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吹笛煮酒,待君臨
竹屋內,小軒窗,若棠梳妝道人旁,林深鹿鶴披霓裳。
這夫妻倆手牽著手走出小屋,欲前往後山林中給老掌教奉茶,若說茅山避世不出,但該有的禮數可一樣都不能缺,昨夜自然,兩人將三載柔情升華,從此更為相親相近。
“師傅,徒兒與若棠前來奉茶!”
“好好好,進來吧。”蕭克己話語間充滿笑意。
推開門,先見老掌教,後見一襲白衣,兩人正在飲茶閑聊,李溪揚雙眸忽然濕潤,不禁喊道:“師……師叔!”
曾黎叔如兄長慈父般搖了搖頭,寵溺道:“你這孩子,都接任茅山掌教了,怎麽還與從前一樣?”
李溪揚衣角輕拭眼眶,與若棠雙雙奉茶,雖已克製雙手顫抖,卻還是止不住稍稍微顫,待長輩淺飲後,不禁歎道:“師叔,這些日子你過得可好,以後就留在茅山如何?”
白衣早已過了鮮衣怒馬時,就連曾經的道袍都已褪下,他抬手抓了抓小道臂膀,又拍了拍他的肩,欣慰道:“溪揚,你如今不但入了通幽境,還繼任為茅山掌教,師叔甚是欣慰……但曾經被憤恨衝昏頭腦,做了許多傷天害理之事,實在沒辦法麵對茅山與祖師,今日老掌教雖沒有責怪我,但心中愧疚尚在。”
“師叔……”
李溪揚仍不想放棄,卻瞧見蕭克己搖了搖頭,似乎在告訴自己莫要強人所難。
曾黎叔朝老掌教抱拳鞠躬,又上前抱了抱小雜毛,笑道:“這三年如閑雲野鶴一般愜意,天晴時打魚曬網,天陰時煮茶小憩,離開江湖後才發覺人間值得千千萬,隻待清風雙眸抬!師叔也沒什麽家底可送,這一盒雷擊木漿乃當年偶然所得,就當是賀禮了……往後好好對媳婦兒,珍重。”
白衣走得瀟灑,出了小屋後便乘風而去,連紙甲馬都未曾動用,李溪揚瞧著手中小木盒,疑惑道:“師叔當年在茅山被王道長打成重傷,後又經過九龍山一役,修為早已消失殆盡……當下這感覺,似乎更甚以往!”
老掌教拂須輕笑,言道:“你師叔從前便是茅山最有天賦之人,修為拿起放下後心境自然百尺竿頭,閑雲野鶴亦可乘風萬裏,所以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雷擊木漿可不是俗物,若將之塗抹於尋常桃木劍上,三炷香內與九轉雷擊木沒有差別,若塗在你的九轉桃木劍上,興許逆天亦未嚐不可……”
茅山腳下,一隊黑騎馬踏句容,繞了半日山路仍尋不到茅山入口,王前羽愁眉不展,隻得退回句容耐心等待。
夜裏一人乘紙甲馬下山,手握一杆火把,與王前羽麵麵相覷,隨後相視一笑,兄弟倆抱了個滿懷,男子言道:“你這家夥,一回中原就不消停,前些時日我聽聞你死在了劍塚,當時可把我嚇壞了!”
王前羽行軍時並不喜歡喝酒,所以陳玉知也並未提及要共飲一杯,直接問道:“王大哥,你此行句容有何要事?難道廟堂之上還有人想取我性命!”
他歎道:“自從當日盤陽一戰後,國子監盡數閉院,王越棄劍遠走江湖,龍虎山與廟堂關係幾盡崩裂,哪裏還有人敢談及你與國運之事?晉王一夜間蒼老了許多,近來身子骨愈發孱弱,興許……”
陳玉知追問:“興許什麽?”
“興許時日無多,所有密詔我來茅山,希望你能回盤陽一趟。”
陳玉知挑起一側眉尖,碎道:“春為和風,夏為熏風,秋為金風,冬為朔風,我與他是逆風,如何能相見?”
王前羽甚是無奈,歎道:“晉王也猜到你不會回去,所以還留了一封信箋。”
“王大哥,我自問無愧於心,行事雖有大逆不道之嫌,卻常以天下百姓為底線,當年在盤陽早已與他劃清界限,勞煩您轉告一聲!”
男子將信箋塞到了陳玉知手裏,隨後帶著一眾黑騎離去,遠走馬蹄聲踐踏,王前羽喝道:“陳玉知,我在盤陽等你!”
青衫莞爾一笑,又想起了往昔在涼州時,黑騎攜聖旨不斷入涼,以繼太子之位燎火中原,似乎所有事皆從那一刻開始。他拆開信箋,僅見“尾寧”二字,不由緊握手掌,將信紙攥成一團,嘴裏喃喃:“母妃……”
翌日清晨。
陳玉知帶著一眾女子啟程,花骨亦隨之而行,李溪揚與若棠相送至山腳,忍不住歎道:“哎,真懷念從前闖蕩江湖的日子,如今回首隻剩一人,你們可別太想道爺!”
這話音剛落,若棠幹咳幾聲,似乎想讓夫君注意言辭,稍後回山指不定該被收拾一通,幾女咯咯直笑,都覺得若棠太過斯文,若青衫今日出此一言,隻怕腰間會多出許多傷痕。
陳玉知平日裏最是玩世不恭,此時卻有些惜別傷感,他與道袍並肩而立,回憶當年句容相識,隨後小道入江湖,去了青樓,開了殺戒,兩人不論危難凶險,永遠都並肩而戰,請官折陽壽,損元神,但他李溪揚卻從未提過,白了道髻又何如?兄弟無恙即可!
小道臨別一番感慨……
流霞,流液,掃愁帚。
香蟻,綠蟻,釣詩鉤。
圓月不見影,杏花疏無聲。
吹笛到天明,煮酒待君臨。
陳玉知昂首,將雙眸對向天空,青絲垂落便有幾分哀愁,又抬手似是在遮擋陽光,可今日乃是一片陰霾,又何來刺眼光芒?身旁眾人並未道破其中隱晦,隻是瞧著他似笑非笑,下顎依依顫抖,竭力不願在小雜毛麵前示弱一回,不禁碎道:“你這家夥,惜別一言催人淚,我偏偏不讓你如意,就算仰著頭一口一口咽回去,也比流出來強……”
白狐躍上道人肩頭,這位茅山掌教率先轉過了身,麵朝主峰、側峰,背對眾人負手而立,卻也學著陳玉知一般,微微昂首。
陸小音咬著貝齒,恨不得給他們一人一腳。
陳玉知一人拂袖遠去,步伐淩亂深沉,負手走遠後,高喊:“有幸與你同闖江湖、同飲烈酒、同甘共苦……幾縷斑白在你發髻,卻也在我心頭!”
“小雜毛,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