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親曆其境（1）

  初八那天，勤進拎著個大包，風塵仆仆地來了。


  他解釋說之所以晚來，是因為他老姑去世了，而他老姑，是對他念書有恩的人，所以他理所當然得忙乎。我們家的人是最容易原諒別人的，本來我爸媽對勤進的晚來也頗有微辭，可是隻要人家一給個理由，甚至還沒說完，我爸立馬就體諒上了。


  “陳風，這個豬後腿，你別不當事，就留著自己家吃吧！這和你們在市場上買的那肉質量絕對不一樣，是純糧喂的，後兩個月我媽全是豆子喂的，肉就是好吃，可香了。”


  對於我們無所謂的態度，勤進鄭重其事地對我強調。


  我們家人，對肉，真的不太感興趣，可勤進這麽寶貝這條豬腿，我隻好另眼相看。


  後來勤進說他爸媽還有姐姐們想見見我，而我呢，過了正月十五就要上班。在我二媽出門日子最好是三六九的指導下，我媽很快就給我定了去勤進家的日子，就這樣，第二天，我就隨著勤進去了他家。


  我爸讓我五哥開車去送我們，可以不用在岫岩倒車。


  勤進的家在真正的大山裏，去他家的路有幾處就開在山崖邊，還不全是柏油路。許多路段都是由左彎右拐的多個S形組成，車行走的實際距離很遠，可垂直距離其實很近，有時行過很遠回頭望，你剛才走過的路又好象是一層層的梯田一樣，走過了那麽多的梯田也無非是才繞過了一座大山而已．


  有的路段一邊是陡峭直立的山，另一邊是哨子河。


  據勤進說，有時下大雪路麵太滑，車行至這樣的地方，乘客都要下車步行，隻司機一個人慢慢地將車滑過去，然後乘客再上車，很驚險！也真的可以想象得出來。


  不過，這些是勤進以後告訴我的，當時在車上我們一路無語，偶爾，勤進會和五哥搭幾句話。


  勤進家住的這個村莊和外村之間有一條河，公共汽車就停在外村的一個住戶家。村裏的人進出村子必須經過這條河，夏天時過河如果不穿涼鞋那就必須脫鞋赤腳，很不方便的。


  因為沒有路，五哥把車就停在了河這邊，勤進謝絕五哥幫忙後，五哥掉頭離開了。


  我們過了這條河，就進入了村裏．

  那天勤進穿著我媽給他做的那一身深藍色毛料西裝，雖然剪裁得很是合體，可他被逼著穿上後，因為勤進本能的拒絕吧？倒有點不自然，也沒覺出怎麽好看，相反卻覺得有些僵硬呆板老氣橫秋的．．．．．．也許自己的才是自己的，他自己的衣服雖然便宜，舊了，可是清新自然，簡單耐看．


  勤進背著我媽強給的一袋大米，大約有一百來斤，走路像是沒有重心，多少有點踉踉嗆嗆的，此時和身上的衣服更是不搭調．．．．．．也許是太負重，不能慢行，不自覺的，他一下子就和我拉開了距離，把我甩了足有十幾米遠，我尷尬的遠遠的跟著他，幸好我身邊還有一個二姐陪著我，我後來才知道這是勤進家的老親古鄰，當時我還真以為是他家親戚了．


  勤進拐了幾道彎終於到了他家。勤進的爸媽都在院裏的豬圈旁站著，看豬吃食，一看他們就是歲數很大的老人，也許是長年的風吹日曬和辛勤勞作的關係，比他們的實際年齡還要老。


  那時的通訊多不發達呀！幾乎家家沒有電話，所以勤進的家人並不知道我這麽快就會隨勤進回來的，看見我們，他的兩個姐姐也從屋裏迎了出來，是二姐和三姐，二姐和三姐都是老實巴交地道的農村婦女的樸實樣子，也都不是能說會道之人，簡單地寒暄過後，我就被他們擁進了屋。


  勤進家從外麵看有五間房子，中間是灶房，灶房的東西兩麵，在灶台的北麵，隔開門，分別一字排開三口大瓦缸，這些大缸各有各的用處，和我們那裏不同的是，勤進家的壓水井還打在灶房中間偏西一點的位置，下麵安放著一口小缸，倒也是很方便。進入裏麵的門以後你會發現，其實他家就好象是三間房子，因為屋裏的兩間並沒有壁子間隔著，倒顯得屋裏很大很寬敞，後來才知道這兒的民居都是這樣的。屋子裏沒什麽擺設，隻是有一個高低高做得很別致，兩麵不一樣的高部分竟然做得跟冰箱一樣，我開始還以為勤進家有兩台冰箱呢，說出來，把勤進逗樂了，

  “你以為我哭窮還是藏富呢？那是我三哥見人家做的家具好看，家裏又有現成的木頭，我們這裏不缺木材的，所以就也請人做了一個，這是我們家最新式的家當了。”


  勤進說的一點也不假。


  他們家的情況真的都趕不上我們家附近的一般農村家庭，我越住下來越發現，發現白蓮的話說得是太有道理了。越發現越看重勤進，越想幫他。


  我一向不是一個矯情的人，也一向不輕看人，又因這樣的家庭出了個勤進，勤進在我的心中一直有種神秘的吸引我的地方，我就更加自覺的融入到其中去，尊重適應他們的生活習慣。


  三姐要做酸湯子了，我在邊上瞅著，鍋裏的水燒得滾開的時候，三姐拿出一個做湯子專用的工具湯子套，攥在右手的姆指和食指間，順手揪起一塊處理好的湯子麵，我還沒看清她的兩隻手是如何配合的，一條條黃色弧線就從三姐的手上躍進了鍋裏，不一會兒，這些湯子條就從鍋裏浮了上來。。。。。。成品真的像我們家鄉的cha子，隻是比cha子要粗要硬一些。可是他們要連湯吃，而cha子恰恰要把頭一次甚至前兩次前三次的湯棄去不要，瀝幹水分後，備用。可以拌著吃，我們當地最常見的吃法是炒cha子，湯cha子。


  相似的東西，不同的吃法，口味就不同。勤進不吃我們家那麵的cha子，卻偏偏特喜歡它的近親湯子，而我雖然連湯喝不習慣，卻並不像勤進排斥cha子那樣排斥湯子。


  後來在和勤進不高興的時候，我也想過，他對於習慣性的東西屬於頑固派，根深蒂固頑冥不化，比如飲食，比如什麽另外的東西．．．．．．而我也許則沒有他那樣堅持的徹底。


  晚飯的時候，端上來一隻大火盆，勤進介紹才知道，以前我從沒見過，我們那兒沒有。


  火盆上麵坐著一隻盛滿酸菜豬肉粉條血腸的鍋，火盆邊沿幾個小醬碟，都放在炕上，還有酸湯子。我雖然不太得勁但我飛快的適應，並且學著他們的樣子，夾起酸菜粉條蘸蒜醬吃，我可不想讓人為難，別說他們家沒什麽青菜可做，就是有我也決不會給人添麻煩，再說這民族特色也很新鮮有趣。


  我覺得出來，他們全家人對我都很好，勤進呢？怎麽說呢？他一聲不響地去小賣店買了香皂和衛生紙，放在了我用就能看得見夠得著的地方，卻沒對我多說什麽，我知道他這是特意為我買的，因為他們家的人都不用。


  在他家，他對我比在我們家要多些關心，但還是有種距離的感覺，我試著理解他，並且盡量體諒，他的有點無常的性格是因為家境的關係。也許有一天，當他真正愛上自己的時候，他的心境會開闊的，他也就不會再封閉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