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別有所圖
隻是出乎意料的,南宮海贏了兩局便不再押注,吩咐了身側的大漢來維持秩序,隻含笑在一側旁觀。反倒是聶宣越賭越來精神,身上的銀子仿佛源源不絕,每逢下注時,總是快人一步信手拈來,除了最常見的金銀之外,還有類似珍珠瑪瑙一些值錢的物事。
一上午鬧哄哄的,比武過程中從未出現過什麽亮點,節奏也進行的極快,細細數來,總共有四十多人獻藝,其中武功大多稀鬆平常,讓人提不起太大興趣,反倒是一旁的賭局更加博人眼球。
方至午時三刻,擂上鑼聲倏然連響,楚浩淩宣布罷手停戰,為時一炷香的時間。對崖群豪中有半數人席地而坐,就著山澗水吃起了隨身攜帶的幹糧,反倒是賭博的這群人渾然不知饑餓,精神頭較之比武博彩時甚至猶有過之,隻是此刻換了押寶猜大小的賭法,倒也顯得十分別致。
我隨便吃了些幹糧,枯等比武開場,整個過程中,隱隱覺得身邊都是似曾相識的麵孔和表情,也能想象出這些人一番放縱之後,第二日又會換作一副什麽樣子在這片江湖中混跡打滾。
未幾,比試複又繼續進行,司儀在書冊上勾勾畫畫幾筆,縱聲道:“今日臨場報名者共有十人,早先勝出者四十五人,此番再逢六場便暫告收尾,翌日再戰。”
賭桌上一陣歡呼,鑼聲再響,群豪又紛紛開始下注。
楚正熊收回投注在擂台上的視線,目中略略現出一抹失望,像是喃喃的自言自語,臉上僵硬的愣是擠不出一絲表情:“這雜七雜八的武功,非但毫無趣味可言,簡直無聊透頂,此番大會倘若報名的俱是這等貨色,正道武林豈非氣數已盡?”
我不禁蹙眉,悄悄環顧四周,好在人們都沉溺賭局,未曾有誰聽到這般激進之言。
逢此盛會,各派掌門定然會將看重的弟子逐個曆練一番,此刻比鬥的兩人招式時常會出現慌亂,顯然正是初次臨敵,經驗不足的緣故。
南宮海從賭桌上收回視線,衝著擂台的方向遙遙一瞥,負手含笑道:“楚兄醉心於武學之道,一些淺薄武功自是難入法眼,刻下比試又非一日間便成定局,接下來幾日,戰況必定精彩之極,你我隻消拭目以待也便是了。”
楚正熊仿佛對場上的比試興致缺缺,淡淡點了點頭,衝我跟南宮海略一拱手,便作告辭。
倒是南宮海見怪不怪,淺淡卻暖煦的笑意掛在唇角,徑自探手去接棚外紛亂的細雨,“林妹半日沉默寡言,可是有了什麽發現?”
聽他談笑間便換了稱謂,神色也愈發變得親密起來,我心中不由得生出一絲疑念,轉過頭的瞬息,僅以目光相詢。
南宮海視線投落在擂台十餘位武林掌門的方向,麵上卻不動聲色,淡然道:“許是你出道至今為時甚短,對武林各派掌故俱是一知半解,這些經驗並非做師父的所能傳授,必須你自己闖蕩磨練一番,始能體會。”他抽回略沾雨漬的手掌,徑自接道:“你且瞧那十大門派掌門人,身旁侍候的俱是掌門親授的衣缽弟子,卻唯獨隻有峨眉派卻了大弟子陸璿瀅,破天荒改以二弟子藍嫣兒侍立左右,如未猜錯,想必峨眉派近日又有枝節橫生。”
我微微一愣,忍不住舉目眺望。長篷下右起弟一排,談笑自若、神色如常的是花毅。滿麵寒霜、目無旁人的是慕容憶雪。
靜塵師太正自垂首端坐,隻是不住數著掌中一串紫檀佛珠,對餘外一切諸事渾似漠不關心。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卻是一旁持劍侍立、身著柳衫黃裙的清麗女子,滿是憂色盈麵,似是焦慮重重。
我刻意地壓低幾分聲音,直言問出心中疑慮:“莫非峨眉派大弟子陸璿瀅出了什麽差池不成?倘若當真如此,靜塵師太不知可有將此事知會飛雲堡,多幾分助力,事情解決的豈非更容易些?”
“事情遠非如此簡單,峨眉派秘而不宣,自是另有其他的原因。”
我沉吟稍許,立時釋然,“我明白了,峨眉派不同其他門派,門中盡是女流,許是掌門為防邪道滋事,一切門中禍事俱不對外泄漏,除了精妙武學以外,這也是峨眉得以立足江湖的根本。”
南宮海頷首淡笑,“你說的卻也有幾分道理,少林與峨眉曆來交好,兩派本是佛門同源,倘若峨眉有難,少林決計會不會袖手旁觀……”話至中途,忽然俯身湊到我耳畔,語聲一瞬間變得低沉起來,“正如不久前,神劍門寶物遭竊,武當派掌門聞風相助一般道理,縱然此事至今未果,可好歹林妹也明白,武林之中雖有十大門派,彼此之間卻並非緊密無間,僅有個別門派唇齒相依而已,我如此說來,你可都明白麽?”
