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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姆谷(修)

  狂風肆虐, 沙塵飛揚,飛禽幾乎匿跡,唯有幾隻訓練有素的蒼鷹不畏大風, 久久在山谷上空盤旋。

  幾個北戎士兵藏在山嶺上的巨石背後, 眺望遠方, 他們身上穿著灰撲撲的皮襖,可能會反射光線的弓箭佩刀全都綁了布條, 幾乎和周圍的山石融為一體, 即使是高空的蒼鷹也難以發現他們。

  山嶺下,一群野牛躲在避風的峽谷河畔喝水。

  士兵已經在山嶺埋伏了很多天, 幾乎天天都能看到那群野牛, 其中一個士兵飢餓難耐, 掏出干奶塊啃了兩口,他身邊的士兵忽然動了一下,壓低聲音道:「敵軍!」

  眾人立刻屏息凝神,朝山谷方向看去, 只見茫茫天際處, 沙塵中隱隱約約浮動著一道道模糊的輪廓, 很快, 那些移動的輪廓越來越清晰,以驚人的速度衝出幾丈高的沙塵,朝著他們靠近, 那是一支身著黑色甲衣的騎兵,隊列中,一面面黑色旗幟獵獵飛揚。

  士兵狂奔下山, 飛身上了戰馬,飛馳會營地報告軍情。

  北戎沒料到王庭軍隊會來得如此之快, 但他們準備充分,並不慌忙,不一會兒,營盤響起嗚嗚的號角聲,隨即一片震天的吶喊怪叫聲,大王子帶著幾百個擅長突襲和騎射的弓騎兵組成的先鋒隊,浩浩蕩蕩衝出大營。

  在撒姆谷靠南方几條河流沖刷出的一片廣闊平原上,兩支騎兵很快碰撞在一處,北戎人養精蓄銳,馬力充沛,直接發動高速衝擊,莫毗多勇猛過人,人數又多於北戎騎兵,毫不畏懼,率領部族勇士迎擊,激烈廝殺。

  刀刃在昏黃天色下折射出森森寒光。

  面對北戎騎兵的沖陣,莫毗多一步不退,但凡士兵有怯懦之態,他立刻怒吼著要士兵守住陣型,北戎騎兵幾次衝擊,沒能撕開他們的防守,開始後退,分出左右兩翼從兩邊包夾,想將莫毗多合圍,莫毗多率領親衛提刀衝殺,讓隊伍靠攏收縮,躲開北戎的幾輪箭雨,整支隊伍拉長,像一支釘子,直直釘進北戎戰陣的中心。

  幾輪廝殺過後,北戎騎兵迅速後撤。

  在兩軍迎面對沖作戰中,後撤往往會影響士氣,全線崩潰,極不明智。

  莫毗多下令部下再次結陣,褐色眸子掃視一圈,觀察了一下四周地形,咬咬牙,下令士兵追擊。

  遠處山崗上,一隻蒼鷹俯衝而下,停在曇摩羅伽的肩頭上,鳥喙啄了啄翅膀。

  他身旁的畢娑驅馬上前幾步,以便細看戰場上的情形,眼看莫毗多果然率士兵追擊北戎騎兵,神色凝重。

  五十步……一百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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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著他緊張的喘息聲,前方傳來一陣古怪的嘯叫,後撤的北戎騎兵早已熟練地換了戰馬,齊齊調轉馬頭,朝緊追其後的莫毗多撲了上來,數百人迅速分成一支支小隊,相互之間配合默契,很快將戰場分割成一塊塊,莫毗多部的戰馬已經有些脫力,整齊的戰陣瞬間被切割,雙方艱難絞殺。

  山崗上的畢娑嘆息一聲,「北戎人果然佯退。」

  他看了一會兒,手心都是汗水,問曇摩羅伽:「要不要派援兵?」

  曇摩羅伽搖搖頭,面罩下,一雙幽深的碧眸無悲無喜。

  畢娑不再請示。

  平原上,莫毗多漸漸落入下風,隊伍每次想要重新結陣都會被北戎騎兵截斷,狂風呼嘯而過,沙塵中裹挾著濃厚的血腥味,他吐出一口沙子,拉住韁繩,率領緊跟在身邊的部下衝出北戎人的包圍。

