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2 所行之事

  很多年前的浮生大陸,便有天下五域,只是那時與如今截然不同。

  太過遙遠的歲月,讓許多年輕的修者無法深切的體會,那時的歲月究竟有多殘酷與悲哀。

  史書之上的描述,大抵也遠難全撰。

  那般動蕩與殘酷的歲月,實際上才是浮生大陸絕大多數的歷史,真正和平安穩的年代,在有記載伊始那年,反而是稀奇。

  浮生大陸的歲月史書,大抵便是數不清的萬族戰史與殘酷血書。

  ——改變,自一個魔修少年與狐族女子相遇伊始。

  這是天下五域的修者與凡人,都近乎耳熟能詳的故事。

  兩人相遇的那年,便被稱作『元天元年』,隨之便是一段傳奇卻又理所當然的傳說。

  遇見了更多志同道合的夥伴,克服了無數艱難險阻,創造了數之不清的奇迹,在一路的犧牲與成長之後,平定了天下五域。

  那年,是『元天末年』,亦是『爻天元年』。

  浮生五域自爻天元年伊始,踏入了萬古罕見的穩定歲月。

  不同於史書中記載的,曾經五域戰火連綿后休養生息的暫時平靜,這一次是真正的安穩,五域選擇緩釋了過往的嫌隙,開始相互接觸融合。

  漫長的歷史間,這也是一次極為罕見的現象與機會。

  或許天下真正有機會實現和平,不在起戰火紛爭。

  未曾令人想到的是,這樣的歲月還未過太多年,又有了新的變故,更令人無可奈何的是,這次的變故,連當年平定五域的那些年輕人們,也無法解決。

  ——這次的變數,正是由最初的那個魔修少年挑起,創立了不同於天下五道修法的第六修道,屍修之法。

  他叫玄一,后以太玄為號,成就北疆魔尊之位。

  亦是萬古以來,最強的那個人,沒有之一。

  變數再生很多年後,本就無敵的太玄魔尊,藉由屍道之力更進一步,成就真正的大自由身,先後斬殺了老仙君,先代聖皇,以及那位古佛祖……

  死去的人很多,有曾經一同奮戰過的友人,有修界值得敬仰的前輩,還有很多不曾相識的無辜者……

  有些是因為阻攔太玄魔尊的路,有些是單純成了他修鍊屍道之法的祭力……

  直到天下再無人可敵,太玄魔尊便被稱為『太玄冥帝』,成就了浮生無數歲月里,第一位『五域帝尊』。

  那時的世間,竟是比動蕩的歲月更加殘酷。

  好在的是,每逢天下大劫,總有英雄出手救世,讓眾生得以延存。

  無論是南嶺那位浮生妖主,還是後來的天下三君……

  總算是殺了那位魔帝,重新還天下太平。

  ……

  ……

  這是浮生大陸,很多凡人都知曉的事情,聖域的諸多弟子們,自然是無人不曉。

  所以望向千里山廊的那一刻,很多人都莫名心情複雜。

  為什麼這個魔帝,會被複活呢?

  還是被梅大先生復活的。

  這不合理。

  一時間,哪怕是選擇投靠梅大先生的派系,也覺得有些恐懼,這是出於對強大殘酷的太玄冥帝的本能恐懼,無關陣營。

  但恐懼之間,也有些不曾知事的年輕人,戰慄的問出了一個問題。

  「那位太玄冥帝,為什麼要做這些事情?」

  就像是那位小文公子在天獄中叫罵的那一句,他到底是怎麼想的呢?

  成就五域帝尊之身,擁有真正大自由的境界,這樣的人近乎算是空前絕後,是無人可以違逆的帝王。

  擁有著世間最巔峰的權勢與實力,何行此舉?

  ——陛下為何造反?

  天下子民,都是他的子民,五域修者都只能臣服於他,還何故如此,意欲毀滅天下半數生靈?

