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我高考落榜外出打工，大姐出嫁，而奶奶大部分的時間住在了姑姑那裏，我的媽媽，成了名副其實的孤家寡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棲，是媽媽日常生活一成不變的方式。那時媽媽隻有四十多歲，可比城裏五十多歲的人還要顯老多了，這讓我很傷感也很痛惜。我一度發誓，一定要讓媽媽進城和我一起生活，我一定要讓她過上好日子。
進城後我很少回家，因為工作太忙，也因為我林杉的約定。黑羊總是要扯我後腿，她想方設法地讓我在她的寒暑假裏和她一同回家。我強迫自己遵守和林杉的約定，雖然這好像毫無意義卻是我躲避林杉的唯一辦法。媽媽也問過我和林杉的關係，我總說我們沒有任何關係，說過之後轉過身，我不願意看到媽媽同情和理解的光，我找不到應該讓媽媽同情的理由。
我的生活中沒有了林杉，我的生命中也沒有了林杉，可是我的朋友和親人從來都是一看到我就會不由自主地想起或者問起林杉，這讓我感覺到了痛苦。這讓我老是會不自覺地想：我的生命中是不是沒有了林杉就少了些什麽？可是少了些什麽呢，我從來都想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可是我的媽媽在幫我想，媽媽一想到我和林杉的關係，就痛心地認為這是她的錯。如果她能夠讓女兒再複讀一年，考上大學，那麽，林杉會是她的乘龍快婿，可是呢，現在再沒有機會了，這些，她和我說過不止一次。
我反複對她解釋說我和林杉不管怎樣都不會是情侶關係。可是媽媽堅持著她的觀念，一直在心裏自責著。我知道，她是很喜歡林杉的，可是又有什麽辦法呢，林杉的父母，自從我落榜後一直不大理睬我，怕我和林杉戀愛，毀了他兒子的大好前程。
這些媽媽不會不知道，可是她依然在謀劃我的愛情和生活，每個母親都會這樣做，媽媽也不例外。我從小海市第一次回家，她問起我和林杉，我實話實說。她很震驚，說：“小囡，你幹嘛要作出這樣的約定。”
“我不想林杉太辛苦，我想讓他早點解脫，對他有好處。”
“可是你呢，你怎麽辦？”她著急地問，作為母親，她太了解女兒的心思，“那孩子真是實誠，他怎麽能同意，明明是你躲避他的借口，他會不知道麽？他隻是太在意，才會答應的。我想有這樣一個人在你身邊，是你一輩子的福氣，可不要輕易錯過了。”
一聽到她說這些，我就借故走開了。
她隻好沉默，我也沉默著，麵對靜寂的山林，山林很可怕的靜寂著，如同我們的心思。
在媽媽操心著我的同時，小姐更讓媽媽操心了，因為大姐結婚不久後姑姑發現了他們的秘密。姑姑的脾氣如火山爆發，家裏頓時掀起軒然大波。姑姑大罵小姐，姑姑罵人很有奶奶的遺風，聲音大不說，措詞也不雅。她罵小姐不要臉，竟然不顧禮義廉恥，什麽人不好愛，非得愛叔叔。而且還是女追男，你說一個女人的價值在什麽地方體現，就是在戀愛中體現的。男女從來都不平等，哪有女人主動追求男人的，你怎麽這樣賤呢。
小姑也毫不示弱，和姑姑對罵。她質問姑姑有什麽權力罵她，她說姑姑也不是一盞省油的燈，年青時你的戀愛不照樣荒唐。因為戀愛挨奶奶打了，你怨恨了她多少年。現在你的苦難過去了，就好了傷疤忘了疼，竟然把這一事件照搬到我身上。我告訴你，本小姐還真不吃你這一套，有本事你叫你老公管住他的小弟。小姐伶牙利齒，說姑姑不要忘記了過去的時光，誰的青春不犯錯，你還不是因為犯錯出來的。
姑姑當時用拖把打了小姐，小姐一氣之下回了家，也和姑父的小弟斷絕了關係。
姑姑那兒是不能再去了，小姐在家呆了一個月，又毅然踏上了打工的旅程。可是這一次，小姐選擇去了北方，和姑姑所在的城市是相反的方向。這一次，小姐依然是帶著怨恨外去的，隻是這次是因為愛情。出去時，小姐對媽媽發誓，要她轉告姑姑，她不會比她差到哪去。要姑姑別人模狗樣地在她麵前指手畫腳，不久的將來，她不成功便成仁。
媽媽因了我和小姐和事，幾乎都難得睡一好覺。
她孤苦伶仃，加上身體也不是很好，人一天天很快地衰老下去。那是我老是想，媽媽，等等，我會讓你過上好日子的，我不會再讓你受思念和孤獨之苦了。可是那時我無法做到。
除了相隔不遠的大姐偶爾過來看看她，可是大姐來看她，又有什麽意義呢，不盡如意的生活把大姐壓抑得透不過氣來。她和媽媽一聊天，不免說到她的丈夫，吃喝嫖賭，無所不能。孩子要出生了，他好像沒事人兒似的，成日裏東遊西蕩，不管大姐的死活，大姐一天都難得看到他。大姐不管不顧地一頓亂說，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隻想發泄，絲毫沒有注意到媽媽的心情和身體的變化。
我的媽媽，除了對大姐的勸慰，就是低下頭，仿佛贖罪似的，這些，大姐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