  「撤!」

  士兵吹響撤兵的號角聲,一行人狼狽撤退,北戎人緊追不捨,一直殺到狹窄的山谷處,北戎人才收兵。

  莫毗多衝回藏在峽谷另一頭的大營,渾身浴血,跪地請罪,滿面羞慚。

  出發前,攝政王告訴他這一戰只是試探北戎,不需要深入敵陣,他在第一次打退北戎后應該謹慎行事,而不是頭腦發熱繼續挺進,乃至於幾千人像一群牛羊一樣被北戎弓騎兵在後追趕。

  曇摩羅伽示意他起身,緩緩地道:「一支軍隊,有勇猛者,也有怯懦者,不論勇猛還是怯懦,都是忠於王庭的士兵。」

  他抬起眼帘,環顧一圈,目光從帳中每一個將領臉上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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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對北戎騎兵,勇猛者會勇敢地向前衝鋒,衝鋒就有陷入合圍的危險。至於怯懦者,他們會喪失士氣退縮在後。」

  帳中落針可聞。

  曇摩羅伽徐徐地道:「指揮陣型,安排戰術,讓勇猛的人和怯懦的人互相配合,勇猛者衝鋒而不至於陷入重圍、怯懦者堅守而不拖累全軍的戰陣,是將領的責任。」

  他的目光轉回莫毗多臉上。

  「勇猛者是士氣所在,王子就是勇猛者。」

  聽了他的話,眾將領沉默了半晌,似有所悟。莫毗多皺眉思考,抹去臉頰邊的血跡,褐色眸子重新燃起鬥志。

  第一天,北戎小勝了一場,各貴族首領紛紛請戰,催促瓦罕可汗直接率大軍長驅直入。

  瓦罕可汗堅定地否決眾人的建議,貴族首領們紛紛抱怨,有人編了一首歌謠,取笑他懼怕佛子,不敢踏入王庭一步,士兵紛紛傳唱。

  幾位王子怒不可遏,殺了幾個傳唱歌謠的說唱人,請求瓦罕可汗集中兵力攻打王庭。

  瓦罕可汗不為所動,第二天,仍然只派出小股部隊。

  面對北戎的一次次挑釁,王庭陸續派出幾支部落騎兵迎擊,王庭中軍主力始終按兵不動,北戎人愈發確認王庭準備倉促,他們已經肅清周圍的部落,幾乎可以說是堅壁清野,完全可以直接兵臨城下。

  「可汗到底在怕什麼?神狼怎麼能因為畏懼王庭佛子就停步不前?」

  瓦罕可汗一再被貴族首領和兒子頂撞,一刀砍翻面前的書案,怒道:「王庭擅長守城,我們不擅長攻城,他們城堅牆固,武器、糧草充足,我們遠道而來,如果長期圍城,只會像上次那樣,堅持不了幾個月,因為飲水、糧草不足黯然退兵,我們必須把王庭主力引到撒姆谷來!」

  大王子疑惑地問:「佛子真的會集中兵力攻打撒姆谷?」

  瓦罕可汗收起刀,喘了幾口氣,「他會。」

  佛子和他一樣,都面臨內部的重重壓力,必須解決外患,而且佛子十三歲時就有率軍和他對敵的膽氣,既然收攏兵權,必然想趁勢和北戎決戰,他倆對峙多年,佛子了解他,他也了解佛子。

  大兒子思索片刻,合掌而笑,雙眼騰起亮光:「父汗,原來您煞費苦心,深謀遠慮!海都阿陵去請幫手了,等王庭主力全都被吸引到撒姆谷,他是不是會偷襲王庭?他那人最精於偷襲,如果他能直入聖城殺了佛子,不管佛子派出多少大軍,沒了佛子,他們就是一群羊群,隨我們宰殺!」

  瓦罕可汗沉默不語。

  眾兒子面面相覷,他們的父親和海都阿陵合謀鬧出這麼大的陣仗,竟然一點風聲都不透露給他們?

