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追憶
她走到榻旁,從牆上摘下一柄二尺見長的短劍,使勁拔了幾下,卻沒能拔下劍鞘,惋惜道:“唉。這劍年深日久,已鏽住了。”
蕭懌道:“我來試試。”向她伸出手。
呂雯梅忙把劍往身後一藏,道:“你忘了你身上的傷沒好啦?”
蕭懌才想到了,訕訕道:“是我一時忘了。”
呂雯梅怨道:“你說你會小心,可你一點沒把自己的傷當回事。”
蕭懌有點歉意,道:“從現在起,我一定記著。”他怕呂雯梅再說,忙轉移了話題:“這劍是不是有什麽來曆?”
呂雯梅用手帕輕輕擦拭著劍身:“這柄劍是我爹剛教我哥習武時送給他的。因我哥當時還年少,用這柄劍練武就已足夠長。後來他長大了,就再未用這柄短劍,但沒有舍得扔掉它,一直掛在他的房間中。可能他已把此劍當作一樣懷念兒時的物件,所以還保留著它。”
蕭懌靜靜聽完,感歎道:“看來這裏許多東西的背後,都有一個感人的故事。”
呂雯梅將劍掛回牆上,說道:“感不感人倒無所謂,主要是這些東西都寄托著一份懷念。”她靜立片刻,又帶蕭懌來到父母當年所住的房屋。
蕭懌見這間屋子寬敞明亮,典雅大方,陳設整齊,別具一格,不禁讚道:“嶽父、嶽母的房間,真有大家風範。”
呂雯梅在榻邊坐了,向跟進來的朱公道:“朱公,您不用招呼我們了,去忙吧。”
朱公應道:“老奴告退。”
呂雯梅默默坐了一會,起身從母親的櫃子裏找到一些繡品來,向蕭懌道:“這些刺繡都是我娘以前繡的,你覺得好看麽?”
蕭懌見那些或大或小的絲絹已泛黃發舊,可上麵所繡的花鳥魚蟲、人物禽獸等依舊栩栩如生,不禁誇讚道:“好看,真好看。”
呂雯梅愉悅一笑,轉即悵然道:“隻可惜太舊快不能看了。”當她看到父親所用過的物品時,不覺眼中一酸,眼淚又要奪眶而出。
蕭懌一見她神情,知道她又難過了,忙勸慰道:“雯梅,嶽父已過身,你就別太傷感了。”
呂雯梅忍著淚又細細打量了一番父母的房間,這才肯跟蕭懌出去。
他們來到庭院中,呂雯梅觸景生情,往事一幕幕浮現在眼前,由衷地道:“看過了自己的家,就好像回到了從前。”她徐步走到一棵大槐樹前,伸手拍了拍樹幹,“我走的時候,這棵樹不過碗口般粗,而今已變得粗壯高大了許多。記得兒時,我爹就在這棵樹下教我和我哥讀書、習武,我娘常站在一旁微笑著看。那個時候真好。”
呂雯梅眼中滿是懷念之情,環顧著這個空落落的家。不,應該說它隻是座宅子,因為這裏除了管家朱公外,已沒有一個親人,再稱它是家顯然已不妥。呂雯梅隻覺物是人非,心下一片淒涼。
蕭懌見呂雯梅久久佇立,未再發一言,不免擔心起她來,上前握住她的手,柔聲安慰道:“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你別太念著了。”呂雯梅默默點點頭。蕭懌想帶她去別處走走,好使她能高興些。他一凝神,自然而然想到了梅園,說道:“雯梅,梅園是我們初次相遇的地方,我們一起去看看好麽?”
呂雯梅眼裏閃過一絲歡悅:“好。”
蕭懌想著該跟朱公打個招呼再走,就喚了朱公兩聲。
朱公匆匆趕了過來:“皇上有何吩咐?”
“朕要和皇後出去走走,你就留在這裏。”
“行、行。不知皇上和皇後娘娘打算住多久?老奴好準備一下。”
蕭懌沉吟道:“來一趟也不方便,不如多住幾日?”
呂雯梅憂道:“還是明天就走吧。畢竟太子還小,臣妾實在不放心他獨自理政。”
蕭懌便道:“管家,我們隻在此住一晚,明天就走。”
朱公很想留他們多住幾日,但想到他們的身份,隻得答應。
蕭懌向呂雯梅道:“我們走吧。”他走了幾步,忽想到一事,回身道:“管家,這次朕和皇後是微服私訪,請你不要告訴別人我們來過。”
朱公不明其故,見皇上如此吩咐,就答允了。
蕭懌出了呂宅,駐足片刻,慚愧道:“朕這些年一心務政,倒疏忽了你的舊家,是朕之過。朕想現在應為你的家做修繕,著人替換管家朱公守宅,並安排合適的人照料朱公終老,算是朕對你的一點補償。你看如何?”
