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塞外風情
我橫掃他一眼,看不下去,而柯玥直似未聞未見,索性將他當作了空氣。
幾日下來,我對沙漠風貌已有了大致的了解,往往動身前還萬裏無雲,下一刻居然下起了暴雨,偏生來的猛,去得也急。四人沙漠上疾行奔走,備嚐風塵之苦,一路上經過幾個塞外部落,偶爾也碰上三三兩結隊而行的行商走卒,幾個異邦人見我們攜刀帶劍,身著清絕漢服,竟無不紛紛側目。
對於柯玥的出現,沫兒同我一般顯得極為欣喜,整日除了殷殷切切地噓寒問暖,更不忘向她虛心請教武學,縱使碰壁也不見絲毫退卻。而柯玥麵對生人時雖然冷漠,但卻表現得十分自然,使人覺不出她有任何傲氣淩人的意味。我在一旁默然旁觀,倒也解了平日趕路途中的無趣。
此時正值初冬,北望祁連主峰南麓坡地支脈其一,冰雪層層傾蓋山巔,天似穹廬,籠蓋四野,由東向西北迤邐而下,山勢不高,但峰巒羅列,南距陽關約三十餘裏,實為河西走廊西端,山下為古代通西域的孔道。南山碧草連天,一改往日荒涼死寂之景。
極目遠眺,群山已被淺藍染成深碧,不覺已至黃昏時分。西方天畔卻炫晃著朱霞,仿如一縷亮色拂過荒原,頓令大漠收斂了幾分肅殺之色,又如朝露從天而降,隱隱驚破一山的死寂。
此刻豔陽又複鑽出雲端,不一刻,四周的雲層全部被染得金彩輝煌,仰視更高處的山峰,卻還是雲氣彌漫,迷離飄渺,滿腔的思緒也好似隨著那雲霧飄來蕩去,尋不到去向。
四人在山下胡人的部族中暫住了一宿,天才剛剛破曉,拒絕了首領再三挽留的好意,複又沿著草原縱馬西行,經過三晝夜的趕路,好歹算是進了天山地界。
西域本為苦寒之地,布因鎮便坐落在邊陲以北,相隔足有數百裏之遙,途中又橫生出無數座雪峰阻隔,平素穿行,尚且凶險異常。偏生眼前俱是冰天雪地的苦況,如非聶宣對天山一代甚為熟稔,三兩下便摸清路線,我們簡直寸步難行。
臨近入夜前,幾人尋到了一處可堪歇腳的岩洞,補足清水幹糧後,我披了厚重的雪狐風氅,柯玥跟聶宣也是同樣裝扮,惟有沫兒,全身裹在一襲火紅貂裘之中,益發顯得嬌俏可人,曼妙異常。
柯玥仔細鋪著被褥,雖未回頭,口吻卻十分凝肅,“邊疆塞外,蠻夷自古搔攘不息,民間鄉野盜賊猖獗,橫行無忌,亦不曾間斷,我們露宿野外,務必要小心。”
“玥姐姐說的是,咱們多留幾分心思,料那些山精野怪前來作祟,也是自討無趣。”沫兒張嘴打著哈欠,蜷縮在厚重的獸絨中,秀美絕倫的臉蛋被焰光映得玉潤一片,睫羽在眼簾下投下抹濃鬱的遮飾,美得有些脆弱。
我蜷膝坐在篝火前,仰頭看著山洞外呼嘯不停的雪花,喉中禁不住泛起一絲疲憊:“如不出岔子,咱們再往西北方疾行三日,好說歹說,也該到了吧?”
“不錯,明日破曉啟程,行至準噶爾最多隻有兩日工夫,路上若是遇著了行跡可疑之人,必定要多加留意,最好能追查出他們的底細來曆,若覺他們的行止有異,便不妨先下手將之除去,以免留下後患,這個沫兒在行,交給她做就可以,平日裏,你們兩人還是最好不要顯露武功為好。”
沫兒似乎睡意甚濃,裹緊了身上的絨緞,迷迷糊糊地應了兩聲,似已睡去。
隱隱然,一片晃眼的素白立時擁滿了視線。為我披上厚衾的柯玥,信手斟了一小碗溫酒遞在眼前,縷縷青絲自肩頭滑落,香輔微開,星眸低纈,溫柔的甜音宛如天籟,“寒夜露重,喝些酒水暖暖身子,少時好睡。”
我抿嘴淺笑,端著酒碗輕輕啜飲,抬頭的瞬息,發現翹著二郎腿,躺在篝火旁的聶宣,臉色已被凍的有些發青,那幅虛弱無力,眉心深鎖的樣子,讓人莫名的心疼。我心念稍動,把喝了一半的酒輕輕放在他手邊。
聶宣眉眼一彎,黑眸中瞬間迸發出驚喜的光芒,突然起身端碗,就著我留有淡淡唇印的碗口,將殘酒一口飲幹。
柯玥素眉微顰,掩不住絲絲殺機,聶宣何等玲瓏心肝,見到情形不對,立馬顧左右而言他:“昨個半夜,我已擬信傳書噬天舊日心腹,一切按預定的計劃行事,雪若殺了曹映紅後,教主已感受到人孤勢單的壓力,我相信那幾人會接受我們的安排,暗中鼎立相助。”
我微感錯愕:“毒聖絕非易與之輩,魔教仍有著無法估算的勢力,這幾人一旦出賣於你,屆時又當如何?”
