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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宴再度安靜下來,很多北疆天驕們下意識的看向那位看似樸素的高瘦道人。

  無甚仙風道骨的模樣,反而眼神之間有股煞意與凌厲,顯然是屍山血海中戰出來的狠手。

  莫說是在隱月海,即便是在整個北疆,那位梁真人都極為出名。

  少年得道,便是隱月海縱橫一世的天驕,曾經劍拜三十六宗,刀闖五十九洞的問心道旅,更是無一敗績,令北疆天驕戰慄。

  而後便被焚聖神谷的魚老宗主看重,招為傳人,雖不記師徒之名,但卻是焚聖神谷的一大助力。

  很多年後修鍊有成,更是成了焚聖神谷最強的鎮宗長老之一,是隱月海的大底蘊。

  恐怕修鍊這多年,這位梁真人單論境界,已經極為接近天門四大魔將之中,那位排位第二的魍無量將軍的層次。

  這等人物,放在諸多巨擘大宗都是足以執掌一宗的存在,即便在北疆六大魔宗之一的焚聖神谷,除了那兩位執掌者,也無人能夠越過。

  「若真以戰力而論,恐怕那位魚夫人也未必是梁真人的對手,他才是焚聖神谷的二號戰力。」

  天璇子緊皺著眉,顯然覺得局面愈加的麻煩。

  只是看著陳語生和幽淵的模樣,他倒也沒了緊張。

  「是啊,傳聞中這位梁真人甚有敗績,曾經北疆天門都有招攬之意,想讓他位列魔將之位,可惜後來被拒絕了。」

  那是天鬼魔尊的時代。

  作為那一時代的北疆魔修,罕有人敢違逆天鬼魔尊的意志,夢海閣便是最血淋淋的下場。

  作為北疆第七大魔宗的夢海閣,近乎被天鬼魔尊一夜滅門。

  「這位梁真人據說不止修焚聖神谷的功法,年輕時對懷宗的心法也有涉獵,靈力之渾厚,罕有人及的上。」

  「……」

  一時間,隨著天璇子出聲,周遭的北疆天驕們,也開始議論紛紛。

  顯然這位梁真人的傳說與實力,是真切的讓人折服,哪怕是絕大部分天驕的宗門長輩,也是遠遠不如。

  即便是天璇子的祖父,想要贏過此人,恐怕也會付出許多代價。

  「所以這種人物,為何會幫鍾羨陽?」

  陳語生微微偏著頭,認真的看了梁真人一眼。

  他當然聽說過梁真人,在來隱月海之前,羊小未便給他補過課。

  但正是因為聽聞過,所以陳語生才有些驚訝,雖然不算預料之外,但還是很令他驚訝。

  畢竟很多預料只是預料,真正發生之時,還是足夠令人驚訝。

  幽淵不怎麼好奇。

  無非就是那些可能。

  或許感人,或者噁心,或者離奇,或者無趣……

  這對她而言並不重要,所以她不想問鍾羨陽,也不想問那位梁真人,只是靜靜的起了身。

  此刻的她,早已經取下了斗笠與披風,一身如墨長裙在與宴中,像是萬彩中的一抹黑,美的有些攝人,有些霸道。

  她靜靜的得看向了梁真人,視線或許掃過了鍾羨陽,或許沒有,漫不經心的讓鍾羨陽心有恨意,卻無可奈何。

  梁真人緩慢的踏步而來,蒼老的視線滿是魄力與讓人不敢直視的兇狠,偏生這兇相之下,是歷經滄桑的寧靜與平和。

  「我欠這小子一個人情,對不住了。」

  梁真人緩慢走到三人的十丈之遠,略微點頭以示歉意。

  顯然他也覺得鍾羨陽找的借口太過蹩腳,甚至顯得有些愚蠢,這般遮遮掩掩,反倒不如直接攤開來的直爽。

  但無論是蹩腳還是愚蠢,他都要為了那個人情,幫鍾羨陽一次,所以覺得有些對不住這三位年輕人。

  尤其是那位玄心鬼宗的淵大姑娘。

