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半世浮萍隨逝水
“夫人這是要做什麽去?”蔡侯見我有離開的意思,即刻將我拉進他懷裏,下顎抵著我的額頭,一副恩愛至極的模樣。
“我去小解。”我身體沒有掙紮,心裏卻萬般厭惡。
我想從遠處望過來,我與蔡侯看起來儼然是一對甜蜜的小夫妻,可是他人怎會知道我們的對話是多麽冰冷無情。
“別想耍什麽花樣,媯翼,你若是敢做出什麽出格的事情,我立即下令燒了合歡殿,包括裏麵的所有人。”他在我耳邊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
“你盡管燒吧,最好把我也燒死在裏麵。”我從他懷裏掙脫開來,緩緩起身。
“來人,夫人要去花園裏散散心,你們跟在夫人的後麵,若是夫人有什麽閃失,孤為你們是問。”蔡侯依依不舍地放開我的手,宛然一副好丈夫的嘴臉。
我心裏泛著惡心,速速走出了喜樂閣。心裏想著要把信北君找回來,待到子時上演的好戲若是信北君不在,可就沒人為我做說客了。走到殿門前問道看守的內侍,方才醉酒的信北君被安置到了何處。他們搖了搖頭說道:“偏殿換了衣之後,信北君說要在宮裏麵走走,並且不讓我們跟著。”
我不知信北君又要做些什麽,隨即轉身下了玉階,尋起了信北君的身影。因為心急,我腳下健步如飛,身後的兩位小婢女也跟著跑了起來,邊跑邊喊道:“夫人慢一些,夫人慢一些。”
我不知跑了多久,隱隱約約問道一股熟悉的香味,深秋自然已是沒什麽花了,為何還會有這種淡淡的香氣漂浮於此。我手上突然一緊,我回頭望去,發現是已經換好整潔衣服的信北君,驚異於他是如何找到我的,剛要開口問,他卻將食指堵在唇間,讓我不要做聲。帶著我穿過一片枯枝,跑到一處軒榭旁邊停了下來,跟在身後追逐的小婢女早已不見了蹤影,想必剛才這一路急奔,也是他有意甩開蔡侯派來盯梢我的那兩人。周遭的香氣在我鼻息之間遊蕩,由遠及近越來越濃厚,這味道湧入我腦海之中,可我卻想不起來這熟悉是曾在哪裏聞到過。
“我是該恭喜你呢,還是該可憐你呢?”信北侯看我眉頭緊鎖,不禁問道。
我不解地看著他,並不知道他說這句話的意思。他搖頭笑了笑,用手在肚子上比劃出一個半圓,儼然就是懷孕的意思。我一怔,隨進十分尷尬的低下了頭。信北君這廝是什麽頭腦,怎麽還能相信蔡侯那張嘴裏吐出的象牙。
“我跟他還未圓房,怎會有孕?”我麵無表情地說道。
“如今可是在蔡侯的地盤,他說你懷孕,那你就是懷孕了。”信北君摸了摸下巴意味深長地說道。
“我會給你一個充分的理由讓你跟蔡侯對峙,就在今夜子時,讓他沒辦法不答應我回陳國,而你可是願意真的幫我?”我鎮靜的看著他,心裏卻忐忑不安。
“我做說客雖然厲害了一些,可公主剛被蔡侯宣布懷上孩子了,還能編出什麽理由讓我把你說會陳國去呢,況且你覺得就算蔡侯會讓你回陳國去,媯薇和她母親趙南子肯讓你回去嗎?”信北君將手背在身後,一副老氣橫秋的模樣,緩緩地朝軒榭裏麵去了。
趙南子的心思不過是儲君位之爭。老爹的膝下無子,而我又是陳國大公主,若是此時讓我回去,無非就是等同於將陳國的諸侯位置傳給我。若是我回不去了,等父親百年之後,我與媯薇都為人婦,趙南子就會扶持一個媯姓本家少年傀儡便可。
我越想越怕,莫非息國侯與媯薇這次來是要與蔡國結盟,就是為了牽製住我,不讓我回到陳國去?
