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聊了一會兒後，小葉把老太太扶回臥室床上躺好，她輕撫著小葉的手，愛憐的看著她，又繼續敘述起她年輕時的故事，人就是這樣，越到老，越記不清眼前的事，反而能清晰回憶起很久很久以前。
小葉倒聽的津津有味，不時附和著，當老太太又念叨起孫女落淚時，她也跟著哭。看來小葉還真挺會陪老人，不像我……我在聽老人說話時總是很煩，比如我每次去看望我爺爺，他就總是對我說起同樣一套往事，來回來去的說，絲毫沒有別的新鮮花樣，但就算我耳朵都聽出了繭子，還得假裝聽進去了的胡亂答應著，心裏卻鬱悶的很……
就讓小葉好好陪老太太吧，趁著有空，我和濤子把早上匆忙收拾帶過來的東西重新整理加工：把肉類切成片或小塊，灑上一層薄鹽放在陽台上曬幹；蔬菜淋上一層水和食用油密封在塑料袋裏，這樣多少能增加些保質期；把包裝食品都拆開取去存放，比如薯片之類，一個鼓鼓囊囊的袋子，裏麵70%都是空氣，何必讓這空氣占地方呢。
處理好食物，又用小葉的腳踏式充電器，和濤子費勁的輪番踩了半天，才把手機和IPAD都充滿電，不過在這種條件下，能有這種自發型能源已經很不錯了。
衣服之類剛才也都是胡亂塞進包裏的，現在翻出來仔細疊好節約空間，帶的並不多，我的都是些比較輕便的夏裝，畢竟現在才五月，暫時還不用考慮冬天的事，給濤子拿的都是老爸的衣服，有薄有厚合不合適的先湊活穿吧。至於小葉那些狠著心扔了半天卻還有兩大包的衣物……一會兒等她出來還得再勸她舍棄一些。
我邊疊邊想，一直這麽躲著總歸不是長久之計，如果一直沒有救援來，如果世界永遠就這麽持續下去，那我們總有吃光喝光的時候，總有必須闖出去的時候，所以要隨時為這一刻，提前做好準備。
剛剛把衣物疊好，小葉就哭著從老太太的臥室奔了出來，焦急的喊著我和濤子：“你們快來，奶奶又暈過去了！”我們急忙過去一看，老太太果然又昏倒在床上，枕邊一片狼藉，估計是把剛剛吃的東西又全嘔了出來，我急忙去掐老太太的人中，卻絲毫沒用，她的呼吸又變的像初見時那樣，臉色慘白，深深嘶鳴著倒氣，聽了聽心跳速度很快，渾身輕顫。
我也徹底亂了分寸，絲毫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隻能抱有一線希望的把最後的幾瓶胰島素和幾顆別的藥一起倒進老太太嘴裏……小葉緊緊握著老太太的手，不住呼喚著奶奶。
一陣亂折騰下，老太太終於又蘇醒過來，不過精神比先前更加萎靡了許多，眼窩塌陷，眼球混濁，身體冰涼。她輕輕撇頭看到我們，笑了笑，似乎是用盡全身力氣般的緩緩說道：“孩子們……別管我了，我知道自己的身體，早就不行了，看來今天……算走到頭兒了，可惜，沒能見老伴兒和孫女最後一麵啊……不過，能有你們幾個好孩子送我這最後一程，也知足了……希望你們能一直平平安安的……”
坐在床邊的小葉號啕大哭不讓老太太說這些喪氣話，老太太抓住她的手，另一隻手很費力的從枕頭下摸出一個玉鐲遞給小葉：“我們老家有規矩，老人要傳給女兒或媳婦一隻鐲子，這鐲子在我家已經傳了好多代……我那媳婦兒根本也不認我這個媽，我就沒給她，想等孫女出嫁時直接傳給她，可惜啊……哎，奶奶我一看見你，就像是看見了孫女，別提多親了，這鐲子就送給你，也算是我倆的緣分吧……”
