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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 木本水源

  聽門外,滴翠似的雪鬆隨風搖曳,其聲颯然,再抬眼時,發覺那嚴忌丘立足的雪岩後,赫然竟多了十三道猙獰劍痕,破石印記絡繹交縱,深淺不一,若非親眼所見,隻怕連我自己也無法相信。


  寒玉信步趨至我麵前,挺秀的蛾眉略略蹙起,“適才他若再距離你遠些,此刻隻怕已命喪黃泉了。”


  我斂回幾分心神,見夏紫塵正把玩著手中的竹簽,滿意的望了我一眼,“不錯,劍氣若借丹田真力發出,便得對自身佩劍有充分了解,需知能以氣馭劍的絕代劍客,對自身劍長,刃寬,甚至鋼鐵精純俱有認知,是以身負精純內力之人,若以劍氣殺人亦非無稽之談,隻是你方才所用佩劍本自陌生,劍刃雖萬難傷人,但劍氣卻借後發之勢得以變動,如此詳述,你也該懂了。”


  “懂了……我懂了……”嚴忌秋怔怔瞪著我手中長劍,額上一粒粒黃豆般大小的汗珠,順著堅毅的輪廓涔涔而下,仿佛還未回過神來。


  寒玉盯著門外的雪岩,感慨之餘,神情頗有幾分恍惚,“如此劍法,看來當屬我雪域派中人方能使得出來。”


  “那倒未必見得……”夏紫塵稍整辭色,不覺失笑:“你若使出此招,難免又是另一番情景。”


  寒玉麵色倏然端凝肅穆,垂首應道:“屬下懂了,招式一樣,但施展的力道,先後稍有不同,威力也不可同日而語,否則主人能隨手施展的劍法,我豈非也可隨意創得出來了。”


  “正所謂道法自然,天人合一,同樣的紙筆,由吳閻張周信手拈來,便成流傳千古的妙筆丹青,你我便是殺了頭也畫不出來。同樣的奪命煞手,不同的人使出來便有不同的威勢,這正如同樣的一趟羅漢拳,在少林寺方丈掌中使出,便有炫目駭人的威力,而在賣藝的手中耍來,便一文不值。”


  嚴忌丘聞言一愕,“那在下……”


  “嚴大俠若勤加習煉,這一劍縱然不見得橫掃武林,卻也絕少有人夠資格做你的敵手,隻是萬萬莫要忘了我的叮囑,你此刻若無他事,不妨留下嚐嚐這山中奇珍,留宿一夜再走,否則還請自便。”


  寒玉躬身領命,帶著嚴忌丘施然離去,方自回頭,一絲寒風掀簾而入,糅合了夏紫塵清朗的語聲,悠悠傳入耳際:“自姑娘技成以來,我怎的總覺得你好像變了個人。”


  我一怔,此時聽他的口吻,似是不滿我對他的冷漠態度。所謂“變了個人”,不言可知是我同入穀學劍前大有改變。夏紫塵所不滿的,想必正在於此,認為我重己而輕他,有違傳劍之恩。


  心念微動,對方何其敏銳,早已發覺我不專心,手指在桌上輕扣兩下,提醒我回神。


  “你可知自己所中的劇毒,究竟是何來曆?”


  我迎上他的視線,漠然以對。


  他仿佛知曉我的疑惑,眉間略略湧起幾分古怪,“若按常理來說,你體內劇毒本該在上月十五發作,我多日留足於此,便是在為你煉製解藥,可依目前的形勢來看,你似乎已用不到了。”


  “你想知道什麽?”我蹙了眉,始覺他突然提及此事,必然另有緣由。


  他麵色略有不悅,單手挾著書卷,一字字道:“林姑娘莫非不願知道,此毒久未發作的原因麽?”


  “此事在別人眼中看來,或許實為玄妙,但萬物孰長,自然必有因果,說與不說,又有什麽關係。”


  夏紫塵放落卷冊,肅然相應:“你體中原有兩種截然不同的劇毒,我雖能化解其中一種,卻還有一股留存體中,你本仗著那兩種毒性的互相克製,方可相安無事,但若一股毒性消失,另一股便會立時發作起來,而且此毒被製己久,一旦發作,更是不可收拾。”


  我咬了咬下唇,沉吟不語,良久,才驚疑道:“可我除去服下宮主的九蓮融雪丸以外,並未中過其他劇毒,這到底是怎生回事?”


  “你可知毒聖的邪功之中,有一門名為補天真笈的邪門心法,可借藥物克製血脈中毒性,激發內力的最大潛能?”


  我全身毛孔倏然收縮,忍不住後退了一步。


  “這門心法雖可避毒,但卻需以自身血液作為代價,直至掌力轉為陰寒,毒功方始大成,不過,好在機緣巧合,讓你正好碰到被困二十年的花知秋,得他玉簫劍法真傳,才得以稍抑毒素的擴散。”


  垂眸盯著滿手紋理,剔瑩的掌心其白若雪,毫無暇疵,我緩緩開口,聲音出乎意料的平靜:“你怎會知曉這些事情?”