  「父汗,您怎麼不早說?」

  兒子們的抱怨里透出幽怨。

  瓦罕可汗掃一眼兒子們:「早說了,王庭大軍會來得這麼快?」

  兒子們不敢反駁,問:「那阿陵已經率兵攻打聖城了?」

  「不。」瓦罕可汗搖頭,「現在為時過早,阿陵已經設好埋伏,等王庭主力全部投入撒姆谷,他才會發動攻擊。」

  到那時,王庭主力大軍身陷撒姆谷戰場,根本無法馳援聖城。

  聖城被圍,王庭大軍必然慌亂,那時才是剿滅他們的最佳時機。

  ……

  接下來,王庭和北戎互相派出部落騎兵互相試探,北戎發現王庭的大營所在,開始增兵,王庭也隨之增派兵力,大軍主力陸續進入戰場。

  兩軍非常有耐心地試探布陣,穩紮穩打,不慌不忙,沒過多久,畢娑親自領兵偷襲了北戎的一處營地,一萬身著藍衫白袍的中軍騎士馳過山谷,馬蹄聲似山崩地裂,雪白金紋旗幟漫天飛揚。

  瓦罕可汗站在高崗上,看到戰陣前威風凜凜的畢娑,銳利的雙眸掠過一道精光。

  阿史那來了,他是佛子的左膀右臂,王庭的大軍主力都在撒姆谷了。

  這裡將是他們的葬身之所。

  瓦罕可汗叫來鷹奴:「給阿陵送信,他可以動手了。」

  又叫來幾個兒子,囑咐道:「你們帶著兩千人悄悄撤出撒姆谷,一百裡外有幾支人馬,你們去和他們匯合,讓他們守好峽谷外圍的幾條通道。」

  兒子們興奮不已:父汗果然早做準備,設下了伏兵,這下王庭大軍插翅也難逃了!

  隆隆的戰鼓聲響起,一場大戰拉開序幕。

  ……

  與此同時,千里之外層巒疊嶂的群峰腳下,海都阿陵裹著厚厚的皮襖,帶著五千精兵攀爬上山崖陡坡,所過之處,不見人煙,也無走獸蹤跡,路上有幾百士兵從繩索滑落,摔成了肉醬,還有幾百人凍餓而死。

  在這個月的月底,他們終於征服從來沒人踏足過的雪峰峭壁和壑谷天塹,繞開王庭嚴密的防守線,悄悄逼近王庭。

  海都阿陵策馬立在山崖上,俯視著遠處那片高聳的山崖,湛藍蒼穹下,他彷彿能看到聖城那一座座莊嚴的佛塔。

  一隻信鷹穿過層雲,幾聲尖銳唳叫,落到他的胳膊上。@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海都阿陵解下銅管,看完瓦罕可汗的親筆信,嘴角勾起,金色雙眸暗芒閃動,像一隻即將狩獵的狼,目光陰沉冰冷,揚起馬鞭,直指聖城方向:蘇丹古已死,佛子的大軍遠在撒姆谷,這一次,沒有人能阻止他大開殺戒。

  他一個手勢,身後精兵輕手輕腳地爬上馬背,拉緊韁繩,預備追隨他們的首領踏平聖城。

  ……

  撒姆谷,北戎的軍旗和王庭的雪白旗幟在沙塵中舞動,兩軍如同翻湧的洪流,絞殺在一處,大地震顫,山谷狂嘯。

  兩軍在對峙試探之後,都拉開陣勢,派出了主力隊伍。

  北戎聯軍七萬人,王庭大軍五萬人,雙方都分成中軍、左右翼騎兵和后軍,兩軍對陣時,綿延數里,整個山谷烏壓壓一片,擠滿了人。長矛如林,刀鋒雪亮,弓箭手密密麻麻,鐵甲寒光閃爍。

  身著銀甲的畢娑率領將士拼殺,在他身後,步兵錯落參差,分成一個個整齊的戰陣,騎兵策馬跟隨在後,北戎以騎兵居多,輪番發動小股衝擊,弓箭手萬箭齊發,逼王庭軍隊收縮陣型。

