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一言不合
“何事?”住持問道。
其實剛才在見到葉離和季淵的時候,他就暗感事情有異。不過他又想,都這麽多年了,那些人要是有意,也不會等到今天才找上門。可不論事情是怎樣的一個發展狀態,他隻需應對得法,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八年前,慕容翰麾下第一軍師曾逃至建康,而後在寒山寺一帶隱居。若是所傳非虛的話,住持您就該是那軍師公孫彥吧?”季淵注視著麵前的住持,將他的反應一一收納進了眼底。
剛才在說到“公孫彥”三個字的時候,就見他的臉色明顯而迅速地變化了一番。所以他便可確信,眼前的住持就是公孫彥無疑。
聞言,住持沉默了片刻,隨後語氣沉重道:“想不到這麽多年過去了,還是有人找上門來。”他似自語一般,喃喃地說了這麽一句話之後,隨即便迎上季淵探究的目光,有些滄桑道:“如你所想,老衲就是當年的公孫彥。隻不過老衲如今已經退去那些權力的紛爭,餘生隻想在這寺廟裏平平淡淡地過完。所以還請施主體諒,留老衲一個安寧吧。”
自他想清楚遁身佛門之後,公孫彥早就已經被他留在過去了。而現在的他,不再是什麽叱吒風雲的軍師,而隻是一名看破紅塵的老僧修遠罷了。
看著住持忽而轉變的態度還有他話裏潛藏的意思,季淵便想他這應該是誤會了他們的來意了。
“住持誤會了,季某來此並非有意打擾,隻是想從主持這裏探得一個人的下落。”見那住持不說話,季淵又再接再厲道:“不知住持可知慕容翰自當年離開之後,到底去了哪裏?”
呆在一旁從剛才起就沒出過一聲的葉離,在聽到他這個問題時,眼裏的深思不由地濃厚了幾分。
季淵這家夥,打探慕容翰的下落做什麽?
“……”主持在聽到他的問題後,心裏也發起了和葉離同樣的疑問:“施主問這做什麽?”
“求人所求,問人所問。若是可以,還請住持釋疑。”對於住持的問題,季淵隻是含糊地答了一句。
見季淵一副滴水不漏的樣子,住持倒也沒再繼續追問緣由了。
“當年遼東王離開之後,就攜著家眷一路往南,據說當時去了趟洛陽,之後又有人說他一路往西去了大夏,而後又有傳言他去了荊楚。時隔多年,老衲也與他斷了聯係,所以實在不知他如今去了哪裏。”說到這裏,住持的語氣裏也多了幾分感歎世事無常的無奈。
見住持這般,季淵也知道再問也不會對結果有什麽改變。何況他此次來也沒有多大把握,畢竟事情都過去了這麽多年了。
“我知道了。”季淵微微頷首,倒是沒往下再問了,“叨擾了。”
“無妨。”住持微微笑道。
葉離呆在旁邊一言不發,等到季淵把問完後,她這才似若無意地問了句:“不知住持可知荊河洛氏一家是何來曆?”
聞言,住持目光複雜地看了她一眼,道:“這個老衲不知。”
“哦。”葉離掃了眼住持的反應,心裏瞬間便有了打算。不過表麵上她還是裝作一副不動聲色的樣子:“既然如此,我等也就告辭了。”
說著,葉離便起身向住持拱了拱手。隨即,季淵也站起了身來,同樣拱手道:“告辭。”
“二位慢走。”住持倒也沒多做挽留,隻是起身將他們送到了門口。
……
從寒山寺裏出來後,葉離和季淵兩人又恢複了來時那般的沉默狀態。葉離在前邊走著,也沒有要搭理季淵的意思,而季淵在後麵跟著,看著她的背影,好幾次都欲言又止。
經猶豫再三後,他還是決定先打破眼前這個沉默的氣氛。
“葉離,你從剛才到現在,就沒想要問我的嗎?”
葉離在前邊走著,聽著他的問題,倒也沒將腳步放慢。她隻語氣隨意道:“我是有些疑問,但還沒到非問不可的地步。”
“你不好奇我為什麽要詢問慕容翰的下落?”聽著她那毫不在意的語氣,季淵沒由來地感到有些著急。
“是有點,但我若想知道,不用你告訴我也能找到答案。”早先她就警告過季淵不要插手她的事情,同理,這件事明顯是季淵自己的私事,她也沒有資格去管。
“你真不想知道啊?”雖說葉離不往下追問對他來說是件好事,可是她越是不在意,他就越想說。
“跟我無關的事情我為什麽要知道?”聽著他的話,葉離反而覺得有些汗顏。
“可我想說。”
“要說就說,又沒人攔著你。”葉離不由地抽了抽嘴角。
聞言,季淵忙快步上前,湊到她跟前,笑意盎然道:“你問我啊。”
見此,葉離麵上一陣抽搐:“你很煩。”
“你要是不問的話,我就不說了。可我要是憋著的話又會很難受,所以你還是問我吧。”
說著,季淵巴巴地瞅著她,看得葉離都想打人了。
“你要說就說!廢話這麽多。”
“你想知道?”季淵問。
“你說不說?”對於他這般行徑,葉離打從心底覺得無語。這家夥,就不能正常點?
