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冤孽呀!
溫文眼神放空,神情麻木,語氣平緩地繼續陳述著:“之後,我高燒不退三天。在醫院住了十天,除了每天護士阿姨給我換藥送飯,沒有再見過我的一個家人。
出院的時候,是父親大人您來接的我。
不,說錯了,是您來送的我。說我在中嶽村名聲不好了,為了不讓我有心理陰影,直接把我送到了D市的一所私人寄宿製學校,已經交了一年的學費和生活費,足夠我的花銷了。
我直到小學畢業的時候,才知道父親大人和母親大人早在這個時候,已經十分有遠見地把我的戶口,全部遷到了D市。
聽舅媽說,還是托的關係,掛在姥姥的戶口下。可謂是費了不少勁兒呢?!父親大人,母親大人,你們真是太用心了,我是不是該萬分感激一下您們才對??
對了,父親大人,您知道嗎?那張我們一起去D市的車票,我到現在還保存著,專門用塑膠封住,用相框裱起來,掛在我的床頭,幾十年如一日。
您看,這是您最後給我的東西,最後一次為我花錢的證明,我多尊重您,愛戴您呀!”
“夠了!溫文,當年的事情……”溫向東臉上青筋暴起,麵色灰沉,痛苦萬分,卻一點兒也引不起溫文的認同感。
許多事情,溫向東知道自己理虧,所以,為了表示自己的誠意,努力解釋道:“其實,你的戶口是你舅媽為了表示歉意,主動攬下來,幫忙辦的遷移。當時,你也知道,農村戶口不值錢,城市戶口要貴重的多。許多人為了辦一個城鎮戶口,不知道要費多大的力,還不一定能辦上。我們也是為了你好,才同意的。”
溫文真的看不下去了,連自己的親生父親都在不住地演戲,想遮蓋自己自私的行為。
溫文毫不猶豫地嘲諷道:“您確定是舅媽主動攬下的,而不是用這兩百元的事情威脅的嗎?我其實,十分的好奇,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讓您們在短短的十來天時間裏,就這麽徹底地這麽不待見我,這麽著急地想把我甩掉嗎?”
溫靜看著父母親都敗下陣來,心裏十分得不甘。說句實話,她一點也不覺得當年執意送走溫文有什麽錯。
溫靜滿臉憤怒地抬起頭,瞪向溫文,仇恨地說道:“你不要在這裏假惺惺地裝無辜,裝可憐!我告訴你,當年著急把你送走,爸媽一點都沒有錯,你不要覺得委屈。我聽舅媽悄悄跟舅舅說過了,你那個城市戶口,在當時能買到三四千,你別占了便宜,還在那裏裝無辜!”
“奧?那你倒是說說,這其中還有我什麽事情?”溫文好整以暇地等著溫靜說話。
溫靜喊出了那些話,心裏也舒服了很多,這才舒了一口氣,整理好思路,繼續表示著自己的憤慨:“你以為你闖了那麽大的禍,就能當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嗎?因為你那天在衛生所氣壞了爸爸,讓他失手打了你。這件事被有人舉報到了教育局,說爸爸身為老師,毒打學生,差點要被辭職。
最後,爸爸費了很大的勁兒,拖了不少的關係,才擺平了。但是,爸爸還是因為這個黑點,別取消了評職稱的資格,當年的班主任也被撤職了。
家裏那時候亂成了一團,你在哪裏?你又為這個家裏做了什麽?你憑什麽現在趾高氣揚地來指責當時替你背黑鍋的爸爸?”
“父親大人替我背了黑鍋?”溫文好笑地看著溫靜,“你怎麽不說是我替父親大人背了個大黑鍋,才十二歲,就成了一個小偷?我現在總算明白,為什麽那麽著急把我送走,還那麽長時間不見我了,是怕我見了熟人,把事情的真相抖出來吧?!”
“不是,不是……我什麽也沒說過!”溫靜沒想到溫文這樣反應快,僅憑自己的幾句話,就把事情的真相給猜對了,又懊悔又害怕又擔心,低著頭,絞著手指,萬分地無措。
“這就是當年的事實,對不對?我的父親大人,母親大人?”溫文根本不理會溫靜的掙紮,看向溫向東,直言不諱地挑明了彼此之間的那層薄紗。
溫向東雙手抱著頭,手肘支在膝蓋上,悶聲痛苦地解釋道:“溫文,不是你想的那樣!當時,實在是事情太多了,都擠到一起,我沒辦法……”
十幾年了,如果不是自己挑開這個頭,他們誰會跟自己說出當年的真相?誰會真心誠意地表示對自己的愧疚?
