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是白色的

  盡管奶奶不喜歡我，可照顧我的工作依然是奶奶日常生活的重要內容。 我小時候很乖，幾乎從不吵鬧，奶奶雖然嫌棄我也不輕易打我，時常她嫌我煩，要我一個人到外麵去玩。可是去哪兒玩呢，我環顧著層層疊疊的山巒，幽深寂靜，隻有鳥兒在山中鳴囀啁啾。我呆呆地看著，心想山巒深處是什麽呢，是花草樹木麽，或者隱藏著奶奶故事中的魔鬼？我不敢獨自進去，於是在山腳下一個人靜靜地坐著，有時在山腳下迷迷糊糊地睡著了，有大人看到，會把我抱回去交給奶奶。抱我的人往往會歎息著自言自語，“一個小孩子，多可憐呀，被野豬吃了都會沒人知道。老太婆，狠心啦……” 我死命地閉著眼睛，心想被人抱著的感覺真好。 每天黃昏，我踮足站在大門前眺望，我的姐姐們快放學了，成天在田地裏工作的媽媽也要回來了，這樣，我就不要獨自麵對奶奶了。我不喜歡她象是雕刻家雕刻的一樽菩薩一般，永遠不改變憂傷或者悲戚的麵部表情，經常默默無語地望著遠方，這樣持續好幾個小時，一動不動。 媽媽一回家，就會抱抱我，或者親親我臉蛋，並且問奶奶我有沒有不聽話。奶奶總是很不耐煩地回答，沒有。聰明絕頂的奶奶何嚐不知道，媽媽是在問她有沒有打她的寶貝女兒。媽媽特別舍不得我，這已是不成秘密的秘密，隻是因為我長得太像爸爸，大眼睛，笑的時候眼瞼彎彎的，很柔軟，且左邊一個很深的酒窩。有時媽媽看著我，莫名其妙地歎氣，她的眼睛，幽深迷茫，瞳孔渾濁，我知道，媽媽又在想爸爸了。這時兩個姐姐在廚房裏弄得鍋瓢碗碟嘭啪作響，小姐姐在使勁往灶肚裏添柴，大姐姐站在矮凳上拿著鍋鏟翻炒。炊煙嫋嫋著，因房子太小太矮，煙久久地溫柔地在房屋上空纏繞飛舞，把我薰得眼淚雙流，媽媽要我到坐在門外乘涼的奶奶那兒去，自己則風風火火趕集似的忙這忙那。 奶奶拿著芭蕉扇為自己扇風打蚊子，任憑我被蚊子咬得手忙腳亂。 當我又一次在山腳下睡著時，再也沒有人看到我了，因為我穿著草綠色的衣服睡在了草叢中。那時已是黃昏，夕陽正慢慢地落下去，天邊的雲霞燃燒著半邊天，不久也逐漸黯淡，黯淡。青白的天空，飄著朵朵孤獨的雲，在我眼前變幻生活中的種種影像，而我的思索，在那一時刻，隨雲飄浮成一朵朵白色的夢。 我在草叢裏發著高燒，媽媽和姐姐們的呼喚我全然不覺。我夢到了爸爸，爸爸笑咪咪地對我說著什麽，隨後爸爸變成了一朵白色的雲，我也變成了一朵白色的雲，我們一起在廣闊無垠的天空盡情地飛呀飛…… 媽媽找到我時已是半夜，她抱著渾身滾燙的我飛奔去了離我們三十多裏路的縣城醫院，總算是保住了我的一條小命。 那以後，奶奶對我的看管嚴了很多，她不許我獨自出去了，隻許我坐在門前玩。不久，我的玩伴有了一隻黃色的小狗，是媽媽特意為我養的，那樣我可以不再象是陪伴奶奶的另一樽雕像。從此我和黃狗成了山村一景，穿紅色衣服的我象是一隻紅色的火球，移動著如映山紅般的風景也移動著大黃狗，大黃狗陪伴著我的童年，也裝飾著我童年的記憶和童年的夢。 直到在我六歲時林杉和我成為鄰居，直到我和林杉一起去上學，大黃狗依然是我最親密的兒時夥伴。 人的一生，有許多的往事會在夢境裏重現，如一幕影視劇那樣在腦海中演繹，重現得最多的也許是我們的童年。 山村永永遠遠都象是一道綠色的屏障，而我，一想到我的幼年和童年，感覺卻是白茫茫的一片，像是一條永不停頓的河流，流動著我年幼的故事。而年幼的孤獨卻是湖泊，停留在我的心靈深處，像是一道白色的屏障，很多年後還淋漓盡致地誇張地展現在我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