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鵑:
也許是天意吧,讓我在漫山遍野的杜鵑花中邂逅了你,而你,不正是一朵嬌豔欲滴的杜鵑麽?
我一直記得:那天你穿著白色的襯衣,行走在曲曲彎彎的山道上,步履矯健,體態豐盈,象是一朵白雲在天際飄浮,遠遠地,卻始終在我的視線裏。
那天,我的心跳動得很厲害很厲害,和以往不同,撲通著似乎要跳出我的胸腔,我知道,那是因為愛情降臨了。
……
無意中看到了爸爸生前寫給媽媽的情書,是我初中畢業後的暑假,因為媽媽要我幫她找一件襯衣,在我家唯一的大木箱裏,我看見了這些父母當年的書信。好奇心使我一氣嗬成地讀了下去,知道我的父母是私奔成親的,他們的愛情故事一下子就吊起了我的胃口。
後來我老是不停地問媽媽和爸爸的愛情,媽媽經不起糾纏,斷斷續續地說了一些他們的故事。
我和小海也就是你爸爸的認識純屬偶然,那天我挎著一個小竹籃去采茶,看到一個身材魁梧的年青人站在路中央遠遠地望著我,在我路過的當兒,他叫住我,笑笑,臉也微微紅了,他說:“你好,我叫王海濤,是本村的老師。你呢,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還有,你住在哪裏。”
我怔住了,不知道怎樣回答他,因為他在我眼裏,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愣頭青。
“真的,請你相信,我沒有惡意,我隻是想識認你,如此而已。”
覺得他確實不象是一個壞蛋,我回答了他的問題。
得知我是他們鄰村的,他很高興,說正好要去我們村有事,於是一路護送我回家,一路上我們聊得很開心。
就這樣我們認識了。
他經常在我采茶路過的路邊等我,漸漸地我對這個儒雅的年青人有了好感,一來二去,我們相愛了。而那時,我已指腹為婚,是離我村不遠的一遠房親戚家的男孩子,我隻見過他一麵,就是他來送彩禮的那天。他的模樣幽默而又滑稽,一見到你姥爺,就立馬作一個揖,見到姥姥就鞠一個躬,我不敢出去,心想他見了我,會不會磕頭呢。和他一相見,我差點笑出了聲,他太讓我覺得好笑了。而你的爸爸也有未婚妻,在離我們這兒不遠的蓮花小鎮,是鎮上書記官的女兒,胖胖的,眼睛像是誰用鉛筆在眉毛下不經意地劃拉了一下。我們都極不喜歡他們,想到要和指腹為婚的人過一輩子,我們寧願死。那時我們很相愛,我們私訂終身,渴望能白頭偕老,可是我們的愛情是得不到認同的。在別人眼裏,我們就是一對離經叛道的忤逆子,也是一對“不要臉的狗男女”。
風言風語很快傳到你姥爺和姥姥的耳朵裏,我被你姥爺關了起來,並且打算提前和指腹為婚的男人舉行婚禮。
你爸爸知道後,想盡一切辦法和我見了一麵,想到我就要成為別人的新娘,他痛苦不堪。最後,他和我商定,為了我們的幸福,我們隻有一個選擇,私奔。
現在想想那天的情形,還真充滿了戲劇性。一般私奔都是在月黑風高的夜晚吧,而那晚偏偏是月朗星稀,我們匆匆奔走在彎彎曲曲的山道上,一直到天亮才走出山村。然後漫無目的的乘坐我們遇到的第一輛車,停留在我們達到的第一個城市,租住了一間房子,私自舉行了婚禮。
自然你爸爸的老師職位被人取代了,取代者就是小剛的爸爸,他在教了幾年書後再通過自考考上了師範,函授學習了幾年,成了有國家編製的老師,而這些,本來是你爸爸王海濤的呀。
你奶奶隻差沒有氣瘋。
而更讓她氣得差點要上吊的是,你姥爺竟拿著鋤頭,帶著你舅舅一路殺將過來,把她家翻了個底朝天。聽說你奶奶那天淋漓盡致的展示了她虎死不倒威的巡撫後裔的氣派和官僚小姐的潑辣作風。她雙手叉腰站在堂屋門前,憑她的三寸不爛之舌讓你姥爺和舅舅倒退著回了家。她說:“杜爺你想想,我家小海是何等優秀且一表人才,又是老師,他會帶你家姑娘私奔麽。捉奸拿雙,你又沒抓到他們,憑什麽說他們是一起私奔了。如果他們真是私奔,等他們回來,我保證把你的閏女送回去,這樣輕浮的女娃子還用你翻天覆地地找,就算是你敲鑼打鼓地送上門,我還真不想要呢。”
