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5 起風了,正好造反(4k)
天空恢復了湛藍,星空再次封閉,那滾滾雷海則漸漸重合,將天地籠罩,然後像是空氣般消散不見。
其實它一直都在那裡,只是罕有人能衝出去。
明月知道,無論是大姨還是父母,都已經離開了,接下來的東土算得上太平,但也絕對不會真的太平。
「以後終歸會麻煩許多,但之後便是我們的事情了。」
明月靜靜的望著天空,直到許多痕迹消散不見,才斂去了心中的難過,轉身向著崖間走去。
一襲雪紡紗裙,飄然若謫仙,好似遺世獨立的美感。
頭戴的雪紡斗笠,卻又與鹿九兒截然不同,對方或是魅惑般的柔媚,讓人情不自禁的想要看更多。
放之明月這裡,便會讓人心生一股疏離的冷意,只想遠觀沉醉,卻沒人敢湊近搭話。
踏著山崖間發白的野草,偶爾見著飄零的落葉,方才感覺到,大抵入了深秋。
隨著這名出塵的少女臨至,山崖間的氣氛忽然有些不對。
禪子與黎明靜靜的看了這名少女一眼,大致猜到這便是傳說中的明月姑娘,只是從未入世。
想來而今肯見世人,大抵便算是真正的入世了。
——莫名的,他們皆能在這名少女身上,感知到如同那位淵大姑娘的魄力,這是真正的不敗之姿。
今日她來,是要立威的嗎?
像是淵大姑娘一般,將他們所有人挨個打一遍?
不過這種事情,倒也確實有著許多實際意義,至少對於而今的太清宮和永夜齋來說,便是如此。
東土那三位已然不在,未來無論是永夜齋還是太清宮,勢必會陷入許多麻煩。
若是明月姑娘展露無敵之姿,在躲去聖域或菩提寺默默修鍊三百年,想來無論現在還是未來,誰也不敢找永夜齋與太清宮的亂子。
奇異的是,明月只是與眾人點了點頭,算是致意,倒沒有好勇鬥狠的性情。
或許是因為,除了那位淵大姑娘,罕有人能激起她的戰意。
所以她今日來,不是為了揚名,而是為了帶走一個人。
隨著明月踏步,漸漸走向那位無穹公子,無論是禪子梵伽,還是黎明的視線都變得有些古怪。
菊小小挽著梵伽的胳膊,用小手呼呼的捂住了眼睛,只留下一道縫隙。
她覺得,今日或許會有一場大戲。
鹿九兒本能的感到危機,乾脆的扔下了斗笠,視線中滿是警惕的敵意。
姜芯雪依舊茫然,但總覺得……來者不善?
「跟我回去。」
明月靜靜的走到無穹面前,偶爾被風吹動的雪紡,觸到無穹的臉頰,帶著些梔子花的清幽。
似乎因為哀痛,無穹剛才沒有去管被風吹亂的衣襟,顯得有些狼狽。
明月猶豫了片刻,伸出雙手,替他理了理衣襟,像是羊脂玉劃過,帶著特有的清涼與溫柔之意。
隨之,她轉過身,看了看無穹的左手。
終究是沒有去牽,只是捏起了對方的衣袖,便要帶他離開。
鹿九兒終於看不下去,視線中滿是惱意,頗有些咬牙切齒的味道。
「你要做什麼?」
明月淡淡的回頭,看了鹿九兒一眼,視線中沒什麼波瀾。
「外面很危險,帶他回永夜齋。」
簡單的回答,明確的意思,饒是鹿九兒也說不出什麼。
因為若是明大仙子等人,尚在浮生天地,任誰也不敢將無夜如何,但現在的東土卻說不準。
哪怕他們依舊有很多長輩拂照,但凡塵等人不可能永遠在東土,總有顧及不到的時候。
這種情況下,要麼去聖域或菩提寺修鍊些年,算是避禍,要麼回到永夜齋合宗,死封護宗大陣與世隔絕。
鹿九兒同樣明白這個道理。
尤其是對於無穹而言,這個問題更加迫切。
