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下裏,我一直喊林杉“三木”,由於他的名字,也由於他溫和柔軟的性情。他雖然隻比我大半歲,卻比我老成多了,所以讀小學那會,我媽媽一見到他,總會說“杉杉,你要好好帶著妹妹嗬。”我們兩家的關係不錯且又是鄰居,我年幼時一直喊他“哥哥”,幾乎是他帶大的。我媽媽隻要說要他帶妹妹,他就樂開了花,挺直腰,很men地拍拍胸脯,“阿姨,你放心,這事包在我身上。”把我們的父母都逗笑了,可是我會很不服氣地撅起紅潤的嘴唇,臉莫名其妙地發燒,於是他們笑得更起勁了。
我天天和他一起上學,那時我班的男生都不敢欺負我,在別人眼裏,我就好像是他的親妹妹。可是到了初中就不同了,我自然而然地躲著他,盡管我們的父母還在囑托他好好照看我,他也總是不由自主地點頭,可我對他不屑一顧,還生氣地瞟他一眼,摔摔長發走開。這時我的媽媽會對他的父母說,“你們看那不知好歹的丫頭……”他的父母笑著,“女孩子長這麽大了,害羞呢。”
有次下晚自習,黑暗中,他拉住我,“你幹嘛總是躲著我?”
“就是不告訴你。”
“你那麽討厭我。”
“你說呢?”我用力摔開他的手,“我有不討厭你的理由嗎?”
“真是不可理喻,我為了你和小剛打架,你知道麽,十多天了,我的手臂還疼,你為啥這麽不近情理。”
“誰要你跟他打架,你都把我害慘了,你知道不?”我自顧自地往前走。
“害慘,不至於他又搗你蛋吧,他敢。”他跟上來,晃了晃拳頭。
“你以為你是誰,大英雄?就算他打了我,我也不要你幫忙,現在的狗都喜歡捉老鼠麽?”我停下腳步,輕蔑地看著他。
“你!”他氣得說不出話來,過了半天才歎口氣,“算了,我不跟你計較,誰叫我是你哥呢。”
“拉倒吧,你,死三木,臭三木,爛三木。”我跺腳大叫,“你知道同學們怎樣笑話我的麽,看見你都煩,我的事可不可以請你不要管。”我摔摔頭,跑了。
從那以後,他也好長一段時間故意躲著我,直到我又一次遇上麻煩。
那是在上體育課的時候,我班女生在舉行跳高比賽,助跑,跳躍,等到一次次從沙坑裏爬起來時,我發現了同學們異樣的目光,有嘲諷,有驚異,有同情……我不知所措地怔怔地站在那兒,一頭霧水。林杉走過來,脫下他那件淡藍襯衣圍在我的腰部,聲音低低地說:“快回教室。”
我怔怔地望著赤裸著上身的他,何時竟已比我高出了大半個頭。
他拉了我一下,著急地皺著眉頭,圓睜著那雙又大又亮的眼睛,慌亂地說:“走啊,還愣著幹什麽。”
我突然明白了什麽,拔腿跑回教室。教室裏,在唯一的一麵鏡子前,我看到那條白色的長褲褲襠上沾滿了紅色的血跡……
那是我的初潮。
第二天,我躲在寢室裏一天都沒有去上課,直到班主任老師來寢室找我談話。班主任是個很標致的中年婦女,她把我從床上拖起來,笑了笑,“這有什麽,生理衛生不是早學過了麽,每個女孩都會要經曆的,明天可不準再曠課了。”
我紅著臉,點了點頭。
最讓我難為情的是如何麵對林杉,如何把衣服還給他,當然,我已認真的清洗幹淨了。
一大早,我悄悄走到他身邊,“放學後等我。”然後若無其事地走開。
放學後,等到其他同學都去吃晚飯了,我紅著臉把一個黑色的塑料袋交給他,“你的衣服,我已經洗幹淨了。”我說,聲音低低地,眼淚又差點流下來。
他低著頭把塑料袋接過去,也緊張得不敢看我。
“謝謝。”我說,終於承認了他的好,從小到大他幫了我多少,我終於說了一句“謝謝”。
“謝什麽。”他拿著衣服走出教室,又回過頭,“你還不去吃飯,等會沒得吃了。”
我“噢”了一聲,頭也不回地越過他,跑了……
很多年後,和幾年未見的林杉在小海市相見,他穿的正是一件淡藍色襯衣,和昨天圍在我腰上的簡直一模一樣。他黯然告訴我,那件我當年圍過腰的衣服,他一直保存在衣櫃裏,那是我們一同成長的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