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林苑
兩度花開花落,轉眼就是兩個春秋過去了。
這天夜裏,皓月當空,夜靜風輕。政務殿內燈火通明,蕭懌埋首批著奏章。許宗源侍奉在側,伺候筆墨。
良久,蕭懌將筆擱在山形筆架上,露出一抹如釋重負的笑意,抬頭問道:“什麽時辰了?”
許宗源答道:“戊時過半了。”
蕭懌覺時候還不算晚,便道:“去寧和宮。”剛要起身,卻見殿外候著的一個小黃門進來,道:“皇上,丞相大人來了。”蕭懌感到詫異,道:“快請。”
少頃,孟元昭入殿,恭恭敬敬行了禮。
蕭懌讓孟元昭在下首席位上坐了,然後問道:“這麽晚了,舅舅還來,可是有要緊事?”
孟元昭稍稍猶豫,道:“臣是有一事想跟皇上商量。”說著,朝許宗源看了一眼。
蕭懌會意,向他道:“你先下去。”
待許宗源出去將殿門關上,孟元昭思忖著道:“臣家門不旺,隻清兒一個兒子,然他已過世四年了,臣想……”他覷著蕭懌神色,“臣想從兄弟家過繼一個侄子收為養子,日後好繼承臣的家業。”
蕭懌聽他提到孟清,不免有些難過,惋惜道:“表弟年紀輕輕就不幸棄世,朕每每思之,亦是傷感。現在舅舅膝下無子,想過繼一個兒子,也是應該。準!”
孟元昭離席欠身:“臣謝皇上垂愛。”他遲疑了一下,說道:“臣還有一事相求。”
“說。”
孟元昭試探著道:“等臣有了養子,皇上能否讓他想清兒一樣當個禦衛?”
蕭懌麵上微微一沉,有一瞬的猶豫,問:“你可定下要收誰為養子?”
孟元昭答道:“臣想收弟弟的二兒子孟遷為養子。他今年十九歲。”
“會武否?”
“會些。”
蕭懌思慮片刻,道:“舅舅要是方便,改日可帶他來見朕。若可,朕會讓他當禦衛。”
孟元昭眼中閃過一絲喜色,再度欠身:“謝皇上。臣告退。”
蕭懌看著他離開,麵露憂疑之色,隨手整了整案上略顯雜亂的奏章。
這一日,呂雯梅與惠兒說著閑話兒,忽見蕭懌笑吟吟地進來,便迎上幾步,笑問:“什麽事兒,這麽高興?”
蕭懌牽過呂雯梅的手,一麵讓她與自己坐下,一麵道:“最近朕懲治了幾個地方貪官,你說朕能不高興麽?”
呂雯梅唇邊露出快慰的笑:“皇上懲治了貪官汙吏,百姓就不會再受他們欺壓,定會拍手稱快。”
蕭懌堅定道:“朕就是想讓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
呂雯梅目中微露驕色:“皇上之言,亦是臣妾所想。皇上能勤政愛民,臣妾心中欽佩。”
蕭懌麵顯憂愁之色:“這兩年來,日月神教雖沒什麽大動作,可他們越是這樣,朕就越不能心安。先後派了幾撥人去找其具體位置,均無結果,而且沒有幾個人能活著回來。主要是天城山地勢險要,又有竹林擺的迷魂陣作屏障。聽聞教會就設在山體裏,應該會有機關暗道,想要除去真的挺困難。”
呂雯梅憂心道:“他們在暗,我們在明,的確不好對付。朱長駟能把異教建在天城山那樣少有人去的險要之地,定然花了不少心思。他能混進朝中,真實身份多年無人知曉,可真是深藏不露。”她說到這兒,心念忽動,提議道:“朱長駟不是一直在暗中搜羅人擴大教會嗎,不如我們將計就計,叫人假扮成生活窘迫的人,引起他們的注意,並取得信任,然後混進教去,瞧瞧繪一幅結構圖帶出來,這樣大家心裏有了數,再去攻打,應該就不成問題了。”
蕭懌聽後,麵上憂色絲毫未減少:“朕也曾想過這個法子,還跟近臣商討過,可人選上卻難辦。必須得是個機智勇敢,會些武藝的年輕男子才行。這樣的人,朝裏很難找到,又不能對外公開選人,免得被朱長駟聽聞有所提防。”
呂雯梅蹙眉道:“這的確是個擺在麵前的難題。”
靜了片刻,蕭懌換了稍微輕鬆的神情道:“先不說這個了。今日天氣晴朗,朕事務正好也少,不如朕帶你去狩獵如何?”
呂雯梅心底冒出一絲興奮:“可是方山林苑?”
“正是。”蕭懌饒有興趣地道:“朕曾隨先帝去過幾次,很好玩的。有豺狼虎豹、麅子、羚羊等,野獸很多。”他眼底劃過一抹歉意,“朕這幾年一直很忙,沒能帶你去,今天就帶你到那裏好好玩玩,放鬆放鬆心情。”
呂雯梅每次到慈景宮向孟錦雲問安時,可透過高高的宮牆,遠遠看到一座綿延起伏的山巒,那就是方山。她雖然對那裏充滿好奇和向往,但一直沒敢對蕭懌說,怕會耽誤他上朝理政,現下聽蕭懌提及,自然愉快地答應了。
蕭懌和呂雯梅換了便服,帶了一隊侍衛,乘馬車向方山林苑行去。
林苑內茂林修竹,遍植名果異卉;溪流蜿蜒,泉水汩汩;奇禽異獸,行於其間。
因苑中林木繁茂蔥蘢,遮去了大半夏日火辣辣的陽光,顯得十分清爽,連偶爾刮來的一縷風,似乎也有了一絲清涼之感。
蕭懌與呂雯梅棄輦乘馬進入苑內。邊遊賞,邊尋找獵物。①
呂雯梅乘馬在林間緩緩前行。陰陰涼涼,隻有絲絲縷縷的光亮透過稠密的枝葉斑駁地灑在地上。茵茵芳草中,點綴著幾色野花。樹上不時傳來幾聲清脆的鳥叫和亢長的蟬鳴,給沉寂的林中憑添了些許生動。呂雯梅有些陶醉,情不自禁地讚道:“這裏好美。”
蕭懌轉頭問道:“你覺得這裏比之逍遙穀如何?”
