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8 那封信
倩魂閣內,沒有燃平日里氤氳不斷的寧神香,自然便沒有那種香甜卻不膩人的蘭草味道。
鐘聲兒覺得這樣很好,哪怕她向來很喜歡蘭草,也喜歡倩魂閣的味道,但終究還是有些聞不來藥草的味道。
不知為何,往時倩魂閣里燃的寧神蘭草,就是有種草藥的味道。
但此刻哪怕沒有往時的蘭草藥味,鐘聲兒卻也沒如何開心。
因為跪在閣內的那對男女。
一位是焚聖神谷的大師兄,本是整個焚聖神谷最有可能迎娶她的人,只是不知從何時起,兩人便越來越生分,直至稱得上兩看相厭。
是少年時,自己與他爭名的那次?
還是很多年前,撞見他背棄那位可憐的小師妹的那次?
自那之後,鐘聲兒便記得自己漸漸遠離了鍾羨陽的殷勤,於是這位天賦還不錯的大師兄看向自己的眼神,也逐年陰冷。
比蛇更冷,比鷹更會偽裝,但總歸偶爾能令人很清晰的感知到,那股子不舒服的寒意。
鐘聲兒不是太在意這些。
無論是以前,還是此刻的鐘羨陽。
本就不喜歡,便無所謂其他。
問題在於,此刻依附在鍾羨陽身邊兒,正瑟瑟發抖的看著自己的,那位喚作小傘的侍女。
鐘聲兒覺得有些難過。
的確很多年前,她只是看著這小姑娘可憐,於是收在身邊做了個貼身侍女,但她向來肯於教導,也不吝藏私。
即便很多師妹,也未曾得到過小傘這般待遇與溫柔。
她真是將小傘當做妹妹教養,未曾想竟險些被反咬一口,若非那日路過聽見,可能便會栽在今日與宴。
「這是怎麼回事兒?」
鍾十三進入殿內之後,一如平日里在眾人面前展現的模樣,端正大氣,並無什麼不妥。
好似還在罕見的關心妻女。
但這卻顯得更加詭異。
哪怕是倩魂閣中旁的低階弟子,都對剛剛與宴發生的一切有所耳聞,感到渾身止不住的顫慄與恐懼。
才剛剛對眾多天驕,乃至小陳公子與淵大姑娘做了那些事兒,更與魔僧冬山有所沾染,現在卻像什麼都沒發生?
連鐘聲兒都沉默無言,有些無法理解。
坐在正首的魚青蓮,依舊巍然,好似在那木輪椅上待了很多年,對此也彷彿沒什麼奇怪。
「你的弟子在算計女兒。」
簡單的回答,便是表態。
這是魚青蓮對鍾十三的質問。
作為世間本應最親密的丈夫,鍾十三卻毋庸置疑,也是魚青蓮最恨的人,時刻想殺死的人。
這樣的人,自然是她最了解的人。
因為了解,所以魚青蓮明白,鍾羨陽所做的事情,鍾十三不可能不知道,或者說整個焚聖神谷發生的一切,罕有能瞞過他的。
那麼,鍾羨陽的諸多行事,便顯得有些曖昧,憑藉這樣一個年輕人,若是鍾十三不允,又怎能在焚聖神谷做這多事?
故此魚青蓮是在質問鍾十三的態度,亦是想知道他到底要做什麼。
……
……
聞言,鍾十三眉梢輕佻,略顯蒼老的中年面容好似有些驚訝。
但見著魚青蓮冰冷的視線與女兒沉靜的敵意,鍾十三也覺得有些無趣,然後將視線看在了跪在地上的鐘羨陽的身上。
地面血流如潭,染紅了幾方紅木。
原來鍾羨陽的雙腿被打斷了。
面對師尊的視線,鍾羨陽的臉色更加蒼白,額頭豆大的汗珠滴在血中,反而更加灼紅,讓他連扣頭求情都已忘記。
「我知道。」
鍾十三沒理會這個弟子,沉默了片刻,給出了一個魚青蓮意料之中,鍾羨陽卻意料之外的回答。
「這本就是我默許的。」
鍾羨陽意外,自然是因為眼中燃起了希望。
師尊原來知曉這一切?
那他為何縱容自己這一切?
難不成自己本就是他所選中的接班人?是他給鐘聲兒選擇的夫婿,所以方才容忍這一切?
是了,正因如此,一切才顯得順理成章。
所以今日,自己未必會去死,甚至有可能在師尊的力協下,真正的迎娶師妹,繼承這焚聖神谷?
一瞬間,鍾羨陽想了很多,但他想的更多的是,怎麼讓事情好看些,怎樣給自己一個台階,讓雙方有些緩衝的借口。
那便拿身旁喚作小傘的侍女開刀吧。
是的,都是她不知廉恥誘惑的自己,都是她嫉妒聲兒師妹,方才密謀誘騙了自己,做出這一系列錯事。
好在,結果總是沒有鑄成大錯,還來得及……
鍾羨陽這般思索,腦海中神識紛亂時,卻聽到一聲嘆息。
是師尊鍾十三。
隨即鍾羨陽抬頭對視,卻沒有見到絲毫憐惜與回護的神情,有的只有無奈與複雜的輕蔑。
「但我沒想到,他竟然這麼孱弱,連我當年能做到的一半都不曾達到。」
原來這才是鍾十三的目的。
只是想看看。
看看和年少時的自己處境頗為相似的鐘羨陽,若是再遇到當年自己遇見的境況,會做出何等的選擇。
這個籌謀,甚至可以追溯到很多年前,他決定收還是少年的鐘羨陽做弟子的時候。
唯一令鍾十三無奈的是,鍾羨陽畢竟不是他,無論是心狠還是籌謀與手段,實在太差勁了。
哪怕女兒也不如魚青蓮當年,但兩者的懸殊程度,還是差了許多。
於是,原本想看的某種可能性,便沒了結果,哪怕鍾十三最後給了鍾羨陽一次機會,這場與宴。
不行,就是不行。
「就到這裡吧。」
鍾十三慈和的伸出手,伸向了滿是期望與乞求的鐘羨陽,輕撫在了這個親傳弟子的頭上。
下一息,便是無聲。
鍾羨陽身下的鮮血更加鮮紅,身軀瞬間沒了生息。
一旁的小傘同樣受到了死氣的波及,七竅流血的仰在了地上,雙眸漸漸失去活著的神彩。
倩魂閣瞬間沉默了下來。
受到魚青蓮庇護的弟子們瑟瑟發抖,在鐘聲兒的暗示下,趕忙跪拜離開。
鍾十三沒有阻止,因為沒有意義。
焚聖神谷的所有人都會死去,無論他們是否在倩魂閣,都會成為他證道路上的一塊墊石。
他要以殺證道。
殺是結果,不是目的。
目的自然是為了了斷與『生』的所有因果。
包括令他怨恨的妻子,不喜的女兒,以及讓他噁心了很多年的焚聖神谷。
然後,他看向妻子魚青蓮,溫和一笑。
「你那封信,送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