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雪盲之症
聶宣似不意外,頷首相應道:“正是玉麂真人第四代嫡傳骨肉,親創雪域劍派長尊門主,雪域飛虹柳熾雁!”
“雪域飛虹?!”我錯愕回首,下意識看向柯玥,“那日在中秋大會,枯葉神君曾提起此人,當日的說法,竟是我借用他手殺了此人唯一骨血,若此刻白沙湖還留有其弟子與心腹,那咱們……”
柯玥容色未變,眸中卻浮動著駭人的殺機。或許,這突如其來的消息是她麵臨的最大挫敗。事實已定,誰也無法改變什麽。
手心不斷有汗滲出,涼涼的很不舒服。四肢百骸陷入一片空蕩,竟連絲毫力氣也提不起來。
聶宣輕喚一聲,滿臉憂色的望著我,“好一個司徒霜,用心如此之深……可她既是你名分上的授業恩師,全然毫無來由對你不信任,雪若是從那裏看出來她要將咱們推向火坑?倒還我一個證據看看。”
“我們一心想獲得自由,是以才肯忍辱受命,想必司徒霜心中對我,隻怕已恨得無以複加了……”
柯玥沒有露出怒不可遏的樣子,似乎怕因為我適才的話而引起誤會,所以仍在著重在解釋:“羽兒在宮中身居少主一職,忠勇無匹,眾人深知,司徒霜怎會不信任她?或許她隻是圖謀宮中近身之計,怕出一點差錯,才將我二人慫恿到這雪原深山中來,再者,咱們不表明身份,縱使雪域劍派弟子猶存,也對咱們構不成什麽威脅。”
聶宣蹙眉道:“其實早在二十餘年前,雪域派上下百餘名弟子,已在一夜間被悉數誅絕,而他們的少莊主身負毀家滅門之恨,誌在找尋凶手,為此隱瞞身份,改名換姓,也就不足為奇了,至於枯葉老頭所說的真相,縱是眼見,隻怕也未必是真。”
沫兒點頭使勁附和:“我也覺得此事應該從長計議,還是不要對司徒霜的計劃起疑為好。”
我咬了咬唇,不得否認他的推論確實有理,“說的有理,反正距離回島之期還有不少時日,倒不妨從容計議。”
茫茫雪原中兩日穿行,難得的是,近日來風雪已停,天色煦暖,趁著正午小憩的當口,捧著一手冰雪,敷在略有些發腫的眼簾上,那股難熬的燒灼感居然一下子好轉了許多。
此際豔陽當空,遠處的雪原皎如匹練,山脊河流通通化為了一片輕煙幽影。素白的雪峰薄霧繚繞,即便看上一眼,也有無邊的寒意。
醒來時,柯玥正靜靜坐在我身旁,略顯疲憊虛浮的星眸中水光瀲灩,滿是關切。
不明白為何雙眼有著尖銳的刺痛,我抬手去抹,卻被牢牢鉗住了手腕,“別動!讓我來。”
執拗的偏過頭,我垂首不語,卻察覺到她暖暖的鼻息噴在臉上,一陣舒心的沁爽,“外麵冰天雪地,縱使是鐵打的硬漢躺上兩三個時辰,往後也隻怕要落下硬疾,你也未免太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你縱是內功登峰造極,寒暑不侵,萬一來個野狼把你叼走又怎麽辦?”
“噗嗤!”我不由輕笑,看到柯玥淺蹙素眉,用幹淨的秀帕浸了清水,一撫一沾,小心翼翼地擦著我的眼角。怡然地深吸口氣,順勢將頭倚在她的肩窩,身邊的人兒幽香細細,馥鬱動人,似乎千百年來,都沒有這麽釋然。
耳際忽傳來‘吱嘎吱嘎’的踏雪聲,雖然還很遠,但還是引起了我的警覺。尚不等我掙紮而起,眼前倏然一亮,茫然間,隻聽得聶宣的聲音急急傳來:“快!收拾東西,此刻立時動身,半個時辰內必須找到一處躲避風雪之處!”
柯玥顯然同我一般十分茫然,不緊不慢地道:“紮營還不足半刻工夫,你為何如此驚慌?”
聶宣吞下口唾沫,火急火燎的道:“你莫看此時天氣大好,少時便有暴風雪突降,若再不找個地方避雪,隻怕咱們都要給雪活活埋了!”
才剛蓄起的睡意立時被驚的無影無蹤,我惶聲道:“快去叫沫兒,除去行囊幹糧,別的能不帶就別帶,免得馬匹載重,耽誤時辰!”
柯玥未見絲毫驚慌,掌心傳來的陣陣暖意,陡然讓我平靜了些許,我轉過臉,聽到她柔聲在我耳邊安慰:“少時讓他們牽著你的馬緊隨其後,你我同乘一匹,可好?”
