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1 平平無奇的老人
年輕意味著無限的可能,但對個人而言,每每懷念年輕的那一刻,思念的卻大都是那時自己的朝氣與活力。
文一嘆對此有著深刻的認知。
他還年輕。
而此言中所說給梅大先生的年輕,卻不同於另外兩種含義,反而更加罕見與珍貴。
便是連梅大先生都有些欣賞。
「若是早些年,你能有如此氣度,或許我會收你為徒。」
可惜時間總是不等人的。
文一嘆聽到此,眉宇微揚,有些小小的意外與得意。
哪怕梅大先生反了,但終究是天底下年紀最大的書生,是五域中輩分罕見的高,甚至可以說僅次於那位等閑妖主的大人物。
能夠得到這等人物的欣賞,死也值了。
雖然他確實不想死。
但有些事情與想不想無關,是他的意志所決定不了的。
在毒死苛起,亂了梅大先生謀局的那一刻,他就斷沒有活下去的可能,哪怕梅大先生欣賞他,也沒可能。
果不其然,梅大先生轉而嘆息一聲,有些遺憾。
「但我總得給西域那邊兒一個交代。」
無論如何,苛起是迦葉大尊者的弟子,被人毒死了,兇手總不能真的放了。
隨即,梅大先生沉思了片刻,以手輕撫文一嘆的頭,讓後者的臉色瞬間蒼白,吐出一口鮮血。
「姑且先將你關起來,待時局穩定下來,再由迦葉定奪吧。」
在此之前,為了防止文一嘆在惹出些事情,先將他的靈魄與經脈碎了,算是廢了他的百年修為。
這一刻的文一嘆,比起一個凡人強不了多少。
隨之,殿外召來的靈**文一嘆壓了下去,顯然此後他的日子得在天獄渡過。
「對了,你在天衍大祭做的那些小動作,其實沒什麼意義,著實有些遺憾。」
梅大先生最後補了一句,讓文一嘆踏出殿門時,眼瞳緊縮一跳,有些不甘心的握緊了拳頭。
事實上,無論是下毒還是順帶殺了苛起,以及這些日子很多的暗中籌備,都不過是幌子。
文一嘆真正的目的,自然是『天衍大祭』。
雖然梅大先生未曾言明過,但根據種種跡象猜測,文一嘆覺得天衍大祭可能是復活太玄冥帝的關鍵。
他如果能在天衍大祭做些手腳,或許浮生生靈的勝機便會大些。
能夠對那位太玄冥帝的復活造成些威脅,自然是最重要的事情。
沒想到梅大先生連此事都察覺了……不,或許正是因為是梅大先生,才不可能不察覺吧。
「您提前就在此事防備我了嗎?」文一嘆心情複雜道。
輸了便是輸了,總不能怨天尤人,埋怨自己的境界與年輕,但文一嘆真的很好奇,他輸在了哪裡。
梅大先生飲盡了最後的雞湯,靜靜的解釋了幾句,才讓文一嘆心服口服。
書生越老越陰險,古人誠不欺我。
文一嘆懶得去想更多,心中埋怨了一句,便被看壓著離開了大殿。
……
……
入了天獄之後,在許多聖域同門不可思議的目光下,文一嘆神態自若的主動走進了一間相對乾淨的牢房。
看守天獄的也是聖域曾經的弟子,這點事兒到不至於盯著不放。
反而和獄中許多人一樣,古怪的看著文一嘆。
「你這個濃眉大眼的……也進來了?」
顯然,這超乎了許多人的預料之外。
在很多人眼中,哪怕聖域換幾次主人,這位小文公子也能活的好好的,何況是曾經他最親近的梅大先生掌權?
真是……離譜。
文一嘆懶得與眾人解釋,只是覺得有些遺憾。
此生還沒成就什麼大功名,便落得了如此下場,後悔是自然的,畢竟以那位梅大先生為敵手,實在不自量力。
何況這世間強手如雲,他的天賦稱得上天才,但目前卻算不得什麼,怎至於主動陷入這等風雲?