  就算真的命源不足,意圖長生,偷摸著滅幾個城,或者罪及死犯……他總有很多辦法,獲取大量的命源活下去。

  何故要明著滅卻天下半數生靈,選擇這種誰也無法接受的法子?

  ——太玄冥帝真的瘋了嗎?

  無論是浮生妖主那個時代,亦或者天下三君圍剿他那時,亦或者而今……這是無人知曉的一個謎題。

  梅無諾當然知道,所以願意幫太玄冥帝『復活』。

  只是這件事情還是太過瘋狂。

  ……

  ……

  慈和的灰袍老人慵懶的走下祭壇的階梯,每一步都走的很慢,看向天空與遠山的眼瞳中,也是藏不住的懷念。

  有風來,是不同於夏的涼爽。

  吹在他有些斑駁的鬚髮之上,像是離原的灰白野草,讓他罕見的想起了少年時策馬揚鞭的暢快與瀟洒。

  側聞風聲與野草不停向後,仰看山川與白雲越來越近。

  那時的年輕歲月,真的很好看。

  「辛苦你了。」

  太玄冥帝與梅大先生打過招呼后,認真道了聲謝。

  從很多年前開始,同行的友人便越來越少,有些人兌掉了舊時邪祟,有些人死在了意外,還有些人因分歧被他殺死……

  當年識得的友人,大多死在了歲月,而今還活著總歸屈指可數。

  這位『明鏡先生』可算一個。

  「這些年若不是『一諾』你盡心操勞……」

  梅大先生止了止手,示意太玄冥帝無需多言,眉宇間有些蒼老與無奈,更多的還是心神的疲累。

  「我已經棄了那個名字。」

  他現在不叫梅一諾,而叫梅無諾。

  緣由其實很簡單。

  向來重視承諾,一諾千金的他,從來不會違逆任何一個承諾,他的每一個許諾都是『必然』。

  ——但有一個承諾,他背棄了,這讓他很是愧疚,覺得對不起那位老友,於是從那年開始,就改了名字。

  這件事兒,太玄冥帝是知曉的。

  聽聞后,眉宇間也透露出些許歉意與愧疚。

  畢竟這位明鏡先生,是為了他違逆了與那位先代聖皇的約定。

  太玄冥帝記得,蘇行天被他擊敗后,沒有立即死去,利用聖域的護宗大陣掩護流亡了數天。

  在重傷不治,神魂崩潰前尋到了梅無諾,懇求了一件事情。

  希望這位梅大先生能夠輔佐年輕的凡塵,重登聖皇之位,證道至高之境,為天下蒼生尋得生機,進而除掉他。

  念著故友臨死的悲哀與往時難以割捨的情誼,梅大先生答應了蘇行天這件事情。

  遺憾的是,蘇行天至死都不曾知曉,梅大先生本就是他這邊兒的人。

  無論是重振聖域,還是為年輕的凡塵護道,梅大先生都可以去做,但唯獨最後一點,沒有任何可能。

  至此,從那日起,梅一諾便改名梅無諾。

  大抵算是在祭奠那位老友。

  「是我的錯,若非是我,你們又怎會反目。」

  太玄沉默半響,同樣有些遺憾。

  他與先代聖皇蘇行天,同樣是故友,雖不如梅大先生與對方情誼深厚,但也一同共事過多年,平定了五域。

  殺死對方,從來就不是最好的選擇,太玄也曾想過招攬。

  遺憾的是,那位先代聖皇莫說共事,就連漠視旁觀都做不到,誓死也要出手阻攔,無奈之下只能將其斬殺。

  很多當年故友,大都如此。

  所以當年共同平定五域的友人們,很多都死在了他的手上,這是太玄心中難平的事情。

  ……

  ……

  梅無諾沒有說太多話,靜靜嘆息一聲。

  對於當年許多事,無論心中如何做想,也已經成了既定的事實,不可能在回補,只能繼續走下去。

  只是見到這位故友當真復活,心中亦滿是複雜。

  「你其實不太想我復活。」

  兩人並肩而行,正往覆舟殿前行時,見到梅無諾總是一言不發,太玄有些歉意的說道,算是打破安靜。