“所以我決定提前行動,如沒有他們的合作,我們很難得知中原武林的消息,但也有應變的打算,如若他們不肯就範,第二封書信,便已派上用場……”聶宣雙目神光湛然,兀自續道:“崆峒雙傑武功不弱,可能是噬天教中最難對付的高手之一,這兩人同我算是生死交情,決不會袖手旁觀。”
“沫兒的武功,比起那二人如何?”柯玥淡淡插口,麵上卻猶自罩著一層懾人的寒霜,“咱們要謀定而後動,必得先要安排好對付一切變數的辦法。”
“崆峒雖有正宗之名,實則派係紛雜,是以曹映紅被格殺一事,恐怕到現在他們還未得知。沫兒的功夫,倒是比那兩人高出一籌,倘若噬天舊友真要同我形成敵對之勢,便隻有委托崆峒雙傑混入魔教,定出應變策略,因勢利導,一擊中地!如此行事,咱們想要的消息豈非便可手到擒來?”
柯眸色清透,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你這等作法,實則給了他人很多可乘之機,以後的事,便隻有隨機應變,好在大家在一起,隨時可以商議。”
我揉揉困頓的眼角,不停打著哈欠,似乎發覺無人能夠再幫他打圓場,聶宣隻得悻悻地搓著手掌,倒頭裝睡。柯玥臉色不是很好,空氣中躍動著令人窒息的沉悶;她並未放開我,可柔軟的懷抱卻再無絲毫溫度。我知道,倘若她對聶宣存有芥蒂,以平素雷厲風行的作風,勢必會做出什麽決絕的事來,要我心痛後悔千遍。
掐指算來,此刻距動身已有整整二十餘日,剩下的路卻還不知道有多遠,我雖然疲倦,也隻有勉強支撐下去。
在經過昆莫鎮時,四人又分頭添置了些日常所需的用度,沫兒帶回來一大包橘子,一瓣瓣剝給我吃。她神情看來有些不安,但卻又不是為了行程發愁,像是心裏隱藏著什麽秘密,有幾次似乎想說出來,偏偏幾度欲言又止,我瞧在眼中,嘴上不提,心中卻早已有了計較。
時交黃昏前後,居然到了一處臨山而建的大城,腳下長街自西向東,一眼望不到盡頭。兩旁店鋪鱗次櫛比,相較中原自然又是另一番風情,聽聶宣說,此地非但算得上是城中最繁榮的所在,而且高手雲集的天龍武場也建在這條街上,自天山一代至喀納斯盡頭,若論武風之盛,便以此街為最。
手中的馬韁一陣抽緊,我蹙眉回首,目光尚未成焦,便聽到聶宣大聲嚷嚷道:“停下來,停下來!”
柯玥勒馬駐足,口中雖未言語,清冷肅然的目光已替我問出了心底的疑惑。
“這幾十天下來,每日茹毛飲血,小爺嘴裏都快淡出個鳥來了,若再不吃口現成的熱飯,好生喝幾口暖酒,簡直非死不可!”
沫兒吃了一驚,盯著不遠處酒客絡繹的門庭,然而動搖不過刹那,旋又露出輕鄙的神色,仿佛在嘲笑聶宣婆媽。
聶宣用食指挑著頸間的紅繩,若有所思的瞟了我幾眼,“我適才聞到碳烤羊腿的香氣,不如咱們上去小酌兩杯,順便探聽一下消息?”
我默然不語,征詢的瞧向身旁的側影。柯玥皺了皺眉,意外的,唇角揚起一抹優美的弧度,柔聲相應:“好,去吧。”
雅間的名字叫玉樊閣,剛一落座,堂倌便殷勤地噓寒問暖,看看菜牌子,什麽鐵盆牛柳、香酥羊腿、白渫齏、手撕椒麻雞、澆汁夾沙、入爐細項蓮花腰、虛汁垂絲牛肚、掛鹵肉,全都是平日裏沒有吃過的,忙點了好幾個。
堂倌將食譜交予了後堂,又遞來酒單擺在桌上,他雖是外族,漢語卻說的異常流利,“今日風雪交加,喝茶不適宜,幾位客觀一定要酒。”
柯玥頷首道:“好,不過少來點,小孩子不能多喝。”
沫兒愣了一下,小嘴登時鼓成個包子,我眯眼看著她委屈的模樣,心中不禁暗暗偷笑。
此間畢竟是樊樓級別,搭配烤肉的主食是千金碎香囊,撮高巧裝壇樣餅,還有乾炙滿天星含漿囊。我看見最後這個就沒了胃口,那夥計卻還在吹捧自家燒製工序有多高明,聽的人耳朵都起了老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