我隨著他的腳步跟上去,軒榭裏很暗,幾乎隻有一兩盞燈燭發著微弱的光,我有些怕黑,便緊隨著信北君的腳步向前。
“國君這次是想與我同來見你一麵的,卻被我阻攔。”信北君停下腳步,站在廊下的欄杆處。
“衛夫人自從得知國君想要把你接回陳國的消息時就已經開始蠢蠢欲動了,陳國的聖安王城附近突然多了幾隻暗影衛的身影,你知道暗影閣是衛國的死士營,所以若是國君此刻出來見你,陳國必會因內部空虛而亂起來。”信北君負手而立,清晰地說道。
“而且,我剛才趁著醉酒偷也試探了叔懷那小子,他自是覺得我不會相信那些坊間傳聞,可是當我借著醉酒說出那些話的時候,他的麵色明顯不正常,想來那坊間傳言都是真的。”信北侯倚著欄杆轉過身看著我說道。
“若是衛夫人授意隻要蔡侯鉗製你,便使衛國與陳國大半宗族都支持破楚的話,事情就會變得異常棘手,我們所有人不但會中了蔡侯的邪門歪道,你也會就此淪為犧牲品,畢生困於他身邊,再無可以出逃的機會可言。”他的話語向我透露出太多的因果,我之前將回到陳國的事情想的那麽簡單,可如今卻發現這棋局的勝算,我居然越來越少。
“我是否此生,再也無法歸陳了?”片刻間,我有些失神,預先準備的那些滿腹牢騷的話也都說不出來了。一想到永生要困於蔡侯的身邊,整個人就像掉進了冰窖一般,通心涼。
“你就這麽想回到陳國去?”信北君見我臉色不太好,語氣便的柔和了一些,問我道。
“若是有一日,信北君被陳侯毫無理由地逐出了陳國,並且勒令你終身不回,信北君應當如何呢?”我看著他默默地問道。
信北君暗夜裏的眸子晶晶亮,仿佛是黑暗中的北邙星。
“我想我可能會自殺,也可能會找個地方隱居,畢竟一生隻有一心,我早已做好了為陳國出生入死的準備,若真如你所說,終究是再也不會出仕罷了。”
“我也同信北君一樣,雖為貴胄,卻未享一日福澤,可我仍舊想要回到陳國去,是依舊在重華寺也好,是回到陳宮中也罷,我其實一點都不在乎,隻要身處於陳國,就算是煉獄那我也什麽都不怕,你不知,陳國有我的娘親和師父,可是在蔡國,我什麽都沒有,什麽都沒有。”我靠在欄杆上,心裏酸的很,卻不知這樣與信北君說,他會不會帶我離開這裏。
“公主與國君一樣,還真是個至情至性之人。”信北君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稍作安撫。
少頃,我們兩人都沒有再說話,望著燈火闌珊各自心事。
“方才公主說的那個理由,插科打諢可不行。”信北侯挑著眉毛突然輕聲說道。
我暗自驚喜,但是嘴上卻沒有說話。想必剛才我那一番說辭,是說動了信北君,看得出來,為了陳國和父親,他是不願意帶我這個已嫁之人回去。不管對誰來說,這終究是多事之舉。但我知道,父親是想讓我回去的。雖然是他拋棄了我和娘親,但是我也願意再次相信他,否則信北君便不會說那句“奉陳候之命,帶綏綏公主回家”的話來。
他盯著我看了好一會兒,我起初有些不太適應他這樣的注視,後來覺得他目光灼熱,心裏不知怎地偏偏有些虛榮的想到,九州上著名的謀臣還不是被本姑娘的美貌所折服。驀然間,心裏竟泛起徐徐自豪之感。
“媯翼,有的時候,不要太天真,不要太容易相信人,這世上騙子太多,尤其是越於你相識久的人,越容易欺騙你。”信北侯突然冒出這麽一番話,便轉身又走了下去。
我一怔,剛才心裏的那股虛榮被他這句莫名其妙的話打散。見他離開,我也連忙緊跟在身後,並且反複思考他的話語。總是覺得信北君好似知道一些什麽,卻不知為何不開口講出來。我連忙想要追上他問個究竟。
“不要問我為何要跟你說這樣的話,有些事情的真相是一定要你自己去發現的,否則從任何一個人的口中聽說,你斷然都不會相信。”信北君好似知道我會繼續糾纏一直到問出他話裏的意思,索性背對著我先說了這樣一句話。
我撇撇嘴停下腳步,心想這廝還真會賣關子玩,不過既能帶我離開這裏,就當他說什麽都是對的好了。
“為避嫌,公主還是稍作停留,再回到喜樂閣吧。”信北侯悠然自得地越走越遠。
小徑上已經不見他背影,我稍作整理了一下衣裳,緩緩邁步往前。突然感覺背後好像有道目光在看我,猛然回頭望去,卻發現四周靜謐無人。緩緩抬頭往剛才停留的那處軒榭望去,才發現這裏竟是許久之前來過的藏花閣。
心裏一驚,好似有什麽隱秘破胸而出。
夜色已濃,子時將至,我有些失神地往回走著。
子夜時分,我的胸口猛然像是被什麽東西在一點一點啃噬著,起初隻是針紮一般的刺痛,後來變成了鑽心之痛,再後來已經沒辦法分不清哪一種疼痛了,隻覺著胸口那個地方快要被撕裂開了一樣。我也終於體會到沒有馥香固子的時候,小雨是如何艱難了。
我疼的在喜樂閣的主坐上打起了滾,想必蔡侯和息國侯夫婦應當早已傻眼,信北君是何吃驚的表情,我也沒有機會去看了。隱約地聽到好似是信北君摔了酒盞和酒樽,還掀翻了桌子。我聽到了爭吵聲,卻無法辨別是誰和誰在爭吵。我企圖蜷縮住身子,讓膝蓋抵住胸口或許會好過一些。可發現自己的四肢早已經沒有任何力量能讓自己蜷縮起來。眼淚奪眶而出的時候,不知道是誰將我從地上抱了起來,溫柔地拍著我的後背。
我身體開始發冷,已經不能感知周遭發生的事情,像是沉浸到寒潭裏的冷,從骨頭到血液,再到整個身體。
最後,再也感覺不到這世上的任何。
等所有都回歸的時候,我從黑暗裏逃脫出來,映入眼睛的是一張陌生的臉,眼睛周圍烏青一片,想必是長久都未得到好好休息所致。他臉上歲月痕跡深重,卻無法抹去他身上獨有的君主威嚴貴氣,雖然閉著眼睛,但是眼角卻還有未曾幹涸的淚痕。雙頰瘦削,雙鬢已參白發。
“父親。”我輕輕地用嘶啞的聲音喊道。
出於血濃於水,血親入骨,我一眼便認出了抱著我的人是誰。
他聞聲睜開了眼睛,雙眼裏滿是驚喜,將我輕輕抱在懷裏,一下連著一下拍著我的後背。瘦削的雙肩不停的在顫抖,失而複得後喜極而泣。
“醒過來了,醒過來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