呂雯梅側首想了想道:“都好。”
蕭懌笑問:“分不出高下麽?”
呂雯梅環顧四周,稍作凝思,道:“這裏深林絕澗,有名木佳果,奇禽異獸,是逍遙穀比之不及的。而逍遙穀內樹木雖不多,卻有這裏所沒有的空曠之感,所以臣妾難分高下。”
蕭懌撫掌而笑:“說得不錯。”他目視前方,感言:“朕也有此想法。這就叫各有所長嘛。”話未完,忽見從前麵不遠處的樹後閃出一隻麅子,他眼睛一亮,喜道:“麅子!”迅速從箭筒裏抽出一支羽箭,搭在弓上欲射。
呂雯梅忙伸手攔住道:“別射,它還有兩個孩子呢。你若射死了它,那兩隻小麅子咋辦?”
蕭懌果見那隻母麅子身後還跟著兩隻半大的小麅子,也不禁心生愛憐,道:“說得是。”收起了弓箭。
那三隻麅子似已察覺有人來,迅速鑽入灌木叢中消失不見了。
二人向前行了沒多遠,蕭懌又發現草叢中跳出一隻灰色的野兔,欲射,呂雯梅又阻止道:“那隻小兔挺可愛,你別射它。”
蕭懌無奈地笑笑,隻好作罷。
當他們出了樹林,來到一片綠茵茵的草地上時,蕭懌遠遠望見有一隻豺在河邊飲水,向呂雯梅道:“這次你不會再阻止我了吧?”說著欲取箭再射。
呂雯梅按住他的手,語氣堅決:“不行,你還是不能射。”
蕭懌不覺失笑:“你不叫我射麅子,不叫我射野兔,現下又不許我射豺,那我們還算是來狩獵麽?”
呂雯梅垂下眼簾,聲低卻透出憐憫之情:“臣妾是不忍心看到它們被射死。”
蕭懌凝視呂雯梅片刻,歎道:“你真是心慈。罷了,今日我們就隻賞景,不狩獵。如何?”
呂雯梅聞言,露出欣慰的笑容。
他們又賞遊一會,然後到翠湖乘禦舟觀景。湖中一偶辟有一池,名曰芙蓉池。但見香荷滿池,搖曳生姿;翠柳低垂,細枝如舞;鴨鵝戲水,蛙聲片片,與近岸彌香花木所掩映的水榭樓台,拱橋曲堤相映成趣,宛如人間仙境。呂雯梅在舟上望見,不禁讚歎這裏真是美景如畫的好地方。而他們泛舟之處,湖寬水淨,碧波蕩漾,可隱約看到水中的遊魚。
呂雯梅望著水裏大大小小,形色各異的魚兒,歡快地叫道:“好多魚呀!”
蕭懌見她又冒出點孩子氣來,笑問:“要不要給你抓兩條?”
呂雯梅笑著搖搖頭:“不用,我隻是看著玩玩。”
蕭懌拉住呂雯梅的手,眼中含笑:“難得看你這麽高興。”
呂雯梅麵上的笑容一滯,轉即道:“臣妾一直都很高興的。”
蕭懌似是不信,隻望著遠處的景物出了會兒神,說道:“朕以後常常帶你來,好不好?”
呂雯梅有一瞬的驚訝,倏地抽回手,坐直身子端肅道:“不可!皇上千萬不可為了臣妾而疏忽朝政。”她聲音略緩:“皇上今日帶臣妾來過了,臣妾已滿足,皇上休再說這樣的話。”
蕭懌頗為動容,摟住她肩膀柔聲道:“好,朕答應你。隻要你天天快樂就好。”
呂雯梅唇邊露出淺卻甜的笑意:“有皇上陪著,臣妾就很快樂。”
蕭懌摟緊她,聲音低柔含情:“朕會一直陪著你的。”沉默一陣,蕭懌道:“隻這樣靜靜坐著觀景,沒多大情趣,朕用簫給你吹一曲,可想聽否?”
呂雯梅喜道:“好啊。”她微一沉吟,道:“臣妾給皇上唱一曲好麽?”
蕭懌驚喜:“原來你還會唱歌呀!”
“我在金淩時,曾跟一位鄰家姐姐學唱過一首叫《感懷》的歌。”
蕭懌道:“那我吹簫,你唱歌。”說著,他從衿帶間抽出一支紫竹短簫來。
呂雯梅輕展歌喉,唱道:
“風起南塘柳煙斜,回首展望燕雙飛。感君子兮予懷。盼不歸兮夢難成,唯見天地兩茫茫。”②
蕭懌倚歌而和之。
但聞歌聲柔婉平緩,簫聲也柔和幽靜,很是優美動聽。
①因小說情節需要才如此安排,其實真正的狩獵方式為圍獵。
②此處為原創。悅悅不才,隻為小說情節需要編了一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