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山高水遠,道阻長
“秋夜闌珊處,燭燈夜歸人。”
陳玉知回到刑堂客房時,侯岑顏仍未睡去,她趴在了房中那張方桌之上,雙手墊著臉頰,癡癡望著燭火。
“岑顏,你怎麽還沒休息啊?”
女子一動未動,似是想掩藏住見君歸來的喜悅,言道“我怕黑……”
陳玉知想起了當日在廣陵王府的一幕,王妃的房中燭火通明,沒有一處角落陰於黑暗,他本以為是劉猖財大氣粗,故意為之,沒承想是這“飽經風霜”的女子怕黑所致。
“我替你守著,安心去睡吧!”
侯岑顏輕輕哼了一聲,趴在那裏一動不動,碎道“我以為你見了姑娘走不動路,不想回來了呢。”
少年嘴角抽動了一下,若不是身在茅山人生地不熟,他定會腳下生風,再次溜之大吉。
“哪的話呀,隻是降香姐在研究符籙,耽擱了些時間。”
侯岑顏睡眼惺忪,迷糊道“天下女子都一樣可憐……你們男人啊,總有借口,我們呢就隻能逆來順受,多說一句,也會被稱作是無理取鬧。”
陳玉知正想辯駁兩句,卻發現女子已經酣然入夢,看上去睡得十分甘甜。
陳玉知一夜盤坐於長椅之上,運氣行昆侖,如今這境界可謂是杆頭日上,但他心中卻有些發怵,用不了多久等自己到了九品境,若真的止步不前又該如何?雖說王束殿言道自己不會止步於九品,但造化終究弄人,少年心中沒底……他有太多事沒做完,盤陽城外的仇還沒有報,伏擊的凶手也還沒找到,青蘿的血債總是要有人償命的。想到此處,少年想回盤陽看一看她了,不知道那丫頭一人在深院中過得可還習慣,想當初公子雖然嘴上不言,但心裏清楚得很,小丫頭最是喜歡粘著自己。還有與劍侍十七的約定,不知道他如今到了什麽境界,何時能成為劍冠,若到時候自己還隻有九品境,那肯定又會敗在他手下。
少年胡思亂想了一夜,他不知月小毒在滇南有沒有遇到什麽危險,不知餘杭的劍道之路走得是否順利,不知葉湘南今朝身在何處,有沒有受人欺負……
一夜匆匆而過,天亮時分外邊傳來了動靜,刑堂弟子們正在陶境弘的督促下研習三茅劍訣。
陳玉知想出去透口氣,才踏出門檻便遇見了李溪揚,他傷勢已經無礙,正打算去找蕭克己,少年言道“我與你一同去打個招呼吧,也該是下山的時候了。”
李溪揚倒是有些不舍,他與陳玉知相識沒幾日,但感覺甚是投緣,雖說這家夥平日裏總喊自己小雜毛,但也正因為如此,兩人相處起來才格外“情真意切”。
茅山主峰,蕭克己正立於觀潮亭,時隔十載觀雲海,老道士心中感慨無限,他見徒弟與少年到了主峰,微微一笑。
陳玉知作揖言道“蕭掌教,我今日就要下山了,特來道別,這些天多有叨擾,還請莫怪。”
李溪揚碎道“你這家夥,何時變得這般懂禮數了……”
蕭克己此時精神飽滿,沒了昨日的頹色,頗有深意地言道“茅山欠你一個人情,貧道怎能知恩不報,有什麽需要盡管開口!”
李溪揚笑道“我說你怎麽如此懂禮數了,原來是想到此占些便宜。”
陳玉知啼笑皆非,他上茅山是為了救呂靈匣,這占便宜一說還真是空穴來風,少年覺得自己是個實在人,本本分分從不會起貪婪之心,要說自己市儈吧,那也得看人。蕭克己怎麽說也是與陳胤偵一輩的老江湖,自己要離開本就該打聲招呼才是,總不能學那些高人一樣,來無影去無蹤。
聽了茅山小道的話,少年打趣道“蕭掌教,不知可否將登真隱訣借閱一下?”
蕭克己犯了難,倒不是他小氣,畢竟茅山宗門的規矩擺著,登真隱訣非掌教不可研習,可自己大話卻已經說了出去,進退兩難間老掌教愁眉不展。
陳玉知見詭計得逞,笑道“蕭掌教莫要犯難,方才隻是說笑而已……茅山有茅山的規矩,而施恩不圖報,乃是我行走江湖的規矩,就此告辭!”