  強如梁真人,也不可能沒聽說過幽淵的名號,哪怕幽淵相對於他而言,只是一個小輩。

  但卻是天下修者,誰也繞不過的一個人。

  只要她不是太過年輕而死去,未來必將無敵於天下,這是天下五大域主和明大仙子,共同得出的結論。

  何況她曾經向死而生,開創了不同於浮生五道的,真正屬於她自己道法,是浮生萬萬年真正的大人物。

  即便她還年輕,實力還很薄弱,但也值得很多人尊敬。

  所以哪怕幽淵是後輩,作為修者的梁真人,還是願意給對方足夠的尊敬。

  ……

  ……

  聽到梁真人的抱歉,幽淵略微點頭算是回應,依舊沒什麼可說。

  畢竟對方既不可能因為歉意退去,也不會因為歉意反戈,那麼這種歉意就毫無意義。

  幽淵向來很珍惜生命,也會消耗時間,以做生命的無意義享受,但卻不喜歡無關的人,平白無故的消耗她的生命。

  即便只是很短暫,也不行。

  「動手吧。」

  這是今日,幽淵與第三個人說話,只有簡單的三個字。

  很符合平日里諸多天驕們心中的印象——

  修界我淵姐,人狠話不多。

  但只有很少的人知道,幽淵不是不愛說話,只是懶得說,行事風格也只是簡潔乾脆,並不狠厲凶辣。

  然而隨著幽淵的聲音,眾多北疆天驕們與梁真人,還是懵了懵。

  尤其是後者,沉默了片刻。

  事實上,出於尊重與對超脫生死的大修者的敬意,梁真人不太想和幽淵動手,如果這三人肯一同離開,不插手這場與宴,才是他所預想的最好結果。

  「你不是我的對手。」梁真人提醒幽淵道。

  這位傳說中的淵大姑娘,一生從未有過敗績,是真正意義上的神話。

  只要繼續成長下去,也必將成為浮生大陸未來無數代年輕人心中的嚮往與信仰。

  若是此等天驕於他的手中敗績,還是他以大欺小不那麼光彩,也勢必會讓他被後人罵很多年。

  這於兩人都不是個好選擇。

  聽到這看似嘲諷的提醒,幽淵方才覺得,這位焚聖神谷的梁真人倒是有些骨氣。

  於是她多看了一眼,多說了一句。

  「我也是八階境界。」

  或者說,按照天下五域的修行法,她現在的境界相當於他們的八階境界。

  這是離開玄心鬼宗之時,她便告知過陳語生的事情。

  因為還沒過多久,所以世人尚且不知,但她的實力境界相較之前,早已又上了一個層次。

  ……

  ……

  果不其然,聽到這個消息,場間眾人皆是一愣。

  除了心中有數的陳語生,哪怕連隱有猜測的天璇子,都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恐怖如斯!

  古往今來,能夠在幽淵這般年紀,便進境界八階境界的人物,恐怕也不超過一手指數。

  最為出名且最近這個時代的那人,便是曾經的五域帝尊,太玄冥帝。

  而且最為恐怖的是,誰也沒有認為這位淵大姑娘在說謊,哪怕這已經超越了所有人的認知,但誰也清楚,於淵大姑娘而言卻沒必要。

  她如此說,便是真實。

  就連梁真人都怔了怔,然後面露警惕之色,周身縈繞的靈力與之前截然不同。

  境界愈高,對於低境修者而言,便愈加存在壓制,罕有人能夠越境而戰,哪怕是天下五域罕見的絕世天驕,七階境界能夠在八階強者手中逃命,已經是值得炫耀的事情。

  所以一開始梁真人才認為自己穩操勝券。

  但此刻,這位傳說中的淵大姑娘也已經踏入了八階境界,哪怕才初入不久,但卻已經擁有了與他的一戰之力。

  這讓他也有些好奇。

  這位淵大姑娘的『第七道』,究竟與天下修者大都修鍊的『五道』有什麼區別?

