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斑駁天影暮夜雨
“可是夫人·····”小雨擔心我受不住噬心的疼痛,欲言又止的擔憂道。
自從知道金蠶噬心蠱被我轉移到自己身上之後,小雨一刻都未安心過,親身布置每天滋補的藥膳,入夜焚香,整日守在我身邊,生怕我有任何不適。
也是因為固子的關係,我至今還未感受過金蠶噬心蠱的疼痛,隻有在黎明交替的複生時,心裏會感覺空空的,好似身體裏的五髒六腑都被掏空了一樣。而後,胸口猛地一痛,呼吸回歸。
“小雨姐姐,門外好像有人跟守衛吵起來了。”門口跑進來一位小侍女,行了小禮之後急忙地在小雨身邊稟報道。
小雨看了看正在照著銅鏡的我,似乎在猶豫要不要告訴我這件事情。我衝著銅鏡裏變美的自己眨了眨眼說道:“小姑娘新來的吧,聲音這麽大,你是想直接告訴本宮呢,還是故意說給本宮聽呢?”
小侍女一怔,連忙跪下磕頭說道:“夫人恕罪,婢子跑的太急了,所以控製不住自己說話的聲音。”
我衝她笑了笑說道:“還好你沒控製住,要不我都不知道今晚該用什麽借口走出去。”
小雨見我起身,立即伸出手臂來扶,我搖了搖手:“我還沒脆弱到那個地步,別太小題大做,我把金蠶噬心蠱轉移到自己身上隻有一丁點是因為你。”
小雨低頭不語,依舊攙扶在我身側,我知道我說太多沒有用,也許我對小雨根本撒不了謊。
步步輕移,待走到合歡殿門口處時,突然從門縫處竄進來一直白絨絨的毛球狀物體。嚇得站在門房處的守門侍女花容失色地叫了起來。我眯著眼睛細細望去,那隻小絨球突然直直向我奔過來。小雨拉著我想要後退,奈何那小絨球速度太快,飛速地竄到我腳邊,順著裙子就爬到了我的懷裏。
我對這種毛茸茸的小東西倒是不害怕,伸出手去接著它,攬進懷裏細看才發現是一隻小白貂,如同紅豆般的眼睛眨啊眨。
合歡殿的門突然敞了開來,想必是門外的守軍聽到門裏的呼喊,正拉著小白貂的主人在理論。我笑了笑抱著小白貂向門外走去。
諸多年不見的信北君沒了那時見的稚氣,雖玉麵,但是鼻下的兩撇小胡子,看起來倒是有趣的很。
“信北君,別來無恙。”我將懷裏的小絨球還給他說道。
“參見公主,”信北君朝我拜了拜,接過小白貂,表情極為鎮靜地說道“這小絨球還是在終首山剿小山匪時所得,由於野性難訓,見著漂亮的姑娘就衝過去,怎麽都改不了。”
聽到小山匪,我心裏不禁苦笑。想著這廝肯定還記得當年拔下他一縷頭發的仇呢。
“無妨,反正我也不是很討厭這小東西,不過信北君這時過來,可是蔡侯要你帶我去參加晚宴的?”我故意將話題向今晚的宴席上引去。
“正是”信北君一雙眸子饒有興致地看著我,一副洞察別人心思的睿智模樣“隻是夫人門口這些守衛說夫人身體欠安,不讓任何人打攪。”
“不過如今,看夫人神色安好,並不像是身體欠安的樣子。”信北君從容地摸了摸兩撇小胡子說道。
“誰說本宮欠安了,本宮身體萬分安好”我笑了笑,走下台階準備與信北君一同赴宴,可是就在我邁出第二步時,一個禁軍使突然攔住了我的道路。
“蔡侯不允任何人出合歡殿。”擋在我麵前的禁軍麵無表情地說道。
