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仇心
“正因為現在兩國關係較緊張,才要重新開放關市。道理就在於兩國間通過貿易往來,可加強溝通,緩和矛盾,增進感情,從而減少戰事的發生。如果皇上肯采納臣的建議,通過重新開放關市與西虞國修好,臣認為他們應該會樂意接受的。”
蕭懌恍然大悟,笑言:“原來先生是要采取懷柔政策,以柔克剛,很好。你向朕所提的意見,朕都采納了。”
黃生喜慰道:“臣多謝皇上信任。”
蕭懌思索片刻,道:“你回去後,把你適才所言都寫清楚詳盡些,如有不足或疏漏之處,要適當增補,以保萬無一失,然後再給朕上書。”
黃生避席躬身道:“臣遵旨。”
蕭懌得到了解決問題的對策,如釋重負,悠閑地拿起一卷經書看起來。
過了不大一會兒,頭梳墜馬髻,上著淡黃繡菊襦衣,下著碧色條紋曳地長裙的小玉,雙手端著一隻托盤悄無聲息地進來了,道聲:“皇上聖安。”
蕭懌見是她,詫異道:“是小玉啊,有事?”
小玉淺淡一笑,道:“也沒啥事,就是閑著無聊,想來看看皇上。”她小心地問:“我沒打擾皇上吧?”
蕭懌微微含笑:“沒有。朕已經把奏章批完了,現在沒有事情。”他看到小玉手中所端木盤中放著一把白釉瓷壺,便問:“你端的是酒?”
小玉答道:“是甜酒。”
蕭懌奇道:“甜酒?味道是甜的麽?”
小玉輕輕一笑,道:“是甜的。皇上沒喝過?”
蕭懌唏噓道:“朕隻喝過帶辣味兒的酒,倒沒喝過有甜味的酒,你是從哪弄來的?”
小玉道:“我是托人在宮外買的,因覺著味道甜甜的挺好喝,就想拿來請皇上品嚐。”
蕭懌喜道:“那先謝謝你了。既沒喝過,倒不可不嚐,拿上來吧。”
小玉正要提起酒壺往酒杯裏斟酒,卻看到了蕭懌手裏拿著的經書,忍不住問道:“皇上看的什麽書?”
蕭懌一笑,道:“是佛經。”
小玉有點驚奇:“皇上還讀佛經?”
蕭懌將經書折起放在一邊:“不過是隨便看看,了解一下佛門思想。”
小玉問道:“皇上可悟到什麽?”
蕭懌有所感悟地道:“善惡之報,自有天意;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卻見小玉一張本就蒼白的麵孔變得愈加白了,如似冰雪覆蓋,蕭懌感到奇怪,問道:“你怎麽了?”
小玉立時穩住心神,平靜地道:“沒事。”她斟了一杯酒,遞給蕭懌,“皇上請喝。”
蕭懌瞧了一眼:“原來這酒還是紅色的。”接過來放到唇邊欲飲,卻聽小玉道:“皇上,我可否向你提一個問題?”蕭懌放下酒杯道:“可以。你說。”
“法度公平否?”
蕭懌微微一怔,奇怪地看小玉一眼道:“當然公平。”
“那……”小玉稍稍猶豫,“如果一個官員貪汙了一些財物,被別人發現報官,將他抓起來。他要是如實招供,承認了自己的錯誤,並將所得贓物全部交出,他還應被處死嗎?”
蕭懌疑雲暗生,凝視著小玉那雙沒有絲毫溫度的眼睛,沉聲問:“你為何要向朕提這樣一個問題?”
小玉麵色平靜如止水:“我隻是隨便問問,皇上不想回答就算了。”
蕭懌思慮片刻,道:“如果那個貪官真如你所講的話,他是可以免除一死的。”
小玉眼底滑過一抹似受屈似怨恨的光,轉即道:“謝謝皇上的答案。”
蕭懌看著杯中暗紅色的酒,猶豫了一下,還是拿起來喝了。
小玉微微一驚,嘴唇一動,欲言又止。
蕭懌放下酒杯,回味道:“果然挺甜。”
小玉的笑淡得不著邊際:“皇上喜歡喝,我以後會再送些給皇上。”
蕭懌正要說話,忽感困意襲來,身乏神疲,竟伏在案上睡著了。
小玉眼裏狠意一現,從袖中緩緩取出一柄泛著寒光的利刃,暗道:“你害我家破人亡,今日我要用你的血祭奠我死去的父母。”她握緊匕首,舉起欲刺蕭懌後心。不知是否出於對這個九五之尊男子的畏懼,手不由自主地顫抖著,在匕首離蕭懌還有寸許遠的距離,就刺不下去了。小玉暗罵自己無用,連父母的仇都不敢報,還算是孝女麽?她重鼓起勇氣,手上加力就要刺下去,卻聞殿外有叩門聲,她心頭一震,慌忙收起匕首,問道:“是誰?”
大約聽到回答的聲音不是蕭懌的,外麵停了一下,一個黃門的聲音傳入:“皇上,奴才把您要的書送來了。”
小玉想著現在已不便殺蕭懌,緩一緩心神,道:“進來吧。”
殿門即被人打開,進來的是蕭懌身邊的另一黃門張尊。他手捧著幾卷書,看到蕭懌趴伏在幾案上,大吃一驚:“皇上,皇上這是這麽了?”