  兩軍已經苦戰數日,都知道對方的實力,一點一點消耗對方的戰力,血肉橫飛,染紅腳下的大地。

  隨著暮色西沉,兩軍先鋒謹慎地撤回各自的陣線之後。

  連日緊張的廝殺,雙方都士兵都露出疲態。

  一封戰報送抵牙帳,瓦罕可汗合掌大笑,一掃多日來的陰鬱:「阿陵開始攻打聖城了!」

  王子們喜不自勝,立刻傳令下去,命營地士兵傳唱這個消息。

  「王庭士兵把佛子當成神明敬仰,出戰時都要念誦他的法號,就說佛子已死,徹底擊潰他們的心志!」

  一聲接一聲傳出大營,很快響徹整個營地。

  幾百名北戎騎兵在靠近王庭大營的山丘上齊聲大吼了一夜。

  「聖城失陷,佛子已死!」

  王庭士兵聽清楚北戎騎兵的大喊,魂飛魄散,士兵滿營亂竄,嚎啕大哭,驚叫聲在夜空中久久回蕩。

  第二天,瓦罕可汗並沒有冒失地大舉進攻,而是和前些天一樣和王庭軍隊僵持廝殺,是夜,北戎騎兵故技重施,站在山丘上大喊佛子已死,唱響佛經為佛子超度。

  翌日,斥候回稟,王庭大營昨晚險些炸營,士兵要求儘快回聖城,他們要保護佛子,畢娑安撫住了士兵,說他已經派兵回王庭探聽情況。

  第三天,瓦罕可汗派出之前抓來的依附於王庭的部落俘虜,命他們散播佛子已死的消息。

  王庭大營人心惶惶,再不復一開始的殺氣騰騰、軍容整肅。

  期間,不斷有斥候從大營出發,趕往沙城方向,幾天後,幾支王庭輕騎斥候飛奔而至,帶來一個噩耗:海都阿陵偷襲聖城,北戎之前襲擊了王庭的附庸部落,各個部落自顧不暇,無力馳援,聖城危矣,大軍必須立即馳援。

  消息傳回北戎營地,貴族首領們摩拳擦掌:「可汗,時機到了!」

  瓦罕可汗看完信鷹送回的戰報,滿頭是汗,王庭兵力有限,將他們的主力堵在撒姆谷,慢慢耗盡,就算失敗,王庭以後也再無反擊北戎的能力。

  他披上戰甲,拿起長刀,大踏步邁出牙帳。

  凄厲的號角響徹山谷,北戎集結全部兵力,在天明之際發動攻擊,策應的騎兵瘋狂衝擊王庭的戰陣,雙曲弓射出一輪輪箭雨,士兵一邊砍殺,一邊高聲呼喊佛子已死,王庭軍心渙散,抵擋不住洶湧澎湃的騎兵衝擊,防線被一層層削弱。

  紅日爬到半空時,王庭中軍和左翼之間被騎兵撕開一條缺口,北戎大軍立刻前進,像一把鋒利的鋼刀,直直插入缺口,攻擊王庭大軍左翼,將王庭中軍逼入布置好的口袋陣中,畢娑察覺到不對勁,鼓舞士氣,帶領士兵衝出口袋陣,從峽谷的方向撤退。

  當王庭士兵一半逃出峽谷時,埋伏已久的北戎士兵傾巢而出,士兵騎術精湛,一邊衝下山坡,還能一邊彎弓搭箭,發動一波波攻擊,原野山谷間都是箭矢破空而至的森然利響。

  正如瓦罕可汗預料的那樣,王庭士兵全線崩潰,鬼哭狼嚎著衝出峽谷。

  北戎大軍步步逼近,將王庭大軍堵在峽谷深處,刀槍如林,鮮血飛濺,瓦罕可汗的兒子們興奮地衝上前砍殺,莫毗多和畢娑渾身是血,似乎快支持不住了。

  大風卷過,沙塵漫天飛揚,戰場上亂成一團,瓦罕可汗全神貫注地凝視戰場,試圖從塵土中辨認雙方人馬。

  山脊上也有沙塵飄揚。

  瓦罕可汗心口一緊,叫來兒子:「山上還有我們的伏兵?」

  兒子道:「父汗,伏兵全都出來攔截王庭大軍了……」

  一句話還沒說完,瓦罕可汗猛地瞪大雙眸。

  只見一面雪白金紋的旗幟從山脊另一面緩緩飄蕩而出,緊接著,更多旗幟如雨後春筍般冒出,旗幟在風中飛揚,一道道潮水般起伏的線條涌動著浮現,那是由身著鐵甲的王庭騎兵組成的隊伍,他們悄無聲息地從四面八方湧出,將整個戰場包圍起來。