心髒的位置一陣猛跳,止不住的驚愕湧出胸臆,瞬間將我淹沒,耳邊煦煦的低沉嗓音,柔美悅耳,聽來卻令人悚然心驚。
掌心微微有薄汗沁出,卻又極力忍住,我憋出幅意外的樣子望向南宮海,聲音幾乎是吼出來的:“你說什麽?神劍門遭賊了?”
他一愣,忙舉手作噤聲狀,擁堵在賭桌前的人叢中,有人聞言抬起頭來,好奇的目光循聲而至,上上下下的打量我們幾眼,滿目盡是探詢。
明知道我在裝蒜,南宮海卻絲毫不見動氣,淡淡笑道:“林妹或許會覺得意外,為何我會知曉此事,這道理說來倒也十分簡單,此前搜尋到你下落之後,探子或多或少得到一些線報,得知你曾與聶師妹在一起。”
他扭頭望了聶宣一眼,眸中不知何時積蓄起厚厚的深意。
我暗自長舒口氣,聶宣身份到此刻仍未暴露,可見這男扮女裝的秘密江湖上甚少有人得知。目前南宮海搬出神劍門的事來,卻並不急於表破,正說明他手中沒有足夠的證據能夠指認我們,方才那一席話,可想而知,完全是意在試探。
手頭既然有了十足的把握,說話便多半有了底氣,我牢牢看進南宮海的眼裏,聲音平靜到有些冰冷:“公子的意思,莫非在懷疑神劍門寶物失竊,是出自我們二人的手筆?”
他神色絲毫未變,同我坦然相視,語聲雖仍如之前那般好聽,卻又無時無刻不透出幾分咄咄逼人的意味。
“林妹!你又誤會了,襄陽城中雖說武林門戶眾多,若論江湖地位,實不足與神劍門相提並論,我此刻言下之意,你想必會明白幾分。”
我深思片刻,不確定地征詢:“你的意思是說,這些小門小派若無更大的勢力在背後支持,斷無可能敢去碰神劍門的東西?”
“是了!林妹果真聰慧絕世,你且仔細想想,這些門派縱有手段得來寶物,卻不惜同十大門派結怨,非是逐利江湖之故,便唯有一條可能。”
我怔怔扭頭看向聶宣那張可愛異常的臉,一絲涼風裹攜著雨絲沁入衣領,冰寒的涼意噬入骨髓,滿腔不安像似燎原的野火般彌漫開來,絕望的氣息圍攏逼至,以致身體都開始顫抖。
南宮海說的不是沒有幾分道理,遁影門竊取極夜禪珠的目的迄今未明,聶宣當日依令行事,其實有很大的可能是自願送珠子給那幾名若水宮的女子,再配合她們演出苦肉計,便將自己的嫌疑洗脫得幹幹淨淨。此刻玄絲拂塵輕易到手,這諸般看似用意不明的作為,完全有可能與之前的手段如出一轍,俱是為了不打草驚蛇的前提下,與若水神宮的眼線暗中取得聯係。
一時間,心緒紛亂如麻,我隻聽得到自己的聲音繃得好似風中枯葉,隱隱有些發顫:“勞煩公子,帶我回去可好?”
“好。”
渾渾噩噩中,如同來時踏索飛渡,雙腳方自穩落實地,竟不由輕飄飄地發起軟來。我掙脫南宮海的掌控,先前的堅持一下變得鬆垮不堪。
南宮海的臆測雖有幾條與我不謀而合,然而最關鍵、最為敏感的部分卻並無半分實據能夠使人信服。假若南宮海意在挑撥,見到目的既成,短日內必定會顯露出真麵目,反之,則是他早已對聶宣生出戒心,因此方才嚴加監視。
不過話說回來,如若之前建立的信任因此便輕易瓦解,我跟聶宣這般費心籌謀,耗時兼費力的,又有什麽意義?
我抬眸與他對望片刻,輕咬唇瓣,極力將哀懇之色堆滿臉,“此番多承公子示警之情,日後但有何吩咐,小女子自當遵從。”
南宮海不動聲色,淡淡回應:“不必了,林妹江湖閱曆尚自淺薄,一念失慎,自是極易被歹人利用,莫兄坦蕩謙和,在下素知其為人,怎能眼睜睜瞧著他的紅顏知己吃這悶虧。”
我斂衽施禮,轉身便走,一手提著裙擺,鑽進藤蘿掩映的半壁山影,回想起南宮海清秀的臉,心裏忍不住一陣發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