  「可惜了,若你隱瞞此事,之後與我的交手中或許可以打我一個出其不意,但我已然知曉了這件事情,便會有所防備。」

  梁真人略有些可惜的告誡了幽淵一句。

  顯然,雖然他不會輕敵,已經確認幽淵有了與他抗衡的境界,但畢竟是初入八階的天驕。

  在如何天賦超絕,也終歸需要一段適應的時間,與他這種沉浸在八階境界漫長歲月的年長修者之間,有著絕對的經驗與底蘊的差距。

  幽淵能夠贏過他的機會,依舊渺茫。

  若是隱藏這個秘密,打他一個出其不意,或許才是勝率最高的選擇,但這少女終究是年紀太小,沉不住氣,竟是將這個重要的秘密,直接說了出來。

  聽到此言,周圍眾多的天驕們,也紛紛點頭。

  覺得那位梁真人說的在理,畢竟這位淵大姑娘簡單一句話,可謂是暴露了她最大的底牌,喪失了本就不多的勝機。

  幽淵沒有在意旁人的議論,更沒在意梁真人的話。

  至於她剛才那句話,也只是簡單的陳述,是出於對這位尚有骨氣的大修的尊重。

  但她真的不在意。

  「你知道與否,都不重要。」

  她的話依舊簡單,平靜而柔和。

  聽到此言,與宴再度安靜下來,眾多北疆的天驕們愣了愣,方才反應過來這句簡單的話,蘊含著怎樣可怕的意思。

  ——無論梁真人警惕與否,都改變不了他的敗局。

  既然結果已經註定,那麼無論是算計還是什麼計較,都是無關緊要的事情。

  ……

  ……

  言語一出,便是連梁真人都瞬間明白了那些話是何意思,於是有些慍怒。

  他抬了抬手,做出了一道請的手勢,眉宇間蔓了些不悅的憎惡。

  「請賜教。」

  簡單而乾脆,利落而霸道。

  旋即幽淵同樣點頭,算是應戰,沒什麼猶豫與拖延,簡單的像是剛才飲酒或吃菜,隨意的像是生活點滴。

  「好。」

  一問一答之下,周遭天地的靈力忽然壓力倍增,像是凝成了實質,讓許多境界偏低的修者,隱約喘不上氣,靈脈隱隱沸騰。

  桌案之上的觥籌左右搖晃,餐盤之下隱隱布滿裂紋,震碎的聲音起此彼伏,威壓於耳。

  以梁真人與幽淵為中心的大地,同樣開始震動撕裂,像是承受不住靈力的靈脈,隨時有著崩壞毀滅的可能。

  好在兩人都所有控制,方才沒有真的毀了這處庭園。

  而這時,兩人還沒誰真正出招,梁真人方才運起氣來,周身像是燃了一層烈焰,好似金烏落下的驕陽。

  面對這位淵大姑娘,哪怕他當年也是縱橫天驕,卻也絕對不會輕敵大意。

  一波波熱浪至周身迭起,凝練了八百餘年的劍意,自他周身燃起,布滿點點白星鋒芒。

  僅只是劍意收斂過後的餘威,便讓諸多天驕退避三舍,不敢直面相迎,心生遠離之意。

  那些劍意與靈力,又好似漫天花火,在白日里便勝了天上驕陽。

  「梁師叔的道法與劍意,早已臻至大成,便是同等境界的修者也絕不是敵手,哪怕天賦如你,進境百年之內也不可爭鋒。」

  遠處的鐘羨陽輕聲道,眼瞳中的得意掩飾的很好,雖然視線深處依舊有些對未來的擔憂,但至少眼下的危機,能夠得以解決……

  ——他現在不是在與陳語生幽淵等人為敵,是在和師尊鍾十三爭時間。

  正當鍾羨陽如此說時,正當眾人如此想,為淵大姑娘緊張時,天璇子隱隱皺眉,陳語生則有氣無力的打了個哈氣。

  直接迎接近乎九成焚天劍意的幽淵,神色依舊古井無波。

  她覺得很無趣。

  不是梁真人太弱,只是很多人忘記了一件事情,然後還需要她不停的證明。

  這件無意義的事情太過浪費生命,也太無趣。

  她現在則要再度重複這種無意義的事情。

  「了不起的境界,了不起的修為,以修者對道的領悟而言,你的確當得上前輩。」

  可惜選錯了對手。

  幽淵出於對修道前輩的尊重,終是道了一句稱讚。

  隨之輕輕抬手,靜靜的踏前了一步。

  好似秋風拂葉,好似春雨落花,寧靜的讓萬物感受不到任何變化。

  彷彿一直在變,卻又好像未曾移動半分。

  她在那裡,又在了這裡。

  這一刻,就連陳語生都認真凝視起來,因為他也是真正意義上的,見到破境的幽淵第一次出手。

  不知會如何驚天地泣鬼神……

  ……

  ……

  幽淵抬起的手,微微半握,只是輕輕伸出一根食指。

  躍過了梁真人的萬千劍意,徑直抵在了他的眉心前一寸,只差短短的一寸,她便能要了他的命。

  簡單的未起一痕波瀾。

  那些靈力與劍意,如同空間一樣被躍過,彷彿於她並不存在。

  就連陳語生和天璇子都無法理解,幽淵究竟是怎樣一步踏到了梁真人的身前,那一根纖纖玉指,又如何在毫無靈力波動的情況下,破了萬千焚天劍意?

  一切都是如此匪夷所思。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並未出現眾人所設想的大戰與對持,也沒有什麼驚天動地與絢爛。

  簡單到了極致,簡單到了詭異。

  這一瞬間,愈多的人看向了淵大姑娘,似乎想起了什麼。

  就連天璇子都微微瞪大眼,覺得這就是離譜。

  陳語生則是嘆了口氣,然後露出理所當然的模樣:「這可是淵大姑娘啊。」

  是那位傳說中與天爭命的淵大姑娘,是五大域主與明大仙子都覺得可怕的逆天之命,是永遠同階無敵的最強者。

  她想要獲得勝利,往往都在簡單不過。

  作為迎戰者的梁真人,更是覺得匪夷所思,見著眉心前的那根如玉食指,覺得理解不能,漸漸瞪大了眼睛。

  他釋放了強大的靈力,一瞬斬出萬千劍意,按理在如何強大的對手,也會疲於應付,不可能近的了他的周身。

  這位淵大姑娘,怎麼就不講道理呢?

  她又是怎樣過來的?

  梁真人的思緒一瞬間空曠的可怕,而後脊背便是陣陣寒意,讓他有些顫抖。

  「我……輸了。」

  八百餘年的歲月,他的聲音頭一次如此苦澀。

  這一刻,梁真人方才真正理解,與這位淵大姑娘生在同一時代的天驕,究竟該有多麼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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