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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陽光,透過窗戶射進茶杯裏,水氣氤氳越發流光溢彩。


  茶水,好似黃金化成了湯。


  助理把身子向後一靠,說是,好茶!

  茶品原本就好,隻能說明助理心中,此時灑滿了陽光。


  順子離開有一會了,他趁人之危讓工廠老板產生的不痛快,在幾杯茶下肚之後,澆的火星也不見。最多,也就剩下點煙火讓老板心裏記掛著順子的“好”。


  氣氛還算不錯。


  男人們開心的話題也就張口即來,比如美酒、豪車,緊接著就是佳人。


  說到女人,老板心裏不由得咯噔一下,一通忙活就想著眼前的財神心滿意足,竟然忘了老婆大人生日這檔子事。


  說是老婆,也不太準確。


  隻是住在了一起,有了那麽一層身份。實際上,家裏的兩位老人,是一直持反對態度的。原因很簡單,那女人養著別人的男孩,是個離異的人。


  “離異的女人也不一定都是壞女人。”他這樣跟父母辯駁說。


  “磊子啊!我們做父母都沒有害兒女的心。就說她之前,怎麽就能夠撇下你一個人遠走他鄉?還不是看你賺不到錢,害怕跟你窮一輩子?現在,做生意開始掙錢了,又和你粘合到一起,你就能看透她的心?”


  老人憂心忡忡,總覺得,那女人就是被熱水滾過的餃子,浮到水麵上看起來香美,裏麵的餡兒,不一定就是讓人喜歡的口味。


  “可她回來之後,真的幫了我天大的忙!”


  說起幫忙那碼子事,老人恨恨地抽了一口煙,沒有說什麽。


  那時候,眼前的小子就是個混賬王八蛋!早早就到了工廠去上班,愣是不肯安分守己地工作,總想著不出力氣還小錢流嘩嘩地消遣。上了一年班,家裏沒見他一分錢,倒貼給了他半個人的工資。


  老人沉不住氣了!眼看著直戳戳的小夥子到了娶妻安家的年齡,得攢錢給他結婚置辦新房吧?再也不肯為他的花天酒地買賬。


  好麽!家裏要不出一塊錢,他竟然能借著、賒賬去消遣。跟狐朋狗友開心快活了,年底回家連件新衣服都買不起,還要錢還賬?老人一聽就拋給他湯圓大小的白眼,幾乎看不到黑眼珠。


  磊子急的臉紅脖子粗,“債主堵上門來,鬧大了,街坊鄰居豈不是看笑話?”


  一聽這話,老人就火冒三丈!鬧出來笑話,還不是你這孽子胡作非為?越想越氣,抄起鞋底子就往他身上沒頭沒臉地招呼。磊子知道打不死自己,事兒還得依靠老爹解決,就那麽直愣愣地讓老人打飛了一雙鞋。


  慪氣似的,站著挨打也不肯認錯,讓老人越發怒不可遏地抄起身邊的板凳掄了過去。


  這一下,磊子動彈了。


  落荒而逃的狗一樣,幾步就跨出了房門。他拿不準,老人是不是要準備大義滅親。聽到身後凳子“哢嚓”一聲碎響,跑的更是風馳電掣,飛一般。


  揍跑了孽子,老兩口攢了一年的錢,又打發走了債主。剩下的錢,差一點,年都過不去。


  憤怒的老人,掀翻了年三十的餃子……


  嚇哭了小兒子,氣病了老伴。


  來年,磊子這孽子,多半年都沒有回家,聽說是在廠子裏開始跑業務,著實讓老兩口開心不少。


  馬上快春節了,終於能過個太平年了!不成想,派出所來人說,讓家裏人去所裏交罰款領人。


  熊熊大火從心中升騰而起,老人自覺著喘出的熱氣,燒得鼻孔火辣辣地痛。


  原來,這小子跟朋友喝完酒騎摩托亂竄,半夜冷的渾身打哆嗦,竟然想起來點著農村路邊的麥秸垛烤火。好家夥!滔天大火映紅了半邊天,村裏的人慌了手腳。那季節,天幹物燥,被風卷起的灰燼都帶著火苗,落到房子上勢必是一場大災難!


  都在救火,一個傻子拍著巴掌大叫大嚷:“點的好,點的好!嘿嘿嘿……暖和…真暖和。”


  一位氣喘籲籲前來救火的村民,覺得蹊蹺,問:“大傻,是你點火取暖是不?”


  人家傻子不樂意了,“又賴我,你是壞蛋又賴我!”用力緊了緊破棉襖,一蹦三尺遠,唯恐問話的人揍他,雙眼開始搜索圍在火堆旁的人,冷不丁跳著高喊:“是那兩個人,就是那兩個人!”


  傻子,鑽在另一個麥秸垛取暖,瞧得清清楚楚,就連對話都聽得明明白白,包括他倆怎樣虛張聲勢高喊著:救火啊!

