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陳年舊事
“可是……”沫兒沉吟道:“如果對此行無甚信心,便不會固執繼續西行,依我看,個中肯定有驅使你們堅持的理由存在,而這理由,少不得便是世人皆知的。”
聶宣忽而一翹嘴角,玩味道:“何以見得?”
“我是說,此間冰封山川,一片芒色,表麵上看來人煙寂寂,但若到了夏天,自然又是另一番光景,莫非就沒一兩個西域隱世高人仙隱於此?為咱們指點迷津?”
柯玥眼波盈盈,幾許墨發在寒風吹拂下調皮的劃過嘴角,投注在沫兒麵上的目光,帶著毫不掩飾的讚賞。
“算你聰明,這說法實是不假!”聶宣立刻恢複了常態,嘖嘖兩聲,衝沫兒豎起了大拇指,“天下間的隱世高人,能落身在此地的確實不多,據我所知,單是出現在阿爾泰雪山的兩位奇人,便要回溯到兩百年前,而這兩人,分別是玉麂真人和九智神尼,兩人一個侍奉佛祖,另一個尊道三清,同樣身懷絕技,所向披靡,當時江湖中殺伐不斷,是以十大門派奇材輩出,極中原高手一時之盛,十大派雖是同氣連枝,卻難以放下門戶之見,各以內家正宗自居,相約中秋時分於江陵枯葉山莊一較高下,各以獨門武學論決名次。”
“昔年十大門派門戶排名之爭,我早有耳聞,但此事怎的從未聽你提起?”我揚了眉,肅然發問。
“隻因此事年代太過久遠,即便當作飯後調劑也有些不適,但現下我卻突然想起一個問題,是以才將這早已發黴的三墳五卷翻出來。”
柯玥平和的接口,分明在說給我聽:“倘若昔年比試能有結果,或許可以換得日後的太平,偏巧在各派高手將要動手之時,玉麂真人及時趕到枯葉山莊,力勸眾路高手息戰,不過十大派各代掌門人俱都因此掛懷已久,自然不肯輕易罷休,玉麂真人見勸解無用,便隻有以鐵劍力戰十大派高手,各派掌門盡存爭勝之心,自然聯手攻他,但這半路殺出的程咬金武功已臻化境,在五百招內僅憑一柄鐵劍大敗十派高手,榮獲天下劍術第一的尊號,十派論劍決名次的爭執便自此打消,從而才演變為如今一年一度的中秋大會。”
沫兒輕蹙秀眉,口吻雖滿懷崇敬,卻又多了幾分茫然不解,“這玉麂真人簡直是引火自焚,江湖上數百年來為武功財富,已不知有多少人命喪黃泉,他卻偏偏挑在這水火相爭之時出手,此人若一旦離世,那一身不世絕學,豈非便會永遠遭賊惦記?”
聶宣抬起一雙熠熠發光的黑眸,含笑的臉上頓生無限感慨,“正是此理,玉麂真人的出奇劍法,據聞是從雪域深山處得來,但他的身世江湖中卻無人得知,常言道‘一將功成萬骨枯’,而這個名號卻恰巧害了他。”
沫兒偏頭瞟向聶宣,似乎在斟酌著他的闡述,“讀前人詩雲:‘勸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又雲:‘天下常令萬事平,匣中不惜千年死。’雖有雄心猛氣,不覺化為冰霰矣。而我能猜中利弊,倒也實屬情理之中。”
默然一笑,對她此番老氣橫秋的感概亦感讚同,聶宣唏噓讚歎之後,又自接道:“此事過後,固然壓服了十派爭名之心,保留下江湖中一些精英元氣,但此事偏巧又引動了一位絕世奇人,那人便是我適才提到的九智神尼,在玉麂真人力服十大派高手的第二年,這位高人便自阿爾泰山出發,找上了西域白沙湖,意欲和玉麂真人一較高下。”
他言至此處,倏然住口不語,狡黠的眸子在我們三人臉上兜了一圈,最終凝注在柯玥的臉上,輕淺笑問:“姑娘可知此事詳情?”
“近百年江湖驚變我雖知一二,但此事相隔年月已久,縱有消息,隻怕也來得不夠真切。”柯玥淡淡說著,也不等他回話,肅然道:“說下去。”
聶宣微微頷首,頗有些賣關子的嫌疑,“大凡世人聽到這二人一教長短的消息,決計會以為是一場驚天地動鬼神的惡鬥,正是他們兩人武功已臻至境,這結局才變得有些出人意料。這二人動手以前,曾協定一份君子之約,按由禮法來講,出家人打賭本已破戒,但他們亦屬江湖奇人,難免染上幾分武林豪氣,由此一來,便又衍生出另一莊笑話。”
沫兒一瞪妙目,沒好氣的道:“你要說就接著說下去,不要有一遭沒一遭的!”