真是太愚蠢了,太不自量力了。
但若是能夠重來一次,他大概還是這樣。
唯令文一嘆痛惜的是,天衍大祭沒有什麼延誤,不久后就要開啟了,若是再無奇迹,浮生生靈便真的危險了。
危險不在於陣啟,而在於復活的那個人。
「殺死天下一半的生靈,這到底有踏馬的什麼意義?」文一嘆高深叫罵了一句。
他不理解。
真的不理解。
於是罕見的罵人了。
……
……
無論文一嘆與很多人願意與否,『天衍大祭』都正常的開始了。
只是這一次的『天衍大祭』,顯然與往常年份的天衍大祭有著明顯不同,無論是陣法布置,還是諸多靈物的奇詭,都指向著不為人知的效用。
這一次,不是祭祀,而是復活某人。
頃刻間,千里山廊外的諸多群山之上,開始瀰漫起氤氳的漆黑霧氣,這些霧氣是大陣所裹挾不住的屍道之力。
若能凝結成珠,便會成為一顆顆的屍源玉髓。
這一刻,無數修者抬頭仰望中州聖域的方向,都能夠看見天空被漸漸蠶噬成黑色,正午時分竟是如同子夜般黯淡無光。
諸多晦澀古樸的陣法,像是在人的耳畔低語,不知在訴說何況悲戚的故事。
梅無諾靜靜的站在窗邊,遙望著天衍大祭的陣心,眉宇間是一如既往的平靜,毫無情緒波瀾。
彷彿陣法一開始,便不是他可以左右的了。
直到大陣中心,傳來幾聲律動的心跳,梅無諾才揚了揚眉,知道陣法已經到了尾聲。
望著東西南北四域方向,那些早已布置好的後手,所凝結來的一道道屍道之力,梅無諾也覺得這陣法之奇,令人心生敬畏。
「不愧是太古五神首創的陣法……」
但更了不起的,還是太玄冥帝的天縱之資,竟可以化陣法為己用,更是曾經在聖域藏下了這道可怕無比的陣法。
復生之陣?
其實這樣說不太準確。
但是因為與人解釋太麻煩,梅無諾等人便這樣來形容。
——人死是不可能復生的,哪怕是太玄冥帝也不例外,能夠用陣法集無盡偉力再現於世,只能說他當年沒完全死去。
三魂七魄泯滅大半,至少留下了一線生機。
這自然不是當年的天下三君馬有失蹄,而是更早的時候,在太玄冥帝與浮生妖主戰前,便留下的後手。
哪怕強如太玄冥帝,竟是也在戰前覺得自己可能會輸,留下了『復生』的殘魄作為後手。
沒想到在被那三個後輩殺死後,才真正用上。
無數道漆黑的細線,像是逆落的流星,在暗夜中點亮了更加詭異的深色,凝聚在陣心律動的心臟處。
其中一道尤為強大的屍道之力,讓正在觀望的梅大先生揚了揚眉,察覺那道來自北疆的氣息,或許是屬於晚歲真人的那位小師弟……
那魔僧若是不死,或可成為一方強者,但就到此為止了。
畢竟諸多追隨者,蟄伏千年所凝聚的這多命源與屍道之力,曾掠取的生命幾何,也未嘗沒有過天資超越冬山之人……
死了,便真的死了。
……
……
隨著最後一道屍道之力落在千里山廊的陣心之中,這隱天蔽日的浩瀚陣法的氣息,也終於結束,開始緩慢消散。
就連壓在人們心口許久的威懾,也減輕了一些,讓不少人有些疑惑。
哪怕是天獄中反對梅大先生的諸多聖域中人,也奇怪而不解。
梅大先生這是失敗了?
行那等逆天之事,浩瀚無匹的氣息卻泯然終結,除了陣法出現問題,導致失敗,很多人無法想象為何會如此……
平靜?
梅無諾靜靜的走出偏殿,沉默著的神情有些無奈。
「成功了。」
並非所有神詭的陣法都會招來天劫,並非所有驚天的變故都會舉世皆知。
有時候最平靜的,往往才是最麻煩的。
不多時,待千里山廊飄散四溢的屍道之力散去,等漆黑的天際再度恢復清明,原本充斥著諸多神詭材料的陣法,也早已破碎殆盡,化成了飛灰。
只有陣法的最中心,原本很多人能夠聽到心跳律動的位置,有一名灰袍老人平靜的站著,緩緩睜開了眼。
他的衣著很是簡單,就像是一塊窗布,實際上就是窗布。
顯然是身體凝成之時,很隨意的從附近的大殿引來的一塊平常布料,做成了衣裳,並不怎麼講究。
容貌更是顯得蒼老而平靜,只給人一種很精神的感覺,再無其他。
或許有人看到這張臉,會覺得此人年輕時分,也應當是一個俊朗無比的書生,但在蒼老賜予的白髮和皺紋之下,實在已是平平無匹。
他抬起頭,看著還不算湛藍的天空,看著明朗的太陽,竟是有種掙脫了一切的感覺,於是舒服的伸了個懶腰。
這種慵懶而又蒼老的感覺,很容易給人一種慈祥的味道,但這個老者絕不慈祥,周身卻也沒有任何令人恐懼的血氣。
很多人遙望著這裡,大都是聖域歸附了梅大先生的強者長老。
看著『天衍大祭』那般浩大聲勢下,『復生』的老人,都隱約猜到了什麼,不自覺的畏懼到避開視線,躲藏了起來。
反而是這名老人,察覺到那些視線,溫和的擺了擺手,像是在與後輩們打招呼。
直到梅無諾前來,這名老人方才斂去笑意,平靜的看著這位故友。
梅無諾沉默了一會兒,率先開口。
「活了啊。」
「應該是我。」太玄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