小葉哭的泣不成聲，推讓著說：“奶奶，您一定會沒事的！一定要把它親手給您孫女啊……我不要，嗚……”老太太又一次笑了，笑的很苦，搖了搖頭說：“沒有以後了……別看我老，我可不糊塗，外麵兵荒馬亂的，每次一打仗老百姓就遭殃……我也知道，老伴兒他……肯定是先我一步走了，哎，不知道我的乖孫女是不是也……”
沒等說完，老太太又劇烈的咳嗽起來，接著又嘔吐不止，因為胃裏已經沒有可吐的東西了，最後竟吐了血！隨即再次昏迷了過去。這次，任由我再怎麽折騰也沒有了起色，我隻得緩緩起身，傻在床邊，小葉緊緊把玉鐲握在胸口，爬在老太太身上哭個不停，濤子也在臥室門口不停來回轉著，卻也一無所措。
天色，漸漸黃昏，老太太的呼吸間隔越來越慢，而我們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她一步一步的走向死亡，無能為力。
以前我一直是個樂觀主義者，總認為死亡是一種解脫，能夠脫離這個肮髒腐朽的世界，飛升到純潔的天堂，那該多幸福。所以在偶爾參加長輩們的葬禮時，我從來不哭，看著別人哭的死去活來，痛不欲生時，我還很費解的想：“你們那麽難過幹嗎？也不知道真的假的，死是去享福了，難道不該笑著為他祝福麽？”那時的我甚至認為，就算是爹媽去世了，我也會不留一滴眼淚，笑著為他們送別，不是冷血無情，而就是認為死，是一種令活人羨慕的美好。
直到今天，此刻，我才明白，為死者而哭，並不是為了死後的情形而操心，而是為了生前那份日日相守的牽絆感，那種死後從此再不能日日相守的孤獨感而悲痛。
我以前參加的，全是些接觸很少的親人葬禮，就算是爺爺，平時我也隻在過節時和爸媽一起去見幾次，平時很少去陪他，一年大概也見不了十幾次。所以在他們的葬禮上，我才能那麽釋然吧。
而如果是與我有深深牽絆，密密交集的人，好比生我養我，陪伴我長大，為了我辛辛苦苦，付出一切的父母，當他們有一天忽然離去，我還能笑的出來麽？我將會是多麽的孤單無依？
是，我們曾叛逆過，反感過，想要逃離過他們，那還不是因為他們在我們生命中所占的分量太多太重了，讓我們自私的產生了該有一點自己自由空間的錯覺，可當失去他們時，他們真的給了我們全部的空間後，那心中的重量一瞬間被掏空的感覺，我們還能那麽輕鬆的承受麽？
老太太與我們僅僅相識了幾小時，如果在平常的世界裏，漫長的人生中，幾個小時的相處也許不會留下絲毫的印象，但在這樣一個根本不知道還有沒有明天的世界裏，這幾小時的相依為命，讓我們彼此珍惜，彼此牽連。
有一句歌詞這樣唱道：“把每天，當作是末日來相愛……”就是這樣，我們愚蠢的人類，往往隻在末日來臨前，才能幡然醒悟的去愛身邊的人，去珍視身邊的事。
末日裏，無依無靠的每一個幸存者，可能都失去了各自的親人，那麽，我們就是彼此的親人，不是麽？而這個剛剛相認的親人，竟轉瞬間就要離我們而去，心裏，能不痛麽。
終於，在夕陽斂起最後一絲餘暉時，老太太停止了呼吸。我依稀能看到她的嘴角泛著笑意，是啊，也許此刻，她看到了天國中迎接她的老伴兒和孫女……嗬，那我還是固執己見的不許哭，笑著為她祝福吧。
默哀許久，最後，小葉含著眼淚收拾幹淨了老太太的房間，輕輕退出房來，我鎖住房門，然後和濤子拖來許多桌椅牢牢堵死了門口，這樣就算今後有喪屍能闖進來，也絕無法進去玷汙您的遺體，安息吧……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