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0 主角的基本配置
很多年後,饒是妖仙子本人回想起那天夕暮,也會覺得命運真是玄奧又奇妙,像是秋霧裡的無根花。
只能觀個形意,細節處卻連顏色枝葉都難以分辨,可總歸是好看的。
如果能夠重來一次,她大抵不會後悔遇見那個白衣少年。
——或者說,即便重來一次,她依舊希望與他相遇。
但,此時此刻。
就到這裡吧。
雲天梯,乾空萬里,紫氣東來。
無盡的氤氳靈力,將原本緋色的夕暮罩了一層瀲紫色,就像是那位狐妖女子的衣裙,又像是她手中七煌妖靈傘絢爛出的千萬道紫藤花,將整個天空鋪滿。
繼而,縈繞在整個天空里的,是清脆的鈴鐺聲。
如同南嶺很多山寨里,小孩子們繽紛掛服上的裝飾,又如雨天祈願天晴的那些祈願鈴鐺。
偏生就是這種清脆可人的鈴鐺聲,讓諸多聽見的人眉頭緊皺。
饒是不遠處同項靠後的凡塵與夢不語,都下意識退開了些許距離,防止那些幻化的紫藤花與鈴鐺聲觸及自己。
對立在祭台的太玄冥帝沒有後退,不僅是因為對實力的自信,更重要的是他得守著陣法,無法後退。
可即便是他,對於這道殺招也覺得麻煩,眉頭微蹙,眼瞳中則又是許多無奈。
至於這些麻煩與無奈情緒的來源,則不是因為無力,而是出於不願,與某種心中深處,難以割捨的情感。
這與個人意志的堅定與否無關,畢竟只要是人,便永遠無法與年少時的自己完全割裂。
或是那些習慣,或是那些畫面,或是那些青春年華的點點滴滴。
妖仙子於他而言,恰好就是這些,也是他漫長生命中最重要的錨點。
太玄冥帝靜靜抬頭,雙手負在素衣身後,本有些渾濁的眼瞳漸漸精神起來,蘊著些懷念與暖意。
就像是看著很多年前,離開離原城的那一幕幕。
……
……
那天,那年,那個夕陽。
名喚玄一的白衣少年離開了離原城,跟在他身邊的還有一個很神秘的蓑衣乞兒。
玄一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更令他莫名其妙的是,對方單方面的與他定下了一個賭約,這個賭約就像是這個蓑衣乞兒本人一樣離譜,讓他覺得滿是古怪。
遺憾的是,他很清楚以自己的實力,應該是拒絕不了的。
這名蓑衣乞兒顯然不像是那名酒客,甚至『鳳求凰』酒肆的那些雜魚一樣好對付,如果敵對,勢必會輸的很難看。
最重要的是,他不確定對方的目的,想不明白對方有何所圖。
既然如此,只能暫且壓下心中的疑慮,期寄未來船到橋頭,一切都能夠迎刃而解。
話雖如此,離原城短暫的接觸,也足夠玄一在離開時,對這個蓑衣乞兒有些許了解。
——這是個女人,而且應該很有錢。
前者很好判斷,蓑衣下的聲音從未遮掩,有些沉靜與頹然的味道,偏又清澈的像是秋天的琉璃雨玲,細雨輕輕吹打在琉璃芯,滿是靡靡脆脆。
至於後者,更好判斷。
在不久前的小巷,他幹掉那個想要殺死他的酒客后,順手摸了對方的乾坤袋,這個女人絲毫未有心動。
至於『鳳求凰』酒肆內的財帛,除去動了那勺小米橈酒,她甚至沒有多看一眼。
這絕對不是視錢財如糞土的清高,而是有錢到了一定程度后的不屑。
那麼問題來了。
這樣一個很神秘又很可能有錢的女人,打扮成乞丐又是圖什麼呢?