“好吧,我說。”在收到她那一眼飛刀之後,季淵訕訕地笑了笑,這才正色道:“其實我這次來是受人所托的。”
其實葉離對他話中的“受人所托”中的“人”的身份為何一點興趣也沒有。雖說原先有些事是讓她覺得奇怪,可等到靜下心來之後,那些事她也逐件地想明白了。所以在聽到季淵說完這句話後,她也隻是應了一聲“哦。”,隨後就再無下文了。
“就這樣?”照常理她不該馬上問那人是誰的嗎?看她這反應平平的樣子,到讓他覺得鬱悶極了。
“其實我也想到了,不就是燕國那方麵的人托你來查的嗎?”之前她也沒想通季淵為什麽會上這兒來追查慕容翰的下落,但聯係到早上那份證詞的出處後,答案就不難想了。
但慕容翰遁跡多年,而慕容皝一直以來對他這同父異母的兄弟也不算關注,所以這當頭燕國方麵突然又讓人來查找他的下落,究竟是為了什麽?
雖然她還是想不通,但眼下這件事情的答案並不是最重要的。如她所說,要是她真想知道的話,到時也能夠查探出來。所以她也沒必要在這件事上多費精力。
“對了,既然你曾和燕使有過來往,可否知道他們會在什麽時候抵達建康?”
“不出意外的話,等明天他們就該抵達了。”聽著葉離原先的話,季淵有些疑惑道:“你問這個做什麽?”
“沒事。”她隻是想知道這中間的時間彈性怎麽樣,可是照如今的態勢,怕是等不及她著手準備了。
見葉離突然又沒了聲,季淵像是無意地問了句:“這次朝會,你不會又想從中作梗吧?”
雖然這次燕與晉講和純屬燕國方麵的無奈之舉,但此舉卻是必須。如今燕正處於存亡危急的時刻,若無晉的暫時援助的話,恐怕是難以挺過眼下的困局。
隻是這次的講和在她的眼裏,怕是又成了父王的陰謀之舉吧。
“是又如何?”葉離冷嗤道:“我可不相信慕容皝這次講和的動機會有多純潔。”
“或許燕這次僅僅隻是想要和晉講和呢?你這樣想,未免有失偏頗了吧。”他知道她因為當年那件事的緣故,就一直仇視著父王。但在這樣涉及雙方政事的問題上,她過多摻入私人感情反而會讓自己的雙眼受到蒙蔽。
在以慕容恪的身份麵對她的時候,他也曾試過和她化敵為友。可無奈她始終沒法放下過去,也沒法將對父王甚至是整個燕國的敵意消減半分。這也是他一直以來所苦惱的。
“慕容皝是我的仇人,燕國也是我仇視的對象。所以你覺得我會眼睜睜地看著講和一事順利進行嗎?”她知道即使眼前人是季淵,她這一番話說出來也仍有風險,可過分的遮掩也不是她的作風。就算現在麵對著的是成帝,她也會這麽說的。何況現在她的想法也被對方看透了,再繼續遮掩下去就沒意思了不是?
聞言,季淵突然不知道該怎麽接話了。他知道以他的立場是難以撼動她的決心的。可是見著她因當年的那件事變成了現在這樣,說不難受是假的。
“可個人恩怨一旦放大後的結果你想過沒有?你因為與燕王的私怨而遷怒整個燕國,這樣的行徑與你的仇人何異?明眼人都知道,晉燕此次若是講和成功,受惠的還是雙方百姓。而你這些年征戰沙場,難道心裏除了報仇之外就沒剩其他了嗎?”
他知道這話一出口可能會導致葉離和他翻臉,但是他真的想讓她放下。這些事本來就是因為一個誤會引起的,雖然他一時半會兒還沒法向她澄清這個誤會,但他真的希望能夠勸她放下。畢竟在這件事上,犯錯的不是她,她沒必要因為這樣的錯誤而把自己搭進去。
“那你覺得我是該跟我的仇人握手言和?我可沒那麽大的胸襟,那些黎民蒼生與我何關?我征戰沙場隻是為了達成我的目的,我本就是一個為達目的可以不擇手段的小人,而且我也沒有那顆想當英雄的野心。”
看著麵前因她的話而變得有些錯愕的季淵,她又冷嗤道:“如你所想,我心裏除了仇恨之外就不剩其他了。若不是因為仇恨支撐著我,或許我早就該死在戰場上了。世道對我殘忍,你難道還想我要善待這個世道?季淵,你知道什麽是痛苦和絕望嗎?養尊處優的你又有什麽資格在我麵前說這番話?”
語畢,葉離便收回滿是嘲意的目光,也不再去管呆愣在原地的季淵,而是加快步子朝著山下走去。
她一直不期望有人能夠理解她,因為她也不需要別人的理解。可為什麽當季淵以著那樣一副不可思議的嘴臉站在她麵前向她問著那些話時,她卻覺得心口處有些發悶呢?
可很快地,她就把這種奇怪的情緒暫壓了下去。
她向來就是這樣一個獨斷的人,為什麽還要去在意那些自以為是的人的想法呢?
她既然選擇了這條路,要走,就該理直氣壯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