呂雯梅有點意外,喜慰一笑,道:“臣妾也正想呢,皇上就先提出來了。”她曲膝道:“臣妾先謝過皇上恩典。”
蕭懌扶住她道:“此乃理所應當的事,何言相謝?”他內疚,“朕知道這些年虧欠你太多,隻怕這輩子也償還不了,但朕會給你更多的補償。”
呂雯梅雙眸淨明地看著蕭懌:“臣妾沒有別的奢望,隻要皇上肯一心一意對臣妾,便是給臣妾的最大安慰。”
蕭懌握住她雙手深情地道:“放心。朕會給你夫妻間最珍貴的。”他湊近她耳畔,話音柔柔而鄭重,“一世真情。”
這樣的話語,立時驅走她僅餘的那一點憂思,自心底升出一股洋洋暖意,迅速包圍她全身,露出一個十分美滿的笑容。
因呂家離梅園不遠,蕭懌和呂雯梅就選擇步行過去,沿途看看金淩的變化。他倆來時匆忙,未曾細看,此時邊行邊看,才注意到金淩的變化。
蕭懌見來往行人衣冠都較整潔,未看到乞丐,且街道幹淨平整,兩側房屋店鋪鱗次櫛比,大多像新修的,歡喜道:“看起來這兒的百姓生活得還不錯。”
呂雯梅亦高興:“是啊。這都是皇上跟當地官員共同努力的結果。”
蕭懌無比期望地道:“如果永遠都能像現在這樣就好了。”
呂雯梅與他十指相扣,希望滿滿地道:“會的,一定會的。”
當他們來到梅園的時候,都感慨萬千。當年他們在梅園相遇,今隔十三年之久,又來到了這裏,真是萬想不到的事情。
白袍玉帶的蕭懌與紅裝素顏的呂雯梅,攜手踏著潔白的雪,走在暗香浮動的百梅叢中,慢慢欣賞、回憶著。
蕭懌指著一處道:“當初我們就是在那兒相遇的。”
呂雯梅向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覺得很熟悉,笑道:“你記得還挺清楚嘛。”
蕭懌深有感觸地道:“這裏給我的印象太深刻了,隻怕想忘都忘不掉。”
少許沉默,呂雯梅忽然叫道:“你快看,那邊有好多雪蝶呀!”她高興地朝那些雪蝶追去。
蕭懌跟著她過去,見是些通體雪白的蝴蝶,它們繞著梅枝翩翩飛舞來去,竟不下二十隻,這令從未見過雪蝶的蕭懌又驚喜,又好奇:“原來這就是你說的雪蝶呀。”
呂雯梅開心地道:“對啊。”
要知道一次能見到這許多雪蝶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蕭懌喜歡道:“或許它們是猜到我們會來,就都來到這園子裏等我們。”
呂雯梅笑著點點頭:“應該是。”
於是他們跟雪蝶玩了一會,那些雪蝶就陸續飛走了。
呂雯梅感到有些悵惘:“它們都飛走了,不能陪我們玩了。”
蕭懌摟住她肩膀,安慰道:“雪蝶是走了,總還有再來的時候。而我會一直守在你身邊,永遠都不會離開你。”
呂雯梅重綻笑容。能有疼愛自己的夫君相伴,就是最幸福的事,何言其他。
蕭懌悠然望了一眼遠處的美麗景色,說道:“我有一個很好很好的想法,你想不想知道?”
呂雯梅好奇心起,攬住他手臂迫不及待地道:“當然想知道了。你快說!”
蕭懌一臉向望地道:“我已經想好了,等恒兒長大成人,有足夠的能力治國時,我就遜位給他,然後我們就可以像伯曆師父那樣,過清閑自在的生活。一起暢遊天下,飽覽世間美景,做這世上最快樂的夫妻,賽過活神仙。你說可好?”
呂雯梅心裏喜歡,嘴上卻道:“皇上還是玩心不改。”
蕭懌笑歎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嘛。”
呂雯梅嬌聲道:“好。到時你去哪,我就去哪。”
蕭懌暢懷一笑。他默然片刻,笑問:“還記得當初我們在這裏相遇時,你管我叫采花賊的話?”
呂雯梅臉上一紅,羞澀地道:“你還記得啊?”
蕭懌目露懷念之色:“可能我這輩子都忘不了啦。”他微一沉吟,道:“隻是你現在還當我是采花賊麽?”
呂雯梅脫口欲出:“你是一個專愛采我這種小花的采花賊。”但覺這話說出來太不好意思,隻搖搖頭。
蕭懌見她欲言又止,突然有種失落的傷感,泠然道:“這裏沒有君臣,隻有你我。”他眼中露出滿滿的渴求之色,“你能否叫我一聲懌哥?”
多年的隔閡,就這樣被他簡簡單單一句話打破。他們不再像是帝後,更像是對尋常夫妻。
懌哥,這個經久未曾提起的稱呼,自蕭懌為帝起,呂雯挴就再無機會如此喚他,也隻有在睡夢裏才可以。此刻卻從他口中輕輕吐出,呂雯梅有些恍惚,忽而抿唇一笑,甜甜地叫了三聲“懌哥”。她猶豫一瞬,懇切地道:“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就天天叫你懌哥好不好?”
蕭懌驚喜萬分:“真的?”呂雯梅微笑頷首。
蕭懌擁她入懷,久久沒有分開。
柔和的風輕輕吹著,明媚高遠的天空中,淡薄的雲朵在緩緩飄動。不知何時飛來一群鴻雁,它們拍打著翅膀,鳴叫著劃破這空寂的蒼穹,飛向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