了一跳,轉而又富含深意地笑了起來:“不過是一個女人而已,你若是喜歡,孤再賞你幾個比她好千萬倍的。”
“若是不能護她平安,這個忙我不會幫你。”少公子攥著拳頭,強壓著自己的心思說道。
“原來你喜愛之人並不是宋國的頔夜公主,而是那從小就放逐在寺院裏的福祥公主。”燕君挑著眼角笑容得逞,他清楚了少公子的軟肋,也明白了少公子之所以一直停留在蔡國不離開的原因。
少公子瞳孔緊縮,想著之前頔夜公主與他說過,曾經在終首山的山林之中,殺了幾個拿著金蛇匕首,尾隨綏綏與頔夜公主的暗衛。想必那時燕君就已經派人跟著少公子身後,並且發現了少公子長留終首山的秘密。可燕君沒有千裏眼,又沒有順風耳。自然不確定到底哪個姑娘是少公子喜歡的人,索性下令兩個一起殺。好在頔夜公主的武功超群,不但沒讓燕君所派的暗衛有任何機會下手,甚至反撲了他們。
如果少公子沒有猜錯的話,燕君派出的第二波尾隨少公子的暗衛,一定是見到了少公子與頔夜公主共同出入春紅館,所以才會一直認為少公子喜歡的人,是頔夜公主。
少公子抬起眼睛,目光冰冷地看著燕國君。他身後還未有任何權利可以與燕君抗衡,所以至少現在,還不能和燕君正麵撕破臉,唯能做到的,隻有忍耐。
“我勸燕君暫可不必行動,保不齊在蔡侯的心裏已有辦法了,妄想要與楚國抗衡,本來就是一條作死的路,燕君不如靜觀其變,這才更能獨善其身。”這是少公子目前能想到最好的說辭。燕君狡黠的很,少公子的任何一句話,甚至任何細微的情緒,在他的麵前都有可能被無限放大,讓他看清少公子的真實意圖。
他已經將綏綏這麵軟肋露了出去,萬不可再露第二麵。
燕君垂著眸子想了想,倒是覺得少公子的這話很是中聽,起碼那些為他辦事的人也這樣告訴他,蔡侯想要替死去的青梅竹馬孟曦報仇,早已存了與楚國奮戰的決心,他若是操縱過了頭,適得其反就不好了,若是靜觀其變,那麽他的燕國能擴張到蔡國的富庶之地,隻是時間的問題。
少公子在離開雅俗小館之時,經過姬韜的身邊,姬韜仍舊陰陽怪氣地嘲諷了少公子一番,見少公子含著笑不回嘴,更是莫名其妙的怒氣橫生。
幸好少公子的身後跟著燕君,他的一記白眼讓姬韜的氣焰消了不少,否則姬韜肯定又要與少公子打上一架才算甘心。
少公子撇撇嘴,不與他一般見識。
等少公子快馬加鞭趕回到蔡國爾雅城時,叔薑府上的一位幕僚正在城門口等著他,見他回來了立即告知他陳國公主有難,讓他先去將軍府上等消息。
可少公子怎能安耐得住,一心擔憂綏綏的安危,直接翻進了蔡宮。他先去了綏綏住著的合歡殿看了一眼,可見她一臉無事地正在那裏大畫春殿的圖冊,完全不像是有難的模樣。可少公子卻總覺著哪裏不太對,更何況叔薑既然告訴他綏綏有難,就絕不是誆騙他。
他想了想,轉身往藏花閣去了。
藏花閣門口,正站著一位身穿桃紅色宮裝的婢女。
少公子覺著這婢女眼熟,可無論怎樣回想,都想不起來是在哪裏曾見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