小玉臉色煞白,結結巴巴說了句:“皇上喝醉睡著了,你留下服侍吧。”獨留感到莫名其妙的張尊在殿。
小玉一顆心砰砰亂跳,額頭、手心都是冷汗,才意識到自己的狼狽。她趕緊回到清暄殿,遣開兩名宮女,漸漸穩住心神。她緩緩跪倒在地,痛苦地低低哭訴:“爹、娘,女兒無能,無法替你們報仇。請你們告訴女兒,現在該怎麽辦?”
然而,無人能回答她。唯有窗外陰沉欲雨的天氣,夾帶著絲絲冷風侵入她單薄的身軀。
蕭懌醒過來時,發現自己躺在榻上,他坐起身來,卻感頭暈目眩,隻好閉了會眼睛才覺好了點兒,朝殿外喚了聲:“宗源。”
推開殿門走進來的卻是黃門張尊,他近前道聲:“皇上,您醒啦。”
蕭懌奇怪地問:“怎麽是你?”
張尊答道:“今日下午是奴才當值。”
蕭懌才記起來:“原是朕忘了。”他揉了揉太陽穴,不悅地問:“那個叫小玉的姑娘呢?”
張尊一愣,說道:“奴才也不太清楚。奴才進來時,發現皇上伏在案上,叫您不醒,問小玉姑娘,她說皇上喝了酒睡著了,讓奴才留下服侍您,然後她就走了。皇上沒事吧?”
蕭懌沉默一會,問道:“現在什麽時辰了?”
張尊道:“酉時了。要不,奴才給皇上傳膳去?”
蕭懌沒胃口,倦聲道:“不必了,你下去吧。”他撫額想著自己隻喝了一杯酒就睡著了,醒來還頭暈目眩,莫非那酒中下了藥?自己為何要喝她的酒,真是好奇心惹事。轉念又想這個小玉好生奇怪,為何要向自己提那麽一個問題?她到底是什麽身份?進宮又有何目的?他這麽一多想,頭暈感又加重了,便不敢再想這些問題,又歇下了。
次日,蕭懌下了早朝,想著先去寧和宮看看呂雯梅,然後再把小玉叫到萬壽宮問問昨天的事,看她如何解釋。
棲鳳殿內,呂雯梅與小玉閑話家常。
呂雯梅似擔憂,似奇怪地看著小玉:“自你入宮這些時日,本宮總是見你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可是有不順心的事?”
小玉含糊道:“沒有,我一直都挺好的。”見呂要梅似有不信,又加了句,“真的沒有。”
呂雯梅稍稍放心,溫言道:“你我是好姐妹,你有何難處就告訴我,我會盡量幫你的。”
小玉聲音裏略帶感激之情:“謝謝姐姐。”她猶豫片刻,還是問道:“請問姐姐有沒有恨過的人?”
呂雯梅感到意外:“你怎麽突然這樣問?”
小玉覺失言,忙掩飾著道:“我隻是隨口一問,姐姐就當我沒說罷。”
呂雯梅思慮少許,道:“告訴你也無妨。我曾經怨恨過兩個人。一個是陽則長公主,另一個是叫明珠的女子,起因都是為自己心愛的人。當然,這些恩怨早已過去。有時細想想,該放下的時候就該放下,這樣才能過得更好。”
小玉聞言,沉默無語,低頭想著自己的心事。
忽聞殿外蕭懌的聲音道:“正巧你們都在啊!”
呂雯梅轉過臉,微微一笑:“皇上來了。”
小玉則起身向蕭懌行了一禮。
蕭懌聲音溫和,眼神卻冷淡:“你和皇後已是姐妹,以後見了朕就不用這些虛禮了。”
小玉垂眸低聲道:“謝皇上。”
呂雯梅問:“皇上今日和往常不同,這麽急著過來,可是有事?”
蕭懌坐下道:“今天朝堂上的事較少,所以朕想先來看看你,然後再回去批奏章。”
呂雯梅舒暢一笑,道:“那我們就先說會兒話。”
小玉默默斟了茶,遞給蕭懌:“皇上請用茶。”
蕭懌接過來並不喝,隻打量著她的神情:“昨天你給朕送的酒挺好喝,可卻蠻厲害的啊!朕隻喝了一杯就睡著了,直到傍晚才醒,不知是何緣故?”
呂雯梅吃了一驚,忙問:“你昨天給皇上送酒了?”
小玉有點發窘:“是。我昨天去看皇上,給皇上帶了一壺酒。”她說完,就沉默不語了。
蕭懌臉色一沉:“你還沒有回答朕的問題。”
小玉抬起頭,麵上蘊了一縷沉著笑意:“昨天是我忘記告訴皇上,那酒雖好喝,但常人喝不過一杯就會醉,所以它還有個別名叫一杯醉。”她避席跪下道:“是小玉不好,請皇上恕罪。”
蕭懌原以為小玉會不知所措,哪知她卻講出這麽一番話來,倒不好細究,便道:“原來還有這種酒,當真是新鮮。看來好喝的酒,不一定能多喝。”
小玉道:“是這樣。”
蕭懌意味深長地瞧她一眼,道:“這事也不能全怪你,起來吧。”
呂雯梅溫聲囑道:“飲酒傷身,會對皇上龍體不好,以後你不要再給皇上送酒了。”
小玉順從應道:“諾。”她陪蕭懌和呂雯梅又說了幾句話,即告退離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