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詭夜
“這卷玉冊,是我花高價在當鋪淘來的古物,你此刻所見的劃痕,是我用刀刃鐫刻多日所致,隻在月光下可辨,今夜剛好有月,倒也算是機緣巧合。”
有些不明所以,我歪頭做出疑惑狀。
她隻靜靜的看我,眼中滿覆認真,“在這個世界裏,最重要的是什麽?”
我蹙了眉,瞧她此般作為既非故弄玄虛,又不像在賣關子,幾乎是下意識地回答:“當然是武功了。”
她目中倏而蕩起絲絲笑意,按住發間的垂髻,拔出一根玉簪,在絹冊上描繪示意,神秘地在我耳邊道:“這些刻痕便是副精心繪製的地圖,你順著圖上標識,便可獲得獨步天下的武功。”
我訝然抬首,低低的道:“絕世武功?你的意思是說這地圖所繪的位置,正藏在弑雨軒中?”
靜璿點點頭,自顧自地用玉簪悉心標注,輕描淡寫道:“後院竹林石陣原本被拿來作為內庫,四麵遍生怪石,早已劃作軒內禁地,各路入口俱被嚴密封鎖,縱是飛鳥蟲蠅,亦難逃過監視。你憑此圖所示,一路可借石陣躲過守衛,直入竹林深處。”
寂寂空閣,燈影不甚搖曳顫動,明滅不定。幾縷煙絲自精製的六角燈罩暈染而出,在暖熏的月色下振蕩散去。
我怔怔瞧進她眼底,大腦一時有些轉不過圈,“你這句話信息量太大,我有點消化不了。”
她不急不徐,放下玉冊,“凡事運籌帷幄,方可決勝千裏,你如今武功還不能運用自如,勢難獨當一麵,因此每一件重大決定,還得有我參與其中,與你共議良策才是。”
我不假思索,點頭讚同。
“你涉足江湖為時尚短,二十年前那場浩劫慘禍不知可有耳聞?”
“也曾有聞此事。”
她款款落坐在窗案邊,眉心微鎖,目光如炬,“這件事情,我可以詳細說與你聽,至於最後作何選擇,我都不會抱有微詞。”
我生出幾分疑慮,插言發問:“莫非弑雨軒中的武功,竟與二十年前的血案有所關聯?”
靜璿眸光沉凝,麵色鄭重,肅然接道:“此事說來話長,但也確實算是二十年前遺留之禍,奈何魔教作祟,至今猶未落下帷幕。”
“等你回來,我自會如實相告,你我本來就是同一種人,我斷無害你之心。”她扭頭一瞥窗外明月,焦色瞬間盈滿眉梢,“你若再多耽擱一時半刻,隻怕要誤了時辰!”
我略一猶豫,伸手攬緊玉冊,急急奔下樓階,邊走邊喊:“我這就去,等我回來!”
手中玉冊呈在眼前,對著月光拂照,映透出一片經緯縱橫,清光在手中頻頻閃耀,半濃半淡,如同水波般在夜中流溢。
循著地圖指引,一路未遇人跡,周遭翠竹搖曳,似掩著條深翠的小徑。
竹林在漆黑的暗色裏曳舞不休,猶如幽冥中爭相探出的鬼爪,欲待擇人而噬。
走進林立的竹林,月光立時被濃密葉影阻隔,周身一融入黑暗,便再也聽不見自己的呼吸心跳。我憑著手中玉冊,竟生出一絲安心的感覺,平生怕隻有此時此刻,並不覺無邊無際的黑暗噬人,反倒沉靜下來,步履出奇的安定。
也不知走了多久,月光複又自枝葉間篩下,拉長眼前一抹細瘦到近乎畸形的身影。
愕然之下,我停住腳步,赫然瞧見一具骸骨癱坐在石壁前,全身衣物腐爛,頭部早已爛成骷髏,一截參差不齊的肋骨戳出胸口衣襟,斷骨上平滑如切,除了胸骨,依稀能看出一隻右手垂在身畔,枯掌中握著一柄斑剝扭曲,形如長劍的鏽鐵兵刃。
對照手中的地圖,儼然發現此刻佇足之地竟是處噩夢般的廢墟:屍骨橫陳,刀兵遍地,近似朽化的枯骨入目皆是,被雨水衝刷腐蝕的鐵腕、斷裂的單刀、隨處可見。四下傾覆的磐石邊有肉體猶存,頭骨輪廓若隱若現,原本空洞的凝視恍似化作獰笑,一波波回蕩著令人悚栗的尖嘯。
我死命捂住耳朵,努力驅散侵蝕大腦的幻覺,慘嚎聲中,無數肉體被如練劍光無情洞穿,再挾著狂湧而出的內髒血肉透體飛濺,噴灑出遍地的肉屑,有的被生生腰斬斷作兩截,猶如垂死的毒蛇般在地上蠕動掙紮,卻將那些血淋淋的腸肚傾倒得滿地,有的人腦袋被劍鋒攪得稀爛,腦漿和殷紅的血液匯織在一起,汩汩淌出一道腥暖的溝渠。
而就在此時,那種窒息的感覺又再度襲來,像是冥冥中有人伸手握住了我的心髒,五指扣緊,像捏住一個飽滿柔軟的桔子,汁水淋漓的滴下來,桔子則漸漸幹癟,縮成小小一團。那種異樣的痛楚的感覺,從心髒開始,迅速沿著手臂左右傳播到我的指尖,又沿著上下的方向,蔓延到嗓子和頭頂,胃和腳趾。身上像是被刀劃開了一個巨大的十字,刀鋒過處,皮肉翻卷,都是硬生生的、冰冷的痛。
我忍住喉頭的尖叫,奮力張開雙眼,所有痛楚的感覺立馬如潮水一般迅速退去,消失得無影無蹤。
頭頂竹篩月影,依稀掩映,我完好如初的站在竹林深處,隔著衣衫摸摸自己的胳膊,仍舊能感覺到那裏的肌肉溫熱而柔軟。方才那樣刑罰一般的痛苦,仿佛隻是一場幻覺,一個噩夢。
可是被冷汗濕透的裏衣,滿目鏽腐刀兵,以及一地的枯骨都在告訴我,適才一幕幕都是真實發生過的。
我垂頭闔眼,再也不敢睜眼,胸臆間湧起一股嘔吐的欲望。憧憧竹影下,這片江湖頭一次讓我感到如此血腥。
極力抑下滿心寒悚,我勉強拖動著僵直的步子邁進屍堆,幾番搜尋,終於瞧見碎石迸裂猶如石座的盡頭,盤坐著一具半腐幹屍,服色竟與弑雨軒弟子模樣全然不同。
疏冷的月光自枝葉之間篩下,在他的殘衣上用淡墨描摹出幾筆枝柯,越發顯得陰森黝黯,鬼影爍爍,連四下裏那些屍骨,都似乎站起了身體,在黑暗中悄然扭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