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展平後來到我家來過幾次，沒有再來，是因為奶奶又拿出了對付姑姑的那一招，隻是這次她沒有到姬家去叫罵，是姬醫生自己送貨上門。奶奶把姬醫生擋在我家門口，說他不懷好心，什麽請人去看管藥店，純粹是想打我們孤兒寡母的主意，十足的烏龜王八蛋。奶奶指手劃腳，沒有了一點大家小姐的風範。姬醫生退出了我家的門，給奶奶作了個揖，說“您老放心，我不會再來了。”
姬醫生一回去就有好事者去探望他，名為安慰，實則興災樂禍地去看戲，為自己將來吹牛撈些資本好派上用場。姬醫生明明知道他們的用意，可還是沒忍住和他們說三道四。他連連搖頭，說“可惜了，可惜了。”
人們來了精神，個個腰杆挺得筆直，問“可惜什麽了呀。”
“可惜了金玉良緣。你們看，我們是多麽般配的一對呀。”
“也是，yes。”有人讀了一點書，想賣弄，誰知這裏沒有一個人聽得懂，以為他在說普通話。
“我看你們不般配。”有人惡作劇地說。
“哪裏般配，我看般配也沒有螺帽和螺杆般配，那可是誰也少不了誰。我看啦就是那老小姐的鬼，她自己是寡婦，就想天下的女人都是寡婦，看不得別人快活。她就是要讓你們一人拿螺帽，一人拿螺杆，誰也搞不成。”
“嘻嘻，這還象句人話。螺帽，螺杆……”
人們首先沒反應過來，但那男人的手勢讓他們明白了什麽意思，一大堆人哄笑著走開了，任憑姬醫生臉紅脖子粗地站在那裏，噗哧噗哧著喘息著發呆。
就這樣姬醫生招人守店變成了別人口中的“招寡婦”，誰會想戴綠帽子呢，所以那以後姬醫生沒有再提這事。
但姬醫生並沒有信守他的承諾，沒能讓奶奶放心，他還是三番五次地在夜晚避開眾人的耳目到我們家來，隻是奶奶不知道罷了。但時間久了，風言風語還是傳到了奶奶耳朵裏。有一次，奶奶問我：“小囡，你知道你家晚上來客人了麽，來了客人要告訴奶奶。”
“好的。”我乖巧地點頭，心裏卻莫名其妙地反感奶奶。“客人一來，我就到你這裏來告訴你，你好去陪伴客人。”
“哎喲，我的小囡囡。”奶奶誇張地抱著我，笑笑吻了吻我的臉蛋，讓我這個隻有幾歲的孩子都感覺到了虛假和客套，“客人來了，我要拿糖果去招待他們，那時你也可以吃嗬。”
“奶奶真好。”我言不由衷地說，虛假的感染力真的是太強大了。
奶奶的臉上露出狡黠的笑容，那笑容我很熟悉，一般是把媽媽罵得狗血淋頭、罵得媽媽無話可說隻能垂下頭拉扯衣角時，奶奶就帶著那樣的笑容走開，那是她特別的笑容。如果我有達芬奇那樣的繪畫天賦，我想我也能畫一幅《奶奶》，也許除了我，嚴格地說除了奶奶本人，誰也不會知道奶奶到底在笑什麽。
那是比世界名畫《蒙娜麗莎》更加費人猜想的笑容。
但幾天後奶奶見我沒動靜，等不及，於是老將掛帥親自上陣了，她踮著小腳來到媽媽的房門前，把耳朵貼在門上監聽，這樣的原始方法真是太冒險了，早知道這樣，我應該建議奶奶買竊聽器安裝在媽媽房間。沒提防媽媽猛然開門要出去小解，奶奶猝不及防竄了進來，且摔了個豬啃泥。把我們四娘女嚇了一大跳。
媽媽趕緊扶起奶奶。
“哎，我閑得無聊，到你這來竄門子……”
“你要敲門啦，奶奶。”我的大姐說。
奶奶白了她一眼，“我還不知道，隻是剛才人有點累了，就靠著門了。”
“你沒事吧，媽。”媽媽有點不放心，我真弄不清她為什麽對奶奶這麽好，也許是因為對爸爸的愛吧，要不我真不知道怎樣去理解媽媽。
“沒事，我隻是孤單，想來和你們聊聊。”
“嗬，媽媽，你不用來，我們去就是了，你就是敲下牆壁我們都可以聽到的。”
隻有我知道奶奶的用心。
大人就是奇怪，總以為孩子不懂，就在孩子麵前不設防，殊不知孩子是最聰明最明事理的。
看著奶奶氣喘籲籲地坐在木凳子，我覺得好笑起來，我怕奶奶看到我笑咪咪的樣子，推脫說想睡了，獨自走進了我們的臥室。第二天一大早奶奶把我叫去，她笑了笑望著我，經驗告訴我，奶奶又有求於我了，這次我要好好的宰割她一下。因為奶奶有點私房錢，我想要騙她的錢買東西吃，她的錢可不是一般人能騙到的。
那是我姑姑從外地寄回來給她和媽媽維持生計的，可好景不長，奶奶後來扣著一分錢也沒有給媽媽，姑姑有時也來電話問，媽媽騙她說給了。因為媽媽知道如若讓姑姑知道了，以姑姑那火爆的嫉惡如仇的脾氣，那這個家永無寧日。
“小囡，媽媽昨晚說什麽了嗎。”奶奶很擔心。
我覺得奶奶太過分了，想煞煞她的傲氣，就編造了這樣一句“媽媽說奶奶昨天不是去我家聊天的。”
“那是什麽？”
“媽媽沒說，我太笨，不知道。”
“你又怎麽會笨嘍，我的小囡。”奶奶歎了口氣。
但到底姬醫生來我們家的事被奶奶的原始方法偵察到了。
這次奶奶也是竄進來的，當時夜已經很深了，我和姐姐們都已入睡，被她吵醒了。隻是這次她沒有摔跤，而是穩穩當當地站在我媽媽臥室的門前，大叫著：“你這個不要臉的，給老子出來。”
媽媽大約遲疑了幾分鍾，門一開，奶奶如同一大型物件從屋頂跌進來那樣突兀。
我不知道媽媽和姬醫生發生了什麽，我隻記得奶奶破口大罵，唾沫吐了媽媽一臉，姬醫生跪下來，給奶奶磕頭，頭如鼓搗的大錘。奶奶呸了他一口，顫抖著咒罵著離開，隨後關上門，喊著爸爸的名字放聲大哭到天亮。
那以後，我的一家天天在別人的指指點點下過日子，很久很久，那一年，我才五歲。
那以後，姬醫生再也沒來過我家。
媽媽也不去找他，我生病了她也是要大姐帶我去，回來後悄悄地問我：“醫生對你說什麽了，他問我了嗎。”
“沒有。”我如實回答。
媽媽低下頭，陷入了沉思。
那一時刻，我的媽媽無比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