我歪著頭看看腳下的路,又輕挑眼角看了看信北君,保持著笑容卻故意不說話,靜候他來為我解圍。
他嘴角含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抬著眼鎮靜地看著我。隨後輕輕地咳了咳,摸了摸下巴淡淡地說道:“沒想到我陳國的公主竟然在蔡國變成了‘任何人’,果然蔡侯是不將我國君陳候放在眼裏了。”
禁軍一驚,聽聞信北君將陳侯搬了出來自是十分害怕,想必是蔡侯已經同他們吩咐過,此時正是與陳息兩國結盟的好時機,千萬不能為了小事而失去重心。那禁軍看了看信北君,又看了看我,語氣軟了下來,立即抱拳說道:“先生,我也是奉命行事,夫人金貴之身,蔡侯怕她有病在身,多行傷身。”
“笑話,本人也是奉命行事,所以才繞了這麽遠來合歡殿,帶合歡夫人前去喜樂閣參加晚宴,你的命就是命,我信北君的命就不是命了?”信北君一副怒氣衝天的模樣,雖然我知道他是在演戲,卻仍舊十分配合他,站在合歡殿的門前,凝眉歎氣。
“你若是不信,便可跟我一道前去,當麵問問你們的國君,今日我是一定要帶走公主的。”信北君用手指輕鬆彈開擋住我去路長槍,並伸出手為我引路。
周遭的禁衛麵麵相覷,不知應當怎麽麵對。若是攔著便是得罪了陳國,若是不攔便違背了蔡侯的命令。可畢竟不是我自己跑出去的,是陳國的信北君來帶走的,若是當真跟著我們去喜樂閣問了個清楚,也未免太不顧及信北君的情麵。左右怎樣都不對,倒不如就讓信北君背鍋帶走我好了。禁軍裏沒有人沒再攔我,我便緩緩下階,隨他而去。
蔡國的夜景倒是美,尤其蔡宮,我仿佛又想起小白那夜帶我遊走在蔡宮的屋頂,也是如同這般瑰麗的景色。幾步一燭燈,燈火通明,在暗夜裏連成一片,隨遠望去好似鋪在地上的珍珠鏈。四周靜謐,隻有些許蟲鳴,我跟著信北君緩緩地走著,距離喜樂閣還有很長的路,看得出來他似乎是故意放慢腳步,好似與我有話要說。
“這蔡國果真是富庶,燭燈與燈油如此揮霍,當真是九州上奢靡之地。”信北君惋惜道。
我隨口應了一聲。
“我見你到不像是大病纏身的樣子,為何會有那些不好的傳言呢?”信北君側過臉問我。
我無辜地眨了眨眼睛沒有說話,自是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隻是一直在保持著溫柔的笑容。
“在終首山第一次見你,你可不是如此溫婉不語的,扮作小山匪之事如今我還沒與陳候講過,在我麵前公主就別裝著了。”信北君見我的臉都笑的僵了,從而這樣與我說道。
“誰會知道當年瘋跑於鄉野間的丫頭會搖身一變,成為陳國的大公主呢?若是早知道自己的身份,又何必去做小山匪,信北君覺得呢?”我跟在他身後,一步一步走得緩,卻不再有剛才那般恭維的笑容了。
“聽語氣,公主似乎有怨。”信北君停下來,回身望向我。
“身為貴胄,不敢有怨。”我嘴角泛起苦笑,從容地移過他身邊,依舊向前走著。
信北侯跟在我身後,許久都沒有說話。一直快到喜樂閣的時候,我方才想起他在合歡殿門口說的那番話,便側過頭問道:“你說是奉了命來帶我參加晚宴,等下如何與蔡侯交代?”