  隨著他們的出現,畢娑、莫毗多幾位將領示意親兵揮舞旗幟,指揮士兵,原本狼狽奔逃的王庭主力大軍迅速集結,朝後收縮,整齊有序,紀律嚴明。

  山脊上,一層層鐵甲騎兵湧現,弓箭手層層疊疊,一排排站定。

  嗚嗚的號角聲吹響,一名身著玄色衣袍的戰將在騎士的簇擁中越眾而出,馳到高處,勒馬停下,緩緩揭開臉上的面罩,露出一張醜陋無比的臉。

  千軍萬馬之中,他橫刀立馬,深邃冰冷的碧眸俯視峽谷,殺氣畢露,氣勢猶如他身後天際處連綿的群山,磅礴雄渾。

  戰場上頓時安靜下來。

  一種讓人不由得緊張窒息的壓力彌散開來,數萬王庭軍士仰望著戰將的身影,臉上露出狂喜之色。

  「攝政王!」

  攝政王還活著!

  蘇丹古沒死!

  王庭軍士如獲新生,欣喜若狂,北戎將領卻是個個呆若木雞,恍若晴天霹靂炸響,魂飛膽落。

  頃刻之間,兩軍情勢陡轉,王庭軍隊士氣大振,北戎軍隊盡皆茫然。

  瓦罕可汗渾身發抖,不敢置信:蘇丹古居然還活著!

  他不僅活著,還隱忍到了此刻才現身!此前王庭大營險些被北戎攻破,他一直都在?山脊上的王庭軍隊是從哪裡來的?

  斥候一直偵查王庭軍隊的動靜,竟然沒發現蘇丹古藏了兩萬人馬……

  一道道猜想浮上心頭,瓦罕可汗汗如雨下,從蘇丹古的死開始,一切都是曇摩羅伽的布局,他以為自己在和曇摩羅伽周旋,成功將王庭主力大軍引入撒姆谷,其實是在一步步踏入這個局。

  故意漏出破綻,引誘海都阿陵去攻打聖城,也是曇摩羅伽的計策?

  聖城被圍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瓦罕可汗蒼老的臉上浮起疲憊之色,再一次強烈地感受到自己的蒼老和疲倦。

  難道族巫說的是真的,曇摩羅伽註定是他這輩子的剋星?

