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竟是他
一個人要是突然變得有些異樣,他就足夠能引起大家的關注。
丁大韋最近的行為有些詭異,除了白天上課能見到他,下午一下課,他就消失的無影無蹤,周六周日更是見不到他的人。
起初是劉磊想知道他去幹啥了?後來宿舍的人也納悶了,王樂有些好奇地說:“丁,哦丁,大大韋下課哦下課去去……”
王樂結結巴巴地話還沒說完,張超就笑著替他說了:“是想說丁大韋去哪兒了吧?王樂,管你屁事!”然後張超又拍拍王樂的肩膀,笑嗬嗬地說,“鹹吃蘿卜淡操心!”
張超這麽一說,王樂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再後來,唐曉霞也注意到了丁大韋。唐曉霞都有好些天沒在圖書館見到他了,她心裏覺得怪怪的。
禮拜天,宿舍的同學都結伴去逛街了,唐曉霞不想去逛街,她要去圖書館借書。說是去借書,其實還是想去看看丁大韋在不在圖書館。她想看丁大韋在不在圖書館,並不是有啥事兒,而是這些天她沒在圖書館見到丁大韋覺得好奇,往常,丁大韋每天都要去圖書館學習的呀,那這些天他去幹啥了?
唐曉霞出了宿舍,她覺得時間還早,就想去湖邊坐一會兒,一是散散心,呼吸一下早晨的新鮮空氣;二是一個人安靜地待一會兒,享受一下這校園的美好環境。
唐曉霞沿著林蔭小道走著,很快就來到了一個小湖邊,坐在了湖邊的一個石椅上。
湖水清清,微波蕩漾,禮拜天的湖邊遊人很少,十分安靜。此時,唐曉霞一人坐在這裏,她突然覺得自己有些孤獨。要說人也是啊,剛想到自己孤單,一下就想起了獨自一人在家的媽媽,她不由得難過起來。
唐曉霞自從來到了學校,已有一個多月沒有見到媽了,媽現在還好嗎?她的身體還好嗎?她夜裏還是不能睡覺嗎?前天又給媽寫好了一封信,說是周六寄走,可昨天不知幹什麽一忙給忘了,到現在那封信還夾在床頭的書裏。
唐曉霞想著媽媽的病,想著白天黑夜媽媽一個人孤獨的在家,她就忍不住地淌下淚來。
唐曉霞媽是礦技術科的繪圖員,爸是礦上的一名副總工程師。可不幸的是,爸爸在幾個月前過世了,媽因懷念爸爸,得了一場怪病,這怪病非常邪乎,也使唐曉霞很是害怕。那就是晚上媽不能睡覺,她一閉上眼睛,就能看見爸爸出現在麵前,而且媽還整晚上的跟爸在說話。
唐曉霞想,媽懷念爸爸這本無可非議,可是整夜翻來覆去地不能入睡就成了問題。這樣的現象可不是一天兩天,一次兩次,後來更加得厲害。為此,唐曉霞還陪媽去醫院看過,醫生也看不出媽究竟得的是啥病,隻是說她精神過分緊張,可能得的是抑鬱症。
這病使唐曉霞很擔憂,她總是在半夜被媽媽的哭聲所驚醒。剛開始媽夢見了爸,就在半夜裏哭起來,哭得街坊四鄰都不安生。後來,媽總算不哭了,不哭了是不哭了,但又改成說話了,唐曉霞經常半夜聽見媽在說話。
有一次唐曉霞半夜醒來,聽見媽在屋裏跟人在說話,嚇得她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渾身上下起雞皮疙瘩。她輕輕地趴在媽的門前仔細聽,她聽見,媽在屋裏很認真地對爸說:“老唐啊,你就放心地去吧,要說你就是這命。那時,你大學剛畢業懂個啥?還沒上兩年班就被打成了個大右派!”
媽喘口氣又說:“人家還把你捆起來,戴上紙糊的高帽子去遊街,說你就知道抓生產,還說你知識越多越反動,必須把你打倒在地,再踩上一萬隻腳,叫你永世不得翻身!”
媽還說:“可後來又叫你去挖地道,叫你深挖洞、廣積糧。不挖地道了吧,又給你按上個生產副總的帽,說是給你平反了,說是提拔你當礦上副總了。你哪知道,這個帽子可是要了你的命啊!”
媽還說:“你個死心眼,一根筋,不拐彎,幹工作經常幾天幾夜不回家,累的你啊,終於倒在了崗位上。”
媽還說:“她爸啊,我們如今已是陰陽兩世人,既然是這樣,你就放心地去吧,累了一輩子,也該好好歇歇了。這是命,你得認!霞兒身邊還有我,我是她親媽,你還有啥放不下!”