就這樣懷著心中的疑惑走著,時而御風時而漫步,從夕陽走到了深夜,穿過山林與溪河。
玄一已經離開了離原城近三百里,直到確認身後的蓑衣女子真的沒有離開的打算,才停了下來,尋了一處湖泊旁,生起了篝火。
篝火不僅可以用來照明,還能用來烤些野物,比如魚或者兔子。
……
……
時光如戲,烏飛兔走。
原本用來形容時間的詞語,卻足以用來形容玄一此時的心情。
人生快的荒唐又茫然。
距離遇見這名蓑衣女子伊始,已經過去了三年,他游遍了北疆百餘個城,那名蓑衣女子竟是跟了他百餘個城。
除了最開始認識的那天,她極少會與他說話,靜的像是旁觀者,更多時候則會隱去身形,不至於讓氣氛看起來太奇怪,或者說讓她自己不至於看起來像什麼奇怪的女子。
但玄一知道對方一定跟在他不遠處,否則每次他在湖溪旁燒烤,對方也不會過來搶些酒與魚兔。
好在的是,玄一確定了兩件事。
對方大抵真的對他沒什麼威脅,甚至不想他隨便死去。
至少這三年他行所行之事時,斬除那些邪祟偶遇生命危險,對方竟還會出手保住他的性命,偶爾還會丟些傷葯給他。
第二件確定的事情,則顯得微妙許多。
——這位蓑衣女子應該是個狐狸精。
玄一這樣判斷,當然不是在心中羞辱對方的意思,而是字面意思上的確認。
確認的理由也不像是戲本子里常見的那樣曖昧,像是書生見到了湖中沐浴的狐仙子,亦或者對方某日換衣時,無意中撇見了對方潔白無瑕的尾巴……
若是發生這樣的事,玄一不確定自己還能不能活到今天,何況以對方的境界,這是絕無可能發生的情況。
這個發現,很單純的是因為燒烤。
每每趕路時,停至溪湖旁,玄一總愛捉些野味烤來吃,撒上些隨身攜帶的胡椒與碎鹽,就上兩口甜酒,不僅果腹,更是別有一番滋味。
他捉過兔子,捉過魚,甚至捕過老虎與野熊,偶爾還會拿山狼與飛雀打打牙祭……
一路上,他吃過許多野味,唯獨沒有吃過狐狸。
不是運氣太差,從未遇見過,只是每每遇見,想要出手捕獵,總是會感到周身泛起莫名寒意,那是很淡的殺意與警告意味。
這種感覺來自誰,不言而喻。
一次是巧合,兩次三次呢?
直到某天閑的無聊,玄一鼓起了些許勇氣,懷揣著試探的意味捉了一隻兔子,一如往常架起了篝火。
處理好的兔子被鐵劍穿著,架在炙熱的火焰表層,正在烈焰與胡椒吱呀的微小爆鳴聲中冒出美味的油脂,酥脆的表皮與香味更是飄滿了整座山林。
「如果這香味能引來只狐狸就好了,總比這兔子更大些。」
玄一好似什麼也不懂般呢喃,同時有些歉意的看向了不遠處正在等待的那名蓑衣女子。
言語間的情緒更是好懂,兔子太小不夠兩個人吃飽,頗有遺憾,但若是在來一隻狐狸,想來不至於招待不周。
這時,本在默默等待兔子烤熟的妖仙子方才抬了抬眉,哪怕有蓑帽的遮掩,無人能看見她絲毫表情,但也足以讓周圍泛起一陣莫名的寒意。
像是蕭瑟的秋風,又像是凌冬將至。
「你想死嗎?」
她的聲音卻意外的平靜,好似沒有怒意。
危險至極的感覺縈繞而來,讓玄一神情一凌,重新低下了頭專註烤兔子,好似剛才什麼也沒發生。
對方顯然是生氣了。
言語間玄一便明白,對方不僅是在惱他想『烤狐狸』這件事兒,更是有些不悅自己的試探,該說不愧是個老謀深算的嗎?
自己的算計於她而言,似乎只剩下了打擾的煩躁,無甚實際意義。
至於結論,其實他並不需要這次論證,莫說並不重要,他自己也早已有了足夠的信心。
沉默半晌,玄一將烤好的兔子撒上了最後一次碎鹽,過了幾息,翻轉兩次,便扯下了一條兔腿,正想遞給蓑衣女子,卻又猶豫片刻,隨之反手將整隻兔子遞了過去,只留下一條兔腿。
如此,林間的氣氛方才舒緩了些,讓妖仙子有些滿意的點了點頭。
美味的吃偒食能夠舒緩心情,也能夠舒緩時間。
一頓飯的功夫足以緩解許多緊張,甚至足夠美味便能讓人感覺度過了很久的幸福時光。
玄一向來喜歡遊行諸城,所以燒烤的手藝不錯,他烤的野味自然足夠美味,妖仙子也沒了那麼多惱意。
「前輩,你到底是誰?」玄一吞下最後一口烤肉,飲了口酒,似滿不在乎的問道。
但他自己也大抵清楚,這個問題有些白痴,因為對方十成十會無視。
於是他換了一個問題。
「或者說,你跟著我到底想幹嘛?」
他莫名想起年少時看過的很多戲本子,裡面似乎常有這種類似的情節。
好吧,雖然他年歲不算大,但多年遊歷北疆諸城,成為遊俠替天行道,總要有個解悶的派遣,在喜歡上喝酒前,他旅途派遣的方式不是帶上酒葫蘆,而是每逢城鎮,變回買些戲本。
戲本中的故事裡,主角都會遇見些神秘的老爺爺或老奶奶隨行,偶爾則是一些鬼魅神秘的仙子或妖精跟著,隨後便是一路奇遇曲折,走上人生巔峰的故事。
簡單,純粹,還好看。
「難道我是主角?」他沉默片刻,小聲嘀咕著。
「可我也不是廢柴啊?」
風聲微起,妖仙子聽見少年的嘀咕,不知他在瞎想些什麼。
可最後一句卻不敢苟同。
「連天地靈氣都不能引動,你確實是個修鍊廢物。」
她沒有折辱的意思,只是給這個少年闡述了一個殘酷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