  蘇丹古抽出了那柄長刀,「佛子無恙。」

  他身邊的騎兵跟著大吼,山谷里的王庭士兵怒吼著響應,眼神狂熱:「佛子無恙!」

  瓦罕可汗的兒子從震驚中回過神,拍馬飛奔至可汗身邊。

  「父汗,我去擋住蘇丹古!」

  瓦罕可汗苦笑著搖搖頭:「我們輸了。」

  蘇丹古身為佛子的護法,「死而復生」,從天而降,王庭大軍的士氣空前高漲,此刻,他們面對的這支軍隊所向披靡。

  ……

  大戰慘烈,峽谷幾乎被屍體堆滿,北戎親兵舉著盾牌,護送瓦罕可汗離開。

  部下一個個摔落馬背,瓦罕可汗面如死灰,數千王庭騎兵擋住他們的去路,他的兒子帶著親衛左奔右突,試圖衝出重圍。

  「沙海道!金勃守著沙海道!」

  瓦罕可汗大喊了一聲,也不知道兒子們聽不聽得見,手臂揚起,收攏殘部。

  北戎精銳騎兵很快再次集結,硬生生撕開一條小缺口,簇擁著瓦罕可汗衝出包圍圈,簡單的整頓后,向另一道出口撲去。

  谷口也有埋伏的王庭軍隊,瓦罕可汗剛剛經過營地,早有準備,下令軍士驅趕奴隸前進。

  從各個部落擄掠來的平民奴隸哭號著不敢上前,北戎騎兵衝上前,長刀無情地斬向人群,鮮血四濺,一顆顆頭顱滾落在地,奴隸們大哭著往前奔逃,爭先恐後地撲向谷口。

  守在谷口的王庭伏兵面面相覷,手中長弓繃緊了弦,箭尖對準人群,卻不敢放出箭矢。

  幾名輕騎快馬馳下山坡,正好迎上追過來的畢娑,連忙報告軍情:「末將不敢下令,要向攝政王請示放不放箭。」

  畢娑眼皮直跳。

  放箭的話,濫殺平民的罪名無疑會扣在攝政王身上,而且他會因此負疚一生,不放箭的話,放走了瓦罕可汗,他又得背負放虎歸山的罵名。

  這次作戰的目的是削弱北戎,消耗北戎主力,讓他們無力再攻打王庭,瓦罕可汗的幾個兒子已經死在峽谷,只有瓦罕可汗逃了出去,北戎必將四分五裂……

  畢娑心念電轉,「等平民通過再放箭!」

  他來替羅伽做這個決定,放走瓦罕可汗的罪責由他來背。

  然而,等他們趕到谷口時,發現已經有士兵在慌亂中射出箭矢,箭雨罩下,十幾個跑在最前面的奴隸倒下,畢娑大喊著命士兵停下放箭。

  谷口一陣騷動,北戎騎兵發現士兵停止射箭,躲在奴隸身後,一邊繼續驅趕奴隸,一邊狠辣地砍殺,用死去奴隸的軀體堵住谷口,阻擋王庭追兵。

  奴隸們手無寸鐵,毫無反抗之力。

  畢娑渾身直顫,帶著士兵指揮奴隸放慢速度,退出谷口,可奴隸早就嚇破了膽,根本不敢停下,一窩蜂地往前沖,谷口狹窄,人群互相踩踏擁擠,倒下的人再也爬不起來,幾成人間煉獄。

  哭喊聲傳遍整座山谷。

  等北戎騎兵趁亂逃出去,谷口滿地屍體堆疊。

  畢娑閉了閉眼睛,叫來親兵打掃戰場:「別讓攝政王看見……」

  話音剛落,塵土飛揚,曇摩羅伽冷峻勁瘦的身影出現在不遠處。

  畢娑長嘆一聲。

  奴隸俘虜大多北戎從各個部落擄掠來的平民,他們不該被捲入戰爭。

  曇摩羅伽環顧一圈,命一部分士兵留下解救受傷的平民,繼續追趕瓦罕可汗殘部。

  畢娑跟上他。

  曇摩羅伽輕聲道:「只有儘快結束戰爭,才能讓百姓避免任人魚肉的命運。」

  以殺止殺,是亂世之中他選擇的道。平定亂世,才能避免眼前這種慘絕人寰的景象再次發生。

  畢娑應是。

  前方的曇摩羅伽忽然晃動了一下,悶哼一聲,眉頭緊皺。

  「攝政王?」

  畢娑嚇了一跳,緊張地看著他。

  曇摩羅伽搖搖手,示意無事。

  畢娑不敢吱聲,手心卻隱隱出汗。

  曇摩羅伽眉心隱隱浮起了一道淺紅,眸色暗沉。

  ……

  撒姆谷之戰,王庭大敗北戎,俘虜北戎士兵兩萬餘人,瓦罕可汗的三個兒子命喪山谷,瓦罕可汗本人在殘部的保護下衝出山谷,逃向沙海道。北戎貴族首領倉促中四散而逃,一路狂奔,連斡魯朵都不敢回,直接逃向東邊的伊州。

  經此一役,瓦罕可汗雖然還活著,但北戎四分五裂已成定局。

  ……

  大戰後,畢娑率領士兵打掃戰場,傳令兵將一封從沙城送來的信交給他。

  「將軍,沙城守將送來的信……文昭公主不在沙城。」

  畢娑一愣,打開信。

  「公主去哪裡了?」

  看完信,他心尖直顫。

  李瑤英失去蹤跡了,沙城守將也不知道她在哪裡。

  「將軍,信是緣覺先拿到的,他不知道該不該把這個消息告訴攝政王。」

  畢娑緊攥著信,一時之間有些六神無主。

  兵荒馬亂時節,偶爾斷絕消息、失去蹤跡是很正常的事,但是李瑤英明明和沙城守軍在一起,沙城很安全,她不會無緣無故不見了。

  他猶豫再三,揣好信。

  「我去見攝政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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