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有相逢 第五章 酒聖邀月,何時有
王獻之在廣陵城外失了道心,他吐出鮮血後一副萎靡不振的樣子,胸口劇烈起伏下不斷咳嗽,全然是病入了膏肓。
安若初渾身顫抖著,她未曾想到這個與自己僅有一麵之緣的書生會如此癡情,但自己已經走上了不歸路,豈可回頭……
陳玉知被這一幕嚇得不輕,他趕忙言道:“王獻之,情之一字不可勉強,既然花魁心意已決,你又何苦執著於此?”
白淨書生跪伏在地上,他緊緊抓著紅色碎石喃喃道:“我不信,我不信……”
陳玉知歎道:“不如意事常,可與語人無二三。”
劉學道趁機暗結法印,地底之下伸出了幾雙手掌,狠狠抓住了劍客與書生的腳踝。劉猖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等救回了王妃,他定要將這兩人好好折磨一番。
陳玉知先前注意力全在王獻之身上,因此未能發現這腳下變故,當被束縛後方知大事不妙,破土之手如凝玉一般,僅僅觸碰到了腳踝,便有死氣湧入體內。
沒想到這廣陵郡數千行屍之中,還藏著幾具“玉屍”,少年從見到劉猖後便一直抓著雷符,他可不認為對方能夠息事寧人。
“三清師祖在上,蕩魔天尊返世,神符命汝,長川聽從,敢有違者,雷斧不容,急急如律令!”
禮尚往來,陳玉知一道雷符直接轟向了劉學道,他想看看這天地雷法究竟能否擊潰靈旗所凝結的死氣。
雙屍道大驚,這雷法乃是所有邪物的克星,西湖之上兩人與少年交過手,雖說知道其劍法精妙,卻不曾想到竟還能使出此等雷法。
雷霆從符籙中湧現,雷鳴之音衝散了死氣,雙屍道在千鈞一發之際齊齊結印,三道玉影破土而出,依次擋在了劉學道身前,一聲巨響後城外恢複了寧靜。
劉學道大吼一聲:“不!”
三具玉屍被雷擊成了黑炭,雙屍道這些年蟄伏於此的心血一朝盡毀。
他與師弟當年因修煉養屍之法被逐出山門,輾轉之下來到了廣陵郡,在劉猖的幫助下,二人將廣陵郡培育成了一塊藏汙納垢的養屍之地,隻要再有十年時間,玉屍便能夠蛻變為血屍,到時候想要殺回茅山都不在話下,如今念想破滅,雙屍道幾近暴走。
陳玉知譏諷道:“喲,不就是折了幾具死僵嗎?怎麽像死了爹娘一般難受,真是晦氣……”
侯岑顏倚著少年,先前玉屍之手破土而出時她十分驚慌,唯恐這青衫少年遭毒手所害,雷符一出驚豔四座,女子思緒中起了些遐想,若少年能帶她離開廣陵,該有多好。
玉屍被少年毀去,多年心血毀於一旦,劉學道與劉安道麵容猙獰,手中靈旗揮舞間彌漫出了更濃鬱的死氣,無數陰兵隱隱乍現。
這可不是障眼之法,陰兵所過之處草木皆殘,廣陵城外牆岩之上寸寸裂痕不斷浮現,來自九幽之下的哀嚎攝人心魄。
劉學道獰聲道:“我今日定要拘你魂魄折磨到你不入六道為止!”
雙屍道並不是在虛張聲勢,此時兩人法決變幻,無數陰兵湧向陳玉知三人,竟連侯岑顏都沒有顧及。這女子顫抖著身子抓緊了少年的臂膀,她雖是害怕得很,卻沒有後退半步。
劉猖在一旁大喊:“住手!”
可這兩名道士此時戾氣暴漲,哪會聽從廣陵王所言,心中唯獨想將這少年置於死地而已,若廣陵王繼續阻止,他們也不介意將劉猖煉成一具行屍走肉。
陰兵襲來,陳玉知感受到了壓迫之意,這一招要比西湖之上那鬼麵更為凶狠,此時王獻之依然跪伏在碎石地上。
少年有些苦澀,他又要保護心碎的白淨書生,又不想讓廣陵王妃受傷,左右之下甚是為難,對方全然是沒了顧忌,根本不怕傷及侯岑顏,真乃喪心病狂也。
陳玉知沒招了,這四麵八方的陰兵用雷符亦無法脫身,少年抽出了被女子緊緊環扣的手臂,以青罡化青蛇,亂舞之下抵陰兵。
自古正邪不兩立,青衫少年的劍氣與死氣不斷抗衡,無數青蛇自黑劍而出,一時間陰兵竟無法靠近。
旁人看得出神,可少年心中清楚,這真氣一但耗盡,便是三人喪命之時,可惜那薊靈蠱蟲在定北城已然用盡,若還能餘下些的話,此時也不會落入絕境……
青衫在揮舞青蛇間,對著身旁兩人大喊道:“快走,他們的目標是我!”