哪怕在雁盪宗時,凡塵與夢不語一同出過面,解釋了無穹的問題,但難免他們離去之後,依舊會異心之人藉機暗中尋些麻煩。
左右天高皇帝遠,而今東土更是群龍無首,想來五百年之內,局勢會頗為動蕩。
但莫名的,聽著這位明月姑娘的建議,她就是不高興,也不想點頭。
「我可以帶他去瑤池,一樣沒人能欺負他。」
鹿九兒乾脆的踏前兩步,就要出手挽住無穹的胳膊,宣誓所有權。
誰料明月靜靜的看了她一眼,便讓後者隱約覺得有些危險,僵住了身子。
——就像是那位淵大姑娘給人的魄力,她們並非同一層次的存在,哪怕作為帝脈妖族的血統,近乎算是天下至極,但在這位明月姑娘面前,鹿九兒依舊隱隱畏懼。
「他是我永夜齋未來的主人,與你去南嶺像什麼話。」
言語間合乎情理,其實又蠻不講理。
總之誰拳頭大誰有理。
「呵,男主人嗎?」鹿九兒輕聲諷刺了一句。
氣氛莫名的冷了下來。
不遠處的黎明與禪子彷彿聾子,什麼也聽不見,菊小小則是一幅果然如此的表情,她就知道有大瓜。
姜芯雪也隱約明白了什麼,卻一言不發的低著頭。
誰也不清楚這段故事,但作為無穹『未婚妻』的鹿九兒,想來應該知曉,所以才感到有些焦慮。
「慎言。」
明月幽幽的看了鹿九兒一眼,心情卻絲毫沒有變差,眼眸深處藏這些莫名的笑意。
忽然讓一旁的菊小小都後頸微涼,像是遇見了更高級的同類。
鹿九兒委屈的癟了癟嘴,知道這些話不好說,何況有外人在,總不能讓旁人看了笑話。
但問題是,若是無穹被明月帶去永夜齋合宗,兩人孤男寡女的住個幾百年,說不得冷冷清清的永夜齋,都會變得熱鬧起來。
這絕對不行啊!
「無穹公子是我未來的夫君,我要帶他去南嶺,也是合乎情理……至少讓他先去南嶺與我完婚。」
「不行。」明月冷冷回道。
「為何不行?」鹿九兒眼瞳中滿是憤慨。
「我覺得不行。」
明月依舊懶得給任何理由。
當年明大仙子與無天妖主之間的閑聊,本質上只是一句戲言,她們作為長輩,或許頗為嚴苛,但於後輩姻緣之事,絕對不會出手強制。
鹿九兒總是這樣湊過來,以這位兄長的性子,久而久之根本頂不住。
「我、我會讓師尊給我做主。」
鹿九兒輕輕哼了一聲。
這話一出來,連一旁的禪子梵伽與劍冢少主黎明,都有些忍不住想笑。
搶不過夫君,還帶叫家長的嗎?
「葉師姐不會給你做主。」
明月的回答更加安靜,忽然讓眾人啞口無言,就連鹿九兒的眼眸之中,都閃過一縷詫異,然後是震驚。
禪子悠悠低下了頭,彷彿真的什麼都沒聽見。
黎明則是長大了嘴巴,眼瞳中滿是難以置信:「那位大前輩還活著嗎……」
他忽然被梵伽踢了一腳,趕忙閉嘴。
菊小小的眼眸中閃爍著憧憬,但同樣難掩震撼。
原來那位傳說中的大前輩還活著,而且是這位明月姑娘的師尊?
山崖間,忽然無比的寧靜,有風吹來,捲起些落葉。
鹿九兒忽然覺得分外的委屈。
「可、可你畢竟是妹妹……」
一旁的姜芯雪小聲嘀咕了一句:「沒有血緣的……」
不知為何,姜芯雪的後勁忽然有些發冷,原來是鹿九兒狠狠的颳了她一眼。
像是在質問,強敵當前,你究竟是哪邊兒的?
明月彷彿沒有在意這一切,依舊牽著無穹的衣袖,準備靜靜的牽走他,讓無穹想要開口說些什麼。
隨之,明月回頭看了他一眼,無穹忽然什麼也不敢說了。
正當明月牽著無穹,準備離開此方山崖之時,悠悠看了剛才小聲嘀咕的姜芯雪一眼。
眼眸中頗