你姥爺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扔下鋤頭,回去把你姥姥罵了個半死,說她教女無方,出了祖宗十八代的醜,還不如一頭撞牆死了算了。
你姥姥一動不動地坐在角落裏,不敢分辯一句。
你奶奶還不甘心,待我們回來,說是一定要把我送到你姥爺那兒去。你父親在奶奶麵前小心翼翼地求情,讓奶奶更加氣憤,加上我不肯向她求饒,隻是在一邊一言不發地冷眼旁觀。你奶奶裝模作樣地說東道西,且一雙小腳跑的飛快,要去你姥爺家,要你姥爺來領走已懷孕五個月的我。你爸爸站起來,擋在奶奶麵前,“你一走,我和杜娟立馬出去,這樣你一輩子都別想再見到你兒子。”
你奶奶目瞪口呆了一會,坐在地上一聲娘一聲爹地放聲大哭起來。
我們以不同的方式成就了我們的婚姻,然生活清苦,雖然偶爾別人還會對我指指點點地說些不好聽的閑話。又怎麽能怪他人呢,在那樣的年月裏,私奔,簡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韙……
其實在我看來,我媽媽真算不上一婷婷玉女,至少沒有奶奶年青時漂亮,可爸爸卻把她捧在掌心裏,這仿佛是犯了大忌。奶奶少不了說尖酸刻薄的話,說爸爸是有了媳婦忘了娘,對媽媽基本上是橫挑鼻子豎挑眼,成日裏罵罵咧咧。媽媽隻能一忍再忍,忍無可忍時也隻小聲和奶奶解釋一兩句。可奶奶根本不吃媽媽這一套,她對媽媽的不喜愛誰都看得出來。
那個被迫和爸爸解除了婚約的女人到底心有不甘,也到我媽媽這裏來鬧,罵她“騷貨”。奶奶那時覺得那個女人比媽媽好,也縱容著她吵鬧。其實以我的猜測,奶奶是看中了那個女人的嫁妝,比起媽媽空手進門,她的嫁妝確實是很有誘惑力的。在奶奶眼裏,我爸娶了我媽,簡直是虧大了。
而姥爺家也沒有消停,和媽媽指腹為婚的那個男人跑到姥爺家索要彩禮錢,數目比他給姥爺的大多了。姥爺顏麵喪盡且人財兩失,當然是和媽媽斷絕了父女關係,父女倆很久都沒有往來。媽媽生了大姐後姥姥偷偷地來看了媽媽和大姐,差點被姥爺打一頓,從此也不敢來了,直到爸爸死後,我的姥姥才又一次到我家,這次是經過了姥爺允許的,可是姥爺,終生沒有來過我家。
爸爸一死,生活的重擔全部落在媽媽瘦弱的肩膀上,那時奶奶因為爸爸的死大受打擊,幾乎一病不起。我的姑姑也隻有十多歲,少不更事,幾乎幫不上媽媽什麽忙,不久也由於奶奶經常罵她以及還有別的讓姑姑無法的忍受的事由,姑姑也一氣之下去了外地。雖然不久姑姑就和媽媽鴻雁傳書著接濟家裏,於奶奶,卻是常常杳無音訊,直到五年後才回家,帶回來的是一個比她大好幾歲的外地男人並已未婚先孕。
奶奶的兩個兒女都是私自結的婚,讓奶奶覺得在村裏沒有麵子,奶奶不可思議地把氣撒在媽媽身上,指桑罵槐說媽媽是罪魁禍首,帶的好榜樣。
其次,奶奶對姑姑的婚事是比較滿意的。
而從我稍稍懂事起,我看到的媽媽早沒有了昔日別人描敘中的美麗容顏,我經常會懷疑她的選擇或者是她的勇氣。我怎麽也無法把她和那個為了愛情叛逃的女人聯係起來。那時她成天像是一個不停旋轉的地螺或上了發條的鍾擺,沒有一分鍾休息時間。白天在田地裏勞作,晚上還要和我的姐姐們縫縫補補自家衣裳或者是幫別人做布鞋織毛衣補貼家用,媽媽的辛勞和我們一家生活的艱苦讓我都不想再回味。後來我問媽媽,如果人生重來,你還會和爸爸私奔麽?
媽媽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她的回答是肯定的。
也許,愛情,真正的愛情,沒有什麽能夠抵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