少年拍了拍李溪揚的肩,有些盡在不言中的味道,一番擠眉弄眼後離開了主峰。
觀潮亭中,一老一少看著紙甲馬漸漸遠去,隱於雲海,都是揚起了嘴角,這青衫少年還真有些瀟灑……
茅山小道眼中有些不舍,也許他自己都沒有發現,但蕭克己卻是瞧出了端倪。
李溪揚突然跪在了亭中,正色道“徒兒有愧於師傅的教導,您不在的這些時日裏,徒兒不顧茅山興衰久居句容,還請師傅責罰!”
蕭克己歎了口氣,茅山如今式微,可這絕對不是李溪揚的錯,就算他在山門又能如何?老掌教昨天見了武當三人後感觸頗深,茅山不興,也許與造化有關,但在可控製的範圍內,仍舊是過於迂腐了,山門中的條條框框限製了後輩成長,就如登真隱訣和上清太玄經一般,若人人都可研習,茅山怎會不興?
“溪揚,你先起來,為師相信自己的眼光,你莫要把責任都一肩挑了。十載未見,你也長大了,並且仍舊懷著一顆赤子之心,為師很是欣慰……茅山的未來皆在你一人之肩,但不是現在,不要給自己太多壓力,若是走上了歪路就得不償失了,道法自然!”
李溪揚眼眶泛紅,自從成為掌教首徒後,師傅對自己的關心可謂是無微不至,從未給過什麽壓力與擔子,茅山小道歎了句“師傅……”
蕭克己抬手撫了撫小道士的發髻,笑道“下山曆練一番吧,來日再歸山門時,便是你繼任茅山掌教之日!”
李溪揚確實想隨陳玉知下山曆練,可是如今山門才遇大劫,正是百廢待興之時,故而他便打消了這個念頭,誰知師傅慧眼如炬,主動讓自己下山,更是言道要讓自己繼任掌教,一時間小道士亂了方寸,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老掌教覺得自己這徒兒什麽地方都好,就是太過青澀了,遇到事情時常己不由心,這可是修道之人的大忌。若能於紅塵煉心,再跟著青衫去尋得一段露水姻緣倒是妙哉,起起落落必有得失,而最後方能成就自己的道。想到此處,蕭克己做出了決定,他言道“茅山迂腐的規矩也該變一變了,以後你登真隱訣你可隨意使用,不必顧忌什麽,也該讓江湖看看茅山的風采才是!”
李溪揚沒有多言,他耳邊依舊回蕩著師傅那句歸山繼任掌教的話語,山高水遠,道阻且長。小道士信心滿滿,定不會讓師傅與茅山失望。他給蕭克己重重磕了三個響頭,觀潮亭的青石板顯然十分堅硬,小道士額頭之上起了些淤青,他沒有多言一句,乘著紙甲馬離開了主峰。
陳玉知帶著侯岑顏下了茅山,側峰偏院內,有個女子碎了句“臨走也不來告別,真是沒規矩……”
行至茅山腳下,陳玉知躍下了紙甲馬,他扶著侯岑顏歎道“這法器若是能在外界使用就好了!”
女子輕笑,打趣道“怎麽,你還想上天不成?”
“我這不是隨口一說嘛。”
徐偉峰仍在此駐守山門,前些天被青罡毀壞的石階已然修複,他知曉這幾日山門中所發生的事情,更聽說青衫少年一人大破鎖魂陣,此時哪還敢招惹對方。
陳玉知沒有理會他們,正欲踏出茅山結界,身後一聲高喊傳來,“陳玉知,等等我!”
李溪揚乘著紙甲馬匆匆趕來,少年問道“幹嘛?怎麽如此有孝心,還知道替小爺送行?”
茅山小道笑罵道“我替你送終還差不多!師傅讓我下山曆練一番,不知可否同行啊?”
陳玉知見他一副輕鬆模樣,竟還學會了開玩笑,亦是笑著說道“可!”
三人離開了茅山,隻是在踏出結界前,李溪揚轉身對著徐偉峰言道“師兄,前幾天多有得罪,希望莫怪啊!”
徐偉峰垂下了頭,自己因為妒忌之心挑起事端,如今對方卻還能屈身主動道歉,想想自己真是白修了這麽多年道……
他大喊道“李溪揚,一路順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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