我翹唇而笑,斷然相應,僅僅一盞茶不到的工夫,馬具行囊均已收拾停妥。漏夜傍晚時分,溫度驟然下降,狂風伴著暴雪呼嘯不停,幾步開外便難以辨清人影,盡管我們動作十分迅捷,至少也被風雪砸了近頓飯的光景,才找到一處可堪落腳的古城遺跡。
風雪持續了整整一夜,等到風靜雪止,我抬頭想看看天色,可能陽光來得太過猛烈,眼前突然蒸騰起一片霧朦,視線仿佛受到了阻撓,看四周迷迷幻幻,反射的雪光有如翳雲,透入遺跡的天色益發刺眼,連眼前殘垣斷壁的建築都有些模糊起來。
收回視線的瞬間,目光有些呆滯,卻不料,再番回頭遠眺的當口,眼前猶自灰蒙蒙一片,仿佛長期關注電焊閃爍火光引起的炎症,眼瞼紅腫充血,畏光異常。
我懊惱不已,不動聲色地摸出黑紗帷笠戴在頭上,因為視野受限的緣故,連上馬都險些露出馬腳。經過一處異族小鎮時,聶宣攜著簡囊下馬去置辦用度,柯玥那邊並不著急,仔細打點著銀兩,吩咐農家熬煮羹湯。我強抑著雙眼的不適,抬頭瞥了一眼黑影幢幢的石階,心裏很想讓柯玥拉著我進去算了,不過幾番斟酌,最終還是管住了自己的嘴。
在我無比艱難的跨進農院後,聶宣已不知道喝到了第幾杯茶。即便室內光線柔和,眼皮卻仍然酸痛得難以忍受,沒有絲毫緩和的跡象。我一陣鬱悶,索性闔落雙目,僅以耳力探聽周遭的動靜,憑著入室前的模糊印象,不緊不慢地走向角落的矮桌旁。
本以為,適才淡淡一瞥,便可將木椅的位置記得不差毫厘,豈料微微俯身之後,一抬手,按到了桌子邊沿,壓過去的力道沒來得及撤回,木桌連同身邊椅子‘哐噹’一聲倒地,我因為手還扶在桌上,失去了與地板全方位親密接觸的機會,即便如此,還是狠狠一頭栽進了聶宣的懷裏。
或許是屋中異響驚動了門外的農家,我聽到幾聲吵吵嚷嚷的胡語,接著便是聶宣禮貌的回應聲,尚不等我掙紮著起身,沫兒已關切的扶了我的手臂,掀開紗笠一角,嗔道:“姐姐在房裏還戴這東西,不跌跤才怪……啊!這……這是怎麽回事?!”
我還她一個寬慰的笑,正待虛言搪塞過去,突然聽到有人自院中匆匆奔入廳中,不甚客氣地推開沫兒,卻是柯玥的聲音由眼前傳來,透著一絲前所未有的驚惶:“羽兒!你這是怎的了?能看到我嗎?”
掙紮著將眼皮睜開分許,除去模糊不清的昏黃,我好像看到沫兒淚水盈滿了眼眶,強忍著不使淚水順腮流下,隻側過臉,靜靜望著窗欞發怔。
我開始擔心,倘若此種情形多日不見好轉,隻怕會在幾人心中各自聚成一團盤恒不去的烏雲,是以此刻,無論如何都不能表現出自己的絕望。心念一定,我不著痕跡的拽了下聶宣的衣袖,柔聲道:“以前曾聞聽長居深山雪域之人所言,像我這般情形,隻是暫時被雪光灼傷,若加調養,幾日內自可痊愈,你們都不用擔心。”
柯玥顯然有幾分狐疑,語聲平靜如昔,卻少了素日的淡定與自信,“這炎症我以前倒也有過耳聞,可要如何才能盡快好起來,你們可有法子麽?”
“頭痛醫頭,腳痛醫腳,方法自然還是有的。”聶宣沉聲接口,我雖未睜眼,卻能感受到他兩道複雜的目光猶自徘徊在我臉上,“長白三老久居關外數十載,倒也同樣患過此疾,追究原由,倒並非在雪地裏長時間由雪光反射而對眼球造成的刺激,而是雙眼在冰封之地久而久之找不到落點而失眠,不過你們放心,此處正好牛羊成群,要取些藥材醫治十分容易,隻怕如此以來,難免會耽擱到行程。”
似乎察覺自己闡述的過於籠統,聶宣自顧自地續道:“這病症必須要用鮮奶來醫,人或者牛羊的都可以,每日分滴六錢。但奶水必須要煮沸冷透了才可用,白日裏,那紗笠萬萬不可摘下,等到入夜歇息時分,還須得拿秀巾冰敷,一步也差錯不得,隻因這步驟委實來的太過麻煩,要想痊愈甚至不致留下任何遺症,怎的也得在此地逗留半月光景……”
我蹙眉道:“這有何難,我一人失明是小,斷不能因此賠上咱們四人的安危,再說我此刻並未瞎透,也隻是辨物不清而已,僅憑那奶水,同牧人買了幾頭小羊便可解決問題!”
“你這一席話雖然有理,可是……”
“聶宣!”我斷然輕斥,極力睜開淚流不停的雙眼,冷道:“莫要忘了動身之日你曾答應過我的話!此刻路已過半,難不成你想反悔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