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雪峰鏖戰
江天戟不驚不怒,語聲瘖啞,似乎並不打算夾纏,“昔日中秋大會,千百武林豪士圍剿於你二人,此刻仍不曾放棄出關追覓,隻有老夫不惜犯下眾怒,意欲將你們護送回中原,還望你切莫教我違了本意,反將你們傷在陣下!”
聶宣訕笑幾聲,大有不屑之意,“師叔威嚇不成,莫非又要來軟求麽?”
將天戟容色立變,厲聲道:“冥頑不靈!老夫隻有讓幾位領教這‘七星鏈子陣’的真正威力了。”話落之際,又待離地而起,柯玥突然輕叱一聲:“慢走!”纖腰微擰,身形有如掠波燕剪,突然貼著雪麵衝陣中飛竄而去。
眼前斑駁的重影愈來愈多,以致全然看不清陣中形勢,我不甘心地垂下眼皮,透過清越的風聲,依稀可聞柯玥殺招倏起,江天戟似是不願戀戰,抽身欲撤出陣外,口中縱聲呼喝:“搖光闓陽,合攻魄靈!”
我一驚,幾乎是條件反射般退出三丈,思忖之間,手指已觸及了風氅下的劍柄,偶然發覺腳下陣眼盡端,依稀有兩聲極其細微的銀鏈輕響,我無暇思慮,此際心念稍動,立時凝集全身真力,吐氣開聲,直取陣形末端。驀地,三兩聲重物落地聲接連傳來,雖未經眼觀,我也能猜到此時封陣之人已悉數人頭落地,便是利劍裁紙,也無如此輕易。
精神大震的當兒,我淩空換氣,旋劍護身,惹得一眾白衣刺客大驚失色,紛紛倉惶後退。陣中另一側,柯玥已同江天戟交手十餘回合,長袖如同蛇蟒一般,纏住江天戟足踝,將他生生拽入陣中。
我緊咬牙關,利刃直取領陣之人咽喉。那人似乎想不到我劍法竟有如此迅猛,縮頸翻身,堪堪避過劍耀,口中厲叱道:“你們還等什麽?”
嗬斥聲中,四下裏的白衣刺客各持兵刃,複又謹慎異常地迫近過來。
聽周遭腳步踏雪聲輕重不一,我料定這數百名傀儡俱是貪生怕死之輩,縱聲道:“若是被這兩個老賊逼來的,快快站開一邊,要送死的,便也快些過來!驚羽仙子手下,從無活人!”
眾人微一遲疑,立時飛身合撲而至,當先那人,手中似乎緊持著柄三截鉤鐮槍,兜頭一記撩陰的損招,好似玉女投梭,脊刃上風聲隱隱,切弧撩向我下盤,五尺見長的銀鉤直刺衝門,用的竟是險招。
直待槍尖堪堪掃來,我左手倏然伸出,鐵鉗般般扣住槍柄素纓,隨手一震,那人雙手一陣顫栗,持槍不穩,大驚之下棄槍後退,逃跑時的速度,竟比來時更要快上幾分。我鄙睨一笑,反轉槍尖,脫手擲出!
遮掩麵目的黑紗,似因沾血隨之一沉,那人慘叫著踉蹌衝出數步,軟兮兮地跌入人群之中,惹得槍陣一陣惶然。
心中惦念著同伴,我無心戀戰,正想縱入合圍圈中,忽聞前方左右兩側,各有兵刃夾擊而來,聽動靜,竟似中原再常見不過的普通刀劍,我擰腰俯身,腳跟平旋半圈,自刀劍下飄然竄出,那持劍之人變招甚快,劍身如挾風雷,筆直刺將過來,劍鋒未至,我利刃已後發先到,齊柄沒入他胸膛,指間粘稠的液體四下飛濺,被血水浸透的輕薄袖口,似乎比起平日更要重上三分。
那持刀人看得心驚膽顫,直似已愣在當場,我嘴角輕揚,飛身撲上,一掌尚未拍實,突聽身後刀風又至,登時向前平溜半步,單掌震裂持刀人內腑,斜身倒轉劍刃,自脅下穿出,以攻作守,直刺身後人胸肋。
施襲之人顯然被我招式所驚,立馬駭得撤身變招,雙刃斜分,左手利刃翻腕平削,右手長刀悍然進擊,斜斜自我麵門罩落。不等他招式用老,我短兵急沉,改以反持橫取對方雙膝,左掌拈指平拂,信手遞出三式虛招。那刀客招式卻也不弱,腳下連連退步,雙刃平分而下,守中有攻,招法甚是迅疾。我一咬牙,短劍直如鷂隼穿林,自左曳出一抹淒冷霜弧,劍點有如長虹潑墨,自他頭頂徑刺而下。
那人幾曾見過如此迅快劍招,大驚之下,翻腕架起雙刃,口中已迸出心膽皆喪的慘嚎,猛聽一陣切金斷玉聲,劍鋒過處,那一雙長刀竟斷為四截,短劍須臾間鳴顫而下,哪裏還來得及躲閃,慘嚎方自發出,已被生生劈為兩半!