聶宣失笑道:“九智神尼動手以前,曾起誓協約,倘若自己敗在玉麂真人手下,便拜他為師,反之則要玉麂真人還俗娶妻,自立門派,以鎮中原武林。”
“你們肯定想不到戰局與結果,這二人對陣三日,竟然打起了禪語,聽起來雖然荒謬,實則一言一句,俱是無招之招。”
我眯眼輕歎,讚同道:“此話不假,老子曾曰:大音希聲,大象無形,高手相爭,想必亦是如此。”
聶宣小腦袋一歪,不由地咂舌讚歎:“雪若說的一點不錯,隻可惜書典上對此戰諱莫如深,隻留下寥寥數字,實是難以想象當日的驚天一戰究竟是何等場景。”
柯玥偏偏不賣他這個麵子,垂眸道:“高手相爭,自然有異市井無賴搏命,此刻我雖未聞下文,卻可以斷定這二人必然性命無恙,先前協約,自然如期遵行。”
“姑娘高見!那玉麂真人雖是出家人,唯一的缺點便是不夠縝密無隙,而不守成規,逞才漓藻才是他的本性,昔年那場大戰,若非他對九智神尼破劍之招起了敬意,也便不會手下留情,突然生出惺惺相惜之意了。”
沫兒茫然一怔,錯愕道:“如此說來,倒是玉麂真人輸了?”
柯玥沉吟著開口,有些莫名其妙的看了我一眼,“這協約定是逼玉麂真人褪袍還俗,封劍白沙湖畔,還娶妻生子,將自己一身蓋世武功世代延續了下來?”
“正是如此,但故事卻還未結束,那九智神尼昔年擊敗玉麂真人,回山之後仔細回憶當日的情形,連夜手繪裝訂成冊,合錄為一卷秘笈,卻在挖空心思研習之時,發現那一劍兼備天下六大劍派不傳絕學之精髓,表麵看來明是攻式,其實卻是世上最妙之守招。九智神尼一掌擊出,看來是已尋到破綻,實則卻無疑於自投羅網。”
沫兒瞠目道:“你的意思是說,明裏是九智神尼驚險取勝,實則卻是玉麂真人技高一籌?但兩百多年前的往事,你又怎會知道的如此詳盡?”
聶宣轉過頭來,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少林寺藏經閣中,除了七十二絕技與涅盤法門,還有不少記載江湖奇人的絕密典籍,我隻不過是借了一大包回來,無聊打法時間而已,方才覺得於此事頗有些聯係,才翻出這麽一樁陳穀子爛賬。”良久,見無人應答,隻好接著往下道:“十五寒暑清苦修煉,那九智神尼心中鬱結猶自不化,自認神功大成之日,再番攜了行囊,趕赴白沙湖畔,而昔年那座清寒道觀,也已翻修一新,成了謝客不見的隱世孤派。”
我忍俊不禁:“好一個玉麂真人,縱是答應了別人賭約,卻仍然我行我素,低調息隱世外,想必那尼姑見了,也感到無奈的很。”
“無奈!的確無奈的很!等他到了白沙湖畔,見到門庭喪布高懸,才得聞玉麂真人一家兩日前已遭他人暗害身死,隻留下個三歲大的遺孤由門人撫養,惋惜之餘,不免感歎世事無常。”
“死了?”沫兒顯然大感意外,連聲質問道:“好好的一個人,武功更是登峰造極,怎會如此輕易便遭人暗算,難道她不覺得個中有些蹊蹺?”
“正因如此,九智神尼才表明來意,派人暗中保護山莊,等到查明真相,千裏伏誅凶手,那遺孤卻又莫名其妙地失蹤不見,九智神尼膝下無徒,唯恐一身絕技就此土掩荒山,故此不再追查那遺孤的下落,將餘生剩下的時間,俱都花費在了栽培門徒的心思上……”聶宣語聲剛落,突然又挑眉笑道:“但她卻連死時都不知道,日後自己在雪山深處收養來的孤兒,正是那玉麂真人的親生骨血,便連那孩子頸間所佩玉石,都是玉麂真人自立門派前悉心訂做,而那玉佩機括打開後,其中便載著他一身絕世武學。”
聶宣笑得諷刺,半晌才幽幽一歎,怡然道:“你們決計會認為十幾年後,江湖中會再崛起個內外兼修的絕頂高手,可偏偏人算不如天算,昔年玉麂真人的絕學竟自此便消失在曆史洪流中,迄今已逾百年。”
柯玥輕斂了眉心,肅然道:“但三十年前,武林之中卻出了個天縱奇才,這位奇人在兩年之中孤身出入靈犀宮,佩劍上洛陽弑雨軒,赤手會慕容氏神劍,直將天下江湖禁地、各派高手都視為無物,便連噬天教聖主裴彥光亦要懼他三分,而此人雖早已故去,但他的逸事卻直到今日還在武林中流傳,此人,莫非便是玉麂真人的後世骨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