就像今天眾人的表現一樣,明明都比自己清楚當年的真實情況,可是在自己不知道之前,都無比理直氣壯地訓斥著自己這個無辜的受害者,還指責自己是所有事情的罪魁禍首?
一個一個指鹿為馬,一個一個顛倒黑白,還在巧言令色地指責自己?!
家人,就可以以傷害的名義對待無辜的人嗎?
其實,以溫文的性格,當年隻要溫向東把事情明明白白地攤開在她麵前,她會義無反顧地把事情承擔下來,坦然地承認下這個不屬於自己的錯誤。
可是,沒有人去相信她,心疼她。
溫文不打算在這件事情過多地糾纏下去,雖然自己艱辛的十幾年就因此而生,但那畢竟隻是一個引子。
如果溫向東和秦田芳再多一點良知,都會在這之後的十幾年時間裏跟她說清楚,哪怕他們能多表現一分對自己的關心,他們之間也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溫文打斷了溫向東遲來的愧疚,麵容木然地繼續陳述道:“在那一別之後,我便再也沒有見過溫家和秦家的任何一個人。初中、高中、甚至大學,我擇校的標準從來都隻有一個,要有足夠抵消我學費、生活費的獎學金,因為幼小的我根本沒有能力去打工,養活自己。
所以,我的學曆十分的輝煌,都是不入流的學校,卻有全市排名前十的學習成績。
為了能掙夠學費,生活費,能繼續讀書,我每天早晨五點起床背書,晚上十一點學校熄燈前一直奮起看書做題。
不敢在樓道裏看書過往,因為怕影響第二天的精神,我必須保持每天六個小時的睡眠時間,才能更高效。甚至連個感冒、頭疼腦熱都不敢得,因為我沒有錢看病買藥。
好在,每年還有寒暑假,我打打工,洗洗盤子,揀點垃圾,到鐵廠揀點廢鐵,勉強還能算是掙了一口飯吃。”
“溫文……”溫向東痛苦得有些哽咽,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
那一年暑假,出事之後,溫向東也是恨過溫文的,恨她不乖,恨她老是惹事生非,恨她差點讓自己丟了工作。
所以,讓溫文去D市一個人求學,他甚至有種解脫了的輕鬆感,放任自己不去想她,不去理會一個小女孩在異地他鄉怎麽生活。
久而久之,當許多事情,變成了習慣之後,就不會再產生多餘的情緒波動了。
甚至,在很長的時間裏,溫向東都一直覺得自己隻有溫靜一個女兒,根本想不起D市的溫文。
唯一一次深刻的印象就是當年溫文考了D市的高考狀元,還沒有等他揚眉吐氣地跟人炫耀,就得到她隻考上了一個普通二本的消息。再之後,就是火車站送她,把自己的嶽母生生地氣死了。
當時,他還十分慶幸自己早早就放棄了這個女兒。
現在,他才知道,自己當年的不作為,逃避,曾那樣真實地傷害到了一個人,那個人還本應該是自己最親近的女兒。
溫向東使勁地抓著自己的頭發,讓自己冷靜一些,語無倫次地想為自己做一些辯解:“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過得這樣苦。我一直沒有去D市看你,是因為你媽說,在市,你一直有你姥姥照看著,不會出什麽問題的。”
溫向東突然又想起些事情,著急地彌補道:“我真的沒想過你會那樣艱辛。我,我,我當年隻是聽說你初中報了一個隻出流氓地痞混混的學校,氣你的不爭氣,氣你姥姥不管你。但我有讓你媽給你送錢的呀!老秦,是不是?”
秦田芳不知什麽時候,背對著溫向東,臉側向一旁,避開了眾人的視線,沒有說話。
這樣的無聲,還不能說明什麽嗎?
“你……你……”溫向東一手顫抖著指著秦田芳,半天說不出話來,“冤孽呀!冤孽呀!她是你女兒呀!你怎麽能……怎麽舍得……”
溫文對溫向東遲到的懺悔一點也不感興趣。難道你殺了人,然後對那個死人說,對不起,我錯了,那個人就難活過來,你所犯過的罪行就能被全部抹去嗎?
那這個世界,還需要法律做什麽?還需要那樣嚴苛的懲罰做什麽?
至於秦田芳的助紂為虐,火上澆油,人前一套,人後一套的行為更加不感興趣。
甚至可以說,如果不是秦田芳放棄的溫文這樣徹底,溫文也許不會為了堵這口氣,那樣的發奮圖強。
但是,不管因果為何,他們的行為,都是實實在在地傷害了溫文,傷害了那個十二歲就開始為溫飽而奔波的小女孩。
溫文再次回憶起那時候的點點滴滴,隻覺得心裏裝了一個急於噴發的大火山,塞滿了名為憤恨的情緒,急需要發泄,急需要把這個世界毀滅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