  這是肯定句,不是問句。

  但語氣很平和,沒有敵意,也沒有試探,只是感慨。

  太玄對梅無諾極是了解,所以他真正的『復活』手段,不在晚歲真人手上,也不在迦葉尊者手裡,而託付給了梅無諾。

  以梅無諾的性情,按理勢必與他不死不休,是最想殺他的人。

  但正是因為這種為萬事太平的性情,太玄知道真正知曉自己目的的梅無諾,才會是那個不顧一切幫他的人。

  所以梅無諾不想將他『復活』,這會害死浮生的半數生靈。

  但他更不可能不將他『復活』,否則萬世生靈就沒有未來。

  為了最重要的那個目標,無論是將他『復活』,還是違背蘇行天的請求,梅無諾必有所行。

  不想與不去做,是兩回事兒。

  梅無諾沉默片刻,點了點頭,算是認同了太玄冥帝的話,眉宇間是愈加的無奈。

  「我覺得你要去做的事情很值得,所以應該幫你。」

  恰在此時,兩人剛剛走進覆舟殿,大殿之上躍下一道人影,手中持著極為凌厲的劍刃,出手也沒有半分猶豫。

  是聖域弟子。

  還很年輕。

  近乎不顧一切的殺向了太玄冥帝。

  顯然,聖域中假意投誠的年輕弟子不在少數,絕不僅僅小文公子一個。

  只是這個年輕弟子的修為更低,實力也太弱,哪怕相對於尋常內門弟子而言,已經算是一個好手,但還是不夠看。

  事實上,在太玄與梅無諾離這裡很遠時,便能感知到此人。

  「掩靈的秘法不錯,恐怕一方巨擘的宗主若是大意,也會被你有機可乘,受些淺傷,但你的實力太弱,發揮不出這功法的幾分妙用。」

  出手止劍的是太玄冥帝。

  這名慈和的灰袍老者,隨意的用雙指夾住了劍刃,那名年輕弟子便動彈不了分毫,顯然是被龐大的靈力壓制了。

  太玄繼而笑道:「況且你太年輕了,還不了解踏入至強境界后,修者的層次便截然不同,不是靠『奇襲』就能抹平的天塹……」

  寥寥數語,像是一個教導晚輩的慈和師長,太玄為這名年輕弟子指點了許多錯漏,竟是在教對方經驗。

  言畢,想起還有更重要的事情未曾處理,便遺憾的放下了手中的劍,讓那名年輕弟子自行離開,眼瞳中是藏不住的欣賞。

  年輕人最有血性,遇不平事便一定要管,確實很好。

  這一幕,梅無諾倒是見怪不怪,反倒是那名年輕弟子漸漸瞪大了眼睛,滿是不可思議。

  「怎、怎麼不殺我……」

  他敢刺殺太玄冥帝,便沒想過活著,無論成功與否,總是有意義的,他願意以自身的性命,喚起天下修者的血性。

  哪怕這位邪帝再現世間,天下五域聯手,也必能再次將他斬殺!

  天下不應再亂!

  但他唯獨沒有想過,太玄冥帝怎會不殺他?

  梅無諾沒有理會這位呆愣的年輕弟子,徑直走進了覆舟殿,反而是太玄慈和的笑著回答。

  「我又不是濫殺無辜……好吧,我確實是一個濫殺無辜的人。」他感慨道。

  「但我不喜歡讓人無意義的死去。」

  這個年輕人不錯,就像是他曾經見過的很多人,以及當年那些故友們。

  若能不殺,他其實不想殺人。

  遺憾的是,無論當年很多同道,還是那些後輩們,都反對他要做的事情,還是拚死反對。

  那麼,就那樣吧。

  ……

  ……

  雲城,白雲依舊,山林如故。

  凡塵與夢不語從東土趕回中州,得知聖域那些人得以離開后,稍鬆了口氣,便在雲城停留了一天,做了些準備與安排。

  「這回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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