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海市是南方某省下轄的一個地級市,有“世界工廠”之美稱,也是中國近代曆史的開篇之地,與省府相接壤,1988年撤縣建市,1990年升格為地級市。且外來暫住人口比本市戶籍人口的兩倍還多,所以漸漸地在很多人的心裏就形成了這樣一條共識:打工總歸去那裏是不會錯的了。正是懷揣著這樣的想法,我在高考落榜不久去了小海市。當然我去小海市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因為黑羊在那裏讀書。黑羊的高考分數比我自然低得多,但她家裏有一點錢,加上她是獨生女,所以她父母盡最大的努力讓她自費讀了當時小海市一個三流大學的第二專業。
黑羊去小海市上學的前夜來看了我,她見我垂頭喪氣地,就摔了摔額上的頭發,很義氣地拍拍我的肩膀,拉著我的手說開了,象是一掛長鞭炮在我耳邊劈嚦嘩啦響了許久許久,但我隻聽清了她一句話,那句話對我很重要。她說:“葉子,你放心,我決不會扔下你不管的。”見我迷惑地看著她,她咧開嘴露出老玉米一樣黃的牙齒笑了,“你可以到我所在的城市打工啊。”
我失神了很久的眼睛“唆”地一下亮了。
十天後,黑羊打來電話,當時她比哥倫布發現新大陸還要興奮得多,她在電話裏語無倫次地叫喊:“王楓葉,你來吧,外麵的世界太精彩了,你這樣的人物不在這樣的地方打拚幾年,簡直就是白來這世上一遭。”
我什麽人物還不清楚,黑羊就是喜歡誇張,一聽到她的話我就不由自主地打折扣。白不白來世上一遭對當時的我而言不是很重要的,重要的是我需要一個與這裏完全不一樣的地方,好讓我忘記一些我想要忘記的人和事,或者是逃避一些人和事,尤其是逃避媽媽同情而無奈的目光。接電話時媽媽就在我身邊,當時我們村就隻有村主任家有電話,且黑羊打電話時已是晚上九點多,媽媽不放心所以跟來了。
“去幹什麽,我又沒書讀。”我無精打采,其實這話是說給媽媽聽的,我的心早翩翩起舞了。
“打工賺錢啊,這裏工資高呢,且工作又好找,隨便哪個廠都可以進的。”黑羊隨便報了一個數字,媽媽立馬徹底繳械投降,隻差沒當場把我往小海市推了。後來我經常玩笑黑羊,她的電話內容完全可以和當時流傳得最多的電報說辭“人傻錢多速來”相媲美。到了小海市我才知道她是在胡咧咧,工作是易找,但工資比她說的低得多。看來給她打的折扣還不夠啊,這頭死黑羊,傻不拉幾的羊……
幾天後,我從火車上一下來,就看到了黑羊那張黝黑的瓜子臉,還有鑲嵌在瓜子上閃閃發光的黑寶石眼睛,那一刻象是探照燈那樣對直射過來,讓我美麗的眼睛都睜不開了。“葉子。”她大叫著我的名字,把所有人都叫得回了頭甚至有的人駐足而望,她才不管呢,她霸氣十足地扒拉開人群走近我,一把攬住我的肩頭,咋咋呼呼說了一大堆,走在我們前麵的人都“N”次回頭了,“葉子你來了就好,你不知道,一個人在這樣一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簡直是要命。”
“說到底是要我來陪伴你啊。”我側身穿越熙熙攘攘的人群。
“不完全是啦,但也不完全排除。”她用一個誇張的動作,掄過手遠遠地接過我的背包。背包裏是“三座大山”,書、幹糧、衣服。“真沉啦,裏麵是什麽,不會是好吃的吧?”她的眼睛又象是探照燈了,隻是這次她照的是背包。她把背包舉了舉,自言自語起來,“嗯,不象,如果是的話,也會被你在半道上消滅幹淨的。”
“知道就好。”
“有什麽我不知道呀,關於你,就算你小時候尿過幾次床我都知道的。”她哈哈大笑起來。
“去你的。”我打了她一下,也哈哈笑了。六歲那年我在她家睡午覺,還真的尿床了,後來隻要我們一回憶小時候她就說起這事,弄得我很不爽。於是我又警告她:“再說,我對你不客氣了。”
“遵命。”她舉起右手,向我行了個很不標準的軍禮,接著揮手攔了輛計程車……
我就這樣來到了小海市,並在這裏生活了整整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