少年在危難之時仍在想著如何護住身旁兩人,可王獻之一動不動,完全是一副求死模樣兒。
侯岑顏更是語出驚人,她言道:“我早已厭倦了王府生活,若今日命喪於此,倒也算是種解脫!”
陳玉知啞口無言,他恨不能將兩人一屁股踹走。
少年心中暗歎:“你們不想活,可我想!”
安若初低垂著頭,心中已是萬念俱灰,她辜負了王獻之,還狠狠傷害了他。可此時自己身在劉胥懷中,就連流淚的資格都沒有,若是被對方發現端倪,那之前所做的犧牲,便會付諸東流……
雙屍道見少年抵禦住了陰兵,手中不動冥王印結出,兩麵靈旗碎裂,而後怨氣滔天,這一夜廣陵郡猶如陰都,無數陰兵冤魂不受控製般在街道上橫衝直撞。
靈旗一炸,所有行屍與陰兵冤魂都湧向了青衫少年,這比原本濃鬱了數十倍死氣讓陳玉知難以抵禦。
冤魂以劍罡為食,青蛇劍網瞬息破滅。
劉學道獰笑道:“我看你還有什麽後招可使!”
雙屍道此時毀去了靈旗,並不是打算要與陳玉知來個魚死網破,而是想將整個廣陵郡中的百姓都煉化成行屍與冤魂,如此一來方能抵消三具玉屍的損失。
陳玉知閉上了雙眼,他雖有餘力,可麵對這鋪天蓋地而來的死氣,他實在是無從下手……
少年歎道:“真是舍命陪書生,七萬獸騎都沒能將我置於死地,沒想到今日會敗給這些邪祟。”
侯岑顏言道:“少俠,不知尊姓大名?”
這王妃居然如此坦然,一副毫不懼死的樣子。
反正已經大難臨頭,少年也沒有隱瞞,他笑道:“陳玉知!”
侯岑顏怎會不知九公子陳玉知,那晉王第九子、西府玄甲統領,定北城一戰是何等的豪情,隻是聽聞前者已然身死,她有些疑惑。
老陶此時下了馬車,他望著遠處怨氣衝天,抓起了酒壇便開始灌了起來……
這男子飲酒間不斷朝前走去,幾息之後猶如百裏閑庭,步步朝天踏去。
廣陵城外,聲聲高亢傳來,那音色雖無特別之處,但卻格外縹緲。
三兩酒,與爾同消萬古愁。
四兩酒,棄官不做鄉下走。
五兩酒,江水悠悠解千愁。
六兩酒,神靈焉能幫戒酒。
七兩酒,豎子詠懷八二首。
八兩酒,蘭亭翰墨領千秋。
一壇飲盡,長歎明月幾時有!
老陶立於廣陵城外,正欲抬頭瞧一眼懸月,卻發現死氣已然遮蔽了夜空,他單手虛抱,又一壇瓊花玉露出現在了手中。
陳玉知看著老陶驚歎道:“真乃天人,喝酒竟還能如此豪氣,真是叫人自愧不如……”
老陶以廣陵城為倚靠,轉身淩空側臥,他半敞著胸襟瀟灑無比,哪還有昨日西湖邊的醉漢樣兒。
酒壇漸空,男子氣息節節攀升,雙屍道同時驚歎道:“酒聖!”
酒聖,陶天明!
飲酒入通幽,醉酒登洞玄,醒酒乃常人!這三句評價出自百曉閣,聖者常有,卻不常見。
陳玉知幹脆席地而坐,這碎石地雖坐得不舒服,卻能顯出其對雙屍道的不屑之色。如今酒聖在此,看爾等還能鬧出何種動靜!
陶天明將空酒壇狠狠甩到了夜空之中,醉醺醺地說道:“明月何時有?我欲抒情你便來,我將胡言你便退!”
酒壇在夜空中遮蔽了懸月,廣陵郡此時被死氣包圍,伸手不見五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