  “我思前想後,分析不出還有什麽其他原因,好在你修為精深,此際劍術已成,縱然不去解它,亦然無妨……”


  我長舒出口氣,“你多番出手,總是占盡先機,非但及時解了我的圍困,且將省去我一番追查線索的力氣。”


  夏紫塵麵色沉落幾分,肅然道:“我肯出手相助,隻是想借此機會,表明雪域派與林姑娘已聯成一氣,繼而暗查當年家父被害一事。雖然當年魔教被滅是十大門派的手筆,可若沒有若水神宮從中作梗,正派很難做得這般幹淨俐落,是以我將線索放在若水神宮之中,絲毫不足為奇。”他言及此處,自椅旁取出一隻素綢繡囊,解開係結,露出一把形製古拙的長劍來,“愚兄年來足不出戶,也用不著,便以此劍相贈,藉謝姑娘援手之恩。”


  扭頭一瞥雪衣人遞在我麵前的佩劍,我輕聲相詢:“閣下不吝足履中原,多次施恩,便是為了要我來做此事而已?”


  “個中原委始末,一語難述,但我答應你,來日若得重聚,定會告知你真相。”


  聽他如是所說,我知道逐客令已下,當下不再猶疑,雙手接過長劍,抱拳道:“告辭!”


  前腳剛跨出門檻,突聽雪衣人朗聲道:“你若厭倦了江湖生涯,隨時可以到這裏來,我無論在與不在,這裏總是歡迎你來的。”言下大有一別難敘之意,分離在即,再見無期,他這種世外高人,此時會油然生出惜別之情,倒是委實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情。


  少時循階下山,風雪已停,我佇足在淺霧之中,縱目眺望著腳下一指寒色,茫然之餘,突然瞥見北方遙現一抹雪影,快逾疾矢,和著陣陣馬嘶,踏雪直掠而來。馬背上騎手身段窈窕,伏身急行,一襲衣白似雪,人淡如仙。


  待到急風響過,那人策馬橫擋在我身前,足尖倏然輕點馬鞍,如鬼魅般落在丈許開外,直似輕羽落地,連積雪都未激起半分。


  “你怎的未帶行禮?”


  我搖搖頭,對上寒玉幽黑的雙眸,輕聲道:“健馬載重,難免耽擱行程,倒不如身上多備些銀兩方便。”


  她略一沉吟,旋身拂去馬背撻鐙上的積冰,“鞍囊中有些清水跟食物,盤纏裹在最底處,夜宿雪地,莫要忘了將馬鞍卸下,免得被賊人偷去。”


  忍不住瞧向她身後的那抹白影,駿馬鞍轡齊備,既未嘶喝,亦不蠢動,全身純白,一無雜色,的確是是萬裏選一的名種良駒,此刻佇立在料峭的寒風中,全身覆著層薄薄的冰屑,卻雄渾依舊,隻是風霜侵染,以致鞍鐙跟韁繩都結了很多堅冰。


  “這神駒是主人自海外帶來的異寶,未經馴養,它便知守在此地,始終不肯離開,姑娘有此神駒相助,隻要練好我派武功,當今之世,隻怕絕少有人能與你一爭長短。”


  我垂下頭,嘴角勾出的是笑,心底流露的卻是自嘲、茫然和痛苦。手中緊握的佩劍,不知何時被人輕輕撈起,抬眸間,發現寒玉的肅冷之色開始瓦解,隨之而來的,竟然是唇邊一抹驚世駭俗的微笑,“妹子此去中原,萬萬莫要忘記自己的身份,刻下九派都將你視作大敵,該如何行事,想必不用我再囉嗦。”


  望著她眼角那妖精般的笑意,我心底莫名一寒,“即承救命,又蒙傳藝,姑娘對我實已仁至義盡,若還有何吩咐,盡管告知當麵,在下洗耳恭聽。”


  寒玉遲疑片刻,淡然道:“那日我救你上山之前,曾在密室中做過一翻手腳,隻因我算定你此前簫聲必已驚動他們幕後主使,那時布爾津城南雪竹山莊中正是異客畢集,我便尋了個聲名最最狼藉的妖婦,將她誘出殺死,將你的衣服換在她身上,又在麵上劃些傷痕,塗些汙泥,送回密室……”


  我緊抿了唇,垂下頭去,“他們既已認為我死了,必定不會再加監視,我正可乘機折返中原。”


  她複又嫣然一笑,露出讚許之色:“何況你化身萬千,又身負絕世劍法,縱算不將此劍示人,普天之下,隻怕再無人敢阻擋你的去路。”


  “我隻是擔心,倘若七大寶物的秘密被若水公主參破,後果隻怕不堪設想。”


  “七大門派寶物接連失竊時,此中的秘密便早已泄露,他們那時還不知七物合一,便會所向無敵,也不曾想到那幾樣東西,會引得武林中人自相殘殺,甚至牽扯出二十年前的秘密……”寒玉鬆開緊握著我的手掌,惑人的微笑凝落幾分,忽而變得無比沉重,“你隻管早做安排,照顧好自己便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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