若無溯玉真氣輔佐,我自信尚且取不了此人性命,但適才一劍足足提運了七成真力,劍鋒下擊,便有如神斧開山,利剪入泥,若非動了震懾江天戟的念頭,我倒遠不至於狠辣如斯。
“若不想死,即刻退開!”努力調勻氣息,我朗聲而言,音如繞梁,相信每個人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語聲消散之餘,隻覺四下裏突然陷入一片死寂,我心念稍動,霍然旋身,極力支撐著愈加酸痛的雙眸,一瞥眼,正見江天戟雙掌護胸,同柯玥遙遙對峙,氣氛凝肅得似要壓破胸臆,讓人難以喘息。
他眼中既無驚恐之色,也無憐憫之意,幾許凝結在眉間的火焰十分耐人尋味,也不知是憤怒,還是不甘。
我不覺握緊了劍柄,勉強不使濁淚溢出眼眶,察覺到身邊幾道關切的視線,心髒突地一陣抽緊,冷冷瞧了江天戟半晌,正待放手一搏,突然發覺他緩緩開始移動腳步,目光自駭然異常的數百刺客麵上逐個掃過,沉聲道:“久在教中參研四象陣法,老夫自問一身本領俱已傾囊相授手下,昔日實戰之機,亦不曾下於百回,可笑年邁眼拙,竟被個瞎子玩弄在鼓掌之中,日後若傳言到江湖之上,豈非壞了我噬天神教的威名?”
心頭驀地一陣大跳,反駁的話尚未出口,忽聽聶宣清亮的聲音透過重圍,震得冰雪簌簌而落,“武林中萬人敬仰的‘神戟’江大俠,執掌教中精銳已有數十載,在天下許多江湖人眼中,亦是人人仰慕已久的英雄,不想直到今日,弟子才總算看清了師叔的真麵目……”他嗤笑幾聲,揚聲道:“師叔忠心所至、一心係於教中,五年來遊戲江湖,表麵上看來對世事不聞不問,實則暗地裏早在追查前任教主蹤跡,而此刻你卻又犯了這道貌岸然的老毛病,縱觀形勢,看自己沒有能耐收拾殘局,便動了歪心思,少時激怒我們不說,又可起到鼓舞手下士氣的效用!”
沫兒轉過臉來,冷言附和:“我早就知道這老頭不是好人,技不如人,還玩這等卑劣把戲,滿口仁義道德,自己卻又一手遮天,玩弄心機,現在證明我想的不錯了。”
我緩緩垂目,手中短劍斜挑,準確無誤地指向江天戟所在之處,肅然道:“你若執意認為我已瞎透,便快些亮出兵刃,跟這幾百個飯桶試上一試,少時命喪黃泉,可莫怪我未曾提醒過你。”
江天戟邁開腳步,口吻有幾許征詢的意味,“年前之事,早已成為教中不傳之秘,門規森嚴,老朽做得主,還請聶堂主原諒了?”
“若水宮門下女子,各個俱非易於之輩,即便師叔想得不錯,恐怕事實上不如你想的那般容易。”
“司徒霜威名蓋世,徒弟自是不凡,待老夫先領教幾手高招試試!”冷笑聲中,突然厲斥道:“水迫!歸元四合!”
我緊持兵刃,嚴陣以待,僅一個抬頭的當口,密集的鏗然聲響宛若奏樂,片刻間,滿山盡是斷金切玉之聲,傳在耳中密如連珠驟鼓,彷若千軍萬馬廝殺奔騰,聲勢極為駭人。
努力壓下胸中澎湃的怒火,我全身上下空門大露,耳邊寒風凜凜,衝激在雪山之間,敵人盡都木立如死,迅速明白過來這是江老賊故意借此來淆亂我聽覺的詭計。而適才用眼過度,病症已發,此際對敵全憑聽覺,倘若連僅剩的對敵手段都被剝奪,少時動起手來,我隻能束手待斃。
擔心惹得沫兒等人太過緊張,以致被那兩個奸猾老頭察言觀色瞧出破綻,我劍尖微微一挑,腳尖劃雪飛撲,平劍當胸,準確襲向穆老頭所在之處。
這一劍看來雖迅捷無倫,實則卻是擊向他身旁一尺開外,若在擂台之上,便是以劍示禮之意,但在此刻生死決戰的當口,我打的卻是示弱的心思,旨在故意賣出破綻,料那老賊立功心切,也定會入我算計之中。
穆老頭似乎頗為意外,長長的軟索如水流般卷入風中,但鞭梢向裏,鞭口向外,亦是見禮之式。我禁不住微微一愕,身形淩空之餘,袖中五指連彈,如撥琴弦,十餘發毒針立時電射而出,徑取他雙眼。
驀聽“啊”的一聲慘呼,穆老頭拋下隨手拉來的肉盾,大笑著縱出陣外。一團火熱,堵在胸口,不上不下悶得難受,忽聽身後鞭風又至,我恍如未覺,直到江天戟鞭梢堪堪掃到,掌中青鋒倏然平腕輕旋,劍勢下引,貼著他鞭脊直劃而落,乘勢將鞭索封在外門,江天戟若不收招,他右手五指便勢必要被劍鋒悉數削落,我輕蹙了眉,正揣測他用心的當兒,倏然發覺幾縷冰寒殺氣,已無聲無息分襲向我肩頭、後背、咽喉、胸膛幾處要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