媽還說:“你這整夜整夜地來夢裏,攪得我也不安生,一夜一夜地不能睡,弄得我,迷迷糊糊的,我都得了抑鬱症……”
唐曉霞媽整夜裏絮絮叨叨地在說話,很瘮道,嚇得唐曉霞睜著兩眼不敢睡。
要說唐曉霞爸爸唐岩也是個老實人,六七年礦院大學畢業分配到技術科,正像唐曉霞媽絮叨的那樣,唐岩在技術科才上兩年班,稀裏糊塗的就打成了個大右派,後來就叫他到山上石料場去改造,一幹就是好幾年。
文革最厲害的時候,還經常從石料場把他提出來批鬥。那時唐岩有話憋在肚裏不敢說,說了怕挨打,每天低著頭,不說話,就知道發狠地去幹活兒。在山上石料廠沒幾年,他的一頭黑發就全白了,變成了一個白發蒼蒼的小老頭。
唐曉霞她爸爸在山上改造,吃不好,睡不好,還幹得是砸石頭、抬大框的體力活兒。由於活兒太重,他的心口經常突突突地跳,有時也停兩下,再接著突突突地跳,還上氣不接下氣的。到醫院去檢查,醫生說他心髒有問題,叫他最好不要幹那體力活兒。
後來礦上看他身體弱,就叫他去挖地道。別看這挖地道,老唐覺得比在石料場好多了,最起碼跟挖煤接近了,都是在地下掘巷道,這也算學有專用,跟自己的專業對上了口。再後來礦上給他平了反,他才算熬出了頭,當上了礦上的副總工程師。
可這好日子沒多久,礦井下突然出了水,把整個礦井都淹了。礦上成立了治水搶險指揮部,任命他為治水搶險的總指揮。為了盡快治水,他晝夜工作在礦上,有時一連幾天不回家,最後水是治住了,就在礦恢複生產時,他突然心髒病複發,倒在了工作崗位上。
唐曉霞坐在長椅上,想想媽,又想想爸,現在爸爸不在了,剩下媽一個人多孤單,這白天上班還好說,畢竟有工作,畢竟有同事陪著,可到晚上怎麽辦?那麽大個院子就媽一個人,孤苦伶仃的多可憐!
想起媽唐曉霞心裏就難過,她隻想快點上完這幾年學,爭取分配到自己鎮上的學校,好好守著媽過日子。
唐曉霞在湖邊想了一會兒,覺得心裏酸酸的,用手帕擦擦臉上的淚,就向圖書館走去。到了圖書館,她習慣性的往丁大韋經常坐的位置上看了看,那個位置還是空空的,她借了書就離開了圖書館。
回到宿舍,她從床頭的英語書裏拿出自己給媽寫好的信,就出了學校。她想先到郵局,給媽把信寄走,再去商場買些學習用品。
這樣想著,她就到了離學校不遠的一個郵局,買了郵票,把信封粘好,放進郵筒裏。在她去商場買學習用品時,他突然看到一個人,這個人她覺得很麵熟,是誰呢?
唐小霞一下站在了那裏,她仔細地看著這個人,這人正在一個拉水泥的大卡車旁,歪著頭、蝦著腰,等著卡車上的人往他肩上放水泥。當車上兩人把一袋沉重的水泥放在他肩上時,他的兩腿不由地彎了一下,然後一使勁,吃力地扛著水泥上了樓。
她終於看清了,這個扛水泥的人就是丁大韋。
看到這個場麵,唐曉霞不由得吃了一驚,丁大韋怎麽在這兒扛水泥啊?我說這些天沒見他,原來他是在這兒賣苦力!他這是怎麽了?難道他缺錢嗎?
唐曉霞想著這些問題,她往後站了站,仰頭看了看那棟樓,那樓有十幾層高,是個商業樓,樓的一二層是酒店,三層是一家“足逸”洗腳城,四層是一個“文化活動中心”,唐曉霞看到這一二三層正在營業,唯有四層文化中心在裝修,能聽得到滋滋啦啦地打鑽聲。
一會兒,丁大韋從樓上下來了,他擦著汗,又站到了那水泥車跟前,歪著頭,蝦著腰,讓車上的人往他肩上放水泥,然後他背起那袋水泥上了樓。
當丁大韋再一次從樓上下來時,唐曉霞看見丁大韋已經光了膀子,他把衣服折疊起來放在了肩上,又走到水泥車下,歪著頭,蝦下腰……
丁大韋瘦瘦的身材,好像承受不住那袋水泥的重量,他扛著沉重的水泥,不像他打籃球那樣輕鬆,那樣敏捷,那樣矯健。他髒兮兮,弄得滿臉滿身都是灰,白白的膀子已被水泥袋子壓成了紫紅色。他吃力地扛著水泥,顫顫巍巍地向樓上走去。
唐曉霞看著丁大韋扛水泥上樓的背影,她的眼睛不由得濕潤了,她不敢看丁大韋,她趕緊扭轉了身子,使自己麵向了熙熙攘攘的街市。
這時,她的眼框盈滿了淚水,她的心覺得酸酸的,自己和丁大韋是同學,現在同學們都在高高興興地歇禮拜天,三三倆倆地逛街玩兒,可丁大韋卻幹著這麽重的體力活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