  就這樣,落得個半月拘留加罰款。


  實在話。


  老人在回家的路上,腰杆也直不起來了。他認為,這個孽子不可救藥了,這個孽子早晚能把他氣死,並且還是未知的,過年之前。


  五十多歲的年紀,愣是兩隻腳後跟也抬不起來了。“踢踏踢踏”一路走走停停長籲短歎,一度懷疑這個孽子在產房是不是抱錯了,根本就不是自己的種!不然,怎麽這麽不肯消停,怎麽就是惹禍不斷呢?

  毫無疑問,這一年又沒過舒坦。


  跟上一年不同的是,吃餃子的時候多了一個人,老人也沒有再把餃子掀到地上,餃子也安安穩穩地,沒有像是受到驚嚇的小白兔。


  磊子他娘的眼,還是偷偷哭成了兔子眼。


  就從那一年起,磊子性情大變,知道攢錢也知道回家給老人捎帶著拎兩桶白酒。


  “不用死到年前了!”老頭對老伴這樣說。


  “還能是年三十?”老伴打趣。


  想了想,也是。初一,也是年前。不過,他笑了笑,並沒有生氣。早晚都是要死,隻要兒孫過得好,就安心了。


  好說歹說,有那麽個三兩年是順心順氣。


  可是,自打那個女人和磊子糾纏在一起,老兩口又添了心事。難怪介紹了那麽多姑娘就是看不上眼,難怪當初那小子一年能花三個人的工資!想起來就煩的不行,多少個深夜因這小子睜眼到大天亮,老兩口是數不清楚了。


  苦口婆心地勸說,屁事不頂一點,倒是讓人家倆住到了一起。讓老爺子又把“孽子”倆字掛到了嘴上,唯一不同的是,這次從不在磊子跟前說起。


  就在這前年,磊子的一批貨出了問題。由於貨期太近,沒能趕上海運貨櫃,隻能空運到國外。即便是這樣付出昂貴的運輸成本,仍然積壓下一部分貨物。麵對客戶提出的索賠,以及原材料以及加工成本,一下子讓磊子陷入窘迫。


  一家人,使出渾身解數,隻能解決三分之一的資金問題。


  之所以在親戚朋友那裏籌措不到錢款,一個最最重要的原因,還是磊子曾經的惡劣行徑,深入人心。以小見大,也不見得就能評判某一個人的將來,辛辛苦苦攢到手裏的錢,被那樣的人借去,任是誰也得掂量掂量,什麽時間才能重新回到手中。


  信得過老兩口的為人,指著他們慢慢還?即便是有那個能力,誰能耗得起那個時間?

  於是,皆是很委婉地,要麽沒有積蓄,要麽就是家裏這段時間也要用錢,來搪塞。找人幫忙擔保貸款,要麽推脫身份證丟了,在不就是戶口本找不到了。怎麽能聽不出個好賴話?老人家知道他們不好意思明著拒絕。


  就要到年底了,涉外加工費得發放,工人工資福利得有著落,真是愁死個人!


  隻要跟那女人沾上邊,準沒好事!就這樣,愁得老爺子,也就半斤酒的量愣是能喝上一斤,腦子還能清醒地想前想後。他在想,要是兒子從此一蹶不振,從此自暴自棄……


  越想越怕,越想越不是個滋味,稀裏糊塗地人事不知了。


  三天後,悠悠醒來,看到的是雪白的頂棚以及慵懶地點滴。遲疑地動了一下手臂,這才相信,真是自己躺在了病床上,而不是做夢。


  “爸,您醒了。”磊子從床沿上抬起頭,眼裏布滿血絲,“您別擔心了,款項解決了。”


  暗暗地歎了口氣,老人沒有說話。那麽一大筆錢,這不是扯嗎?

  “是娟子幫的忙,把房子抵押之後,貸出來一筆款。”


  磊子解釋著,眼中滿含期望,期望著通過這件事能夠打動老子,也期望老子能夠改變對娟子的看法。


  良久,老人說:“以後,錢要省著點花,早早給人家還上。讓人家自己的房子都住不上了,會遭雷劈!”說完就合上了眼,再也不肯說一句話。老伴喊他吃飯,也是閉著眼睛搖了搖頭。


  他感覺自己很無助,更是感覺無力。


  倘若是,自己有能力幫助兒子渡過難關,而不是借助那個女人,是不是應該很美好?


  因而,每次提起這個話題,總是無言以對。


  他老伴說:“不用感到愧疚,做父母,該做的做到了,難不成還要把命也搭上?”


  老頭說:“這不是沒死嗎?”


  可憐天下父母心。


  磊子覺得,彼時不懂事讓兩位老人傷透了心,如今,怎麽著也不能讓二老氣壞了身子。雖然,事實上也沒能讓兩位老人徹底順心順意。


  婚期一拖再拖,孩子也越長越大,娟子對他和家裏人有看法也越來越深。磊子能夠做的,僅僅剩下了兩麵說好話,逢年過節還是頭痛欲裂。


  這不?娟子今天生日,中午孩子不在家,打算著兩人過個二人世界。眼瞅著喝了半晌茶水的助理,愣是不肯抬一下屁股,明擺著中午是要搓一頓。


  磊子,犯了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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