我知道蔡侯那廝是一定不會允許我單獨見‘娘家’的來人,所以要麽是信北君百裏肆假傳口諭,要麽就是他等下一定會琢磨出點事兒來。
“我為何要像蔡侯交代?”他笑了笑說道。
我停下腳步看著他晶亮的眸子不解。
“我從頭到尾壓根都沒說是奉他口諭。”他背著手向前走著,胸有成足地踏上喜樂閣的玉階。見我沒有跟他一起,便回頭衝我笑露出滿口白牙。
“我奉陳候之命,前來帶公主綏綏回家。”
喜樂閣位於蔡宮東南,周遭廊橋遍布,蜿蜒緩緩,而喜樂閣的正殿,建在蜿蜒之上,高台而立,據說雖不比楚宮的章華台與周王宮的月台,但無論是瞭望角度還是歌舞觀看與回音效果來看,都是這九州上數一數二的。
我隨著信北君出現在喜樂閣的正殿上時,蔡侯明顯整個人都坐不住了,立即從大殿的主位上親自跑下來扶著我,將我攬進懷裏。我沒有掙紮,依著他隨他一起入座主位。他差人為信北君帶了席位,便拉著我的手,將我狠狠地按在他身邊。
我笑顏如故,另一隻手拿起酒盞為自己填酒,然後獨自小酌。
“夫人又忘了,有孕者是不能飲酒的。”蔡侯搶下我手裏的杯子,就好似鄰家夫妻一般的自然,就連責備的語氣也帶著寵溺。
我尷尬的看了看停在半空中的手,心想蔡侯這方法雖是尋常到低級,卻也勝在尋常。若因如此,信北君就算再有天大的理由都不可能把我帶走。
“姐姐有孕了?”坐在主座右側的一位紅衣少婦眉開眼笑地說道。
我隨著聲音望去,見著一對賞心悅目的璧人,男的應該是息國國君姬留,他眼睛狹長,嘴角涼薄,鼻梁高聳,膚色白皙。整體上望去,似有些陰鶩,尤其當他發現我在打量他時,他突然停住往嘴邊送的酒樽,斜抬著眼睛看了我一眼,我頓時心裏不知怎地嚇了一驚,急忙往旁邊看去。
坐在他旁邊的少婦,想必就是陳國我名義上的妹妹福金公主,趙南子的女兒媯薇了。似乎婚後生活很幸福,與我這種天天都害怕,甚至明天都不知道死在誰手裏的人來說,我與她的生活當真就是雲泥之別。她臉色紅潤,氣色甚好,尤其嘴邊一笑起來若隱若現的梨渦,一副我見猶憐的嬌羞,任哪個男人見了都不禁想要親近一番才好。
“蔡侯這孩子來的還真快,鄙人先恭賀蔡侯終於在而立之年得子。”信北君善於在別人歡喜的時候揭短。
感受到了來自蔡侯握著我手掌的壓力,竟有些莫名其妙地想笑。
“孤在此謝過信北君的祝福。”陳國的麵子還是要給的,蔡侯舉起酒樽與信北君共飲。
“姐姐,我也祝你早日生下蔡國的繼承人,擊破那些坊間的流言蜚語。”媯薇麵色微紅,似乎是酒喝得太多有些話多。
我微笑著不語,卻見坐在她身邊的息國侯拿下她手裏的酒杯說道:“桃花,你喝的太多了,明日又該頭痛了。”
桃花夫人,我垂下眼瞼暗自思量。眉眼如花,笑靨如花,好美的一位桃花夫人。
“坊間傳言,說蔡候虐待陳國公主並且欲毒死公主,嫁禍於楚姬夫人,由此來激怒陳國侯,與蔡國結盟,重創楚國。”信北君拿著酒樽踉蹌起身,不知是真醉還是裝醉,秀白的臉上出現了兩坨微紅,看起來還真實的緊。
蔡侯捏著我的手又重了幾分,我真怕信北君再說下去,我的手就要被蔡侯捏折了。
“這傳言未必是空穴來風,蔡侯你說是不是啊?”信北君笑著朝蔡侯舉杯,身體搖搖欲墜,手中的酒樽搖晃出的酒全部撒到他衣服的前襟。
“來人,信北君不勝酒力,帶他去偏房更衣休息。”蔡侯黑著臉喚來兩名侍婢,扶著嘴裏不知道在說些什麽的信北君出了喜樂閣。
“真是給父親丟臉,還自稱天下第一名仕。”媯薇撇撇嘴,碎碎念道。
信北君的插曲很快就過去了,準備好的舞姬們魚貫而入,在大廳的中央跳開了一朵花似地形狀。我垂著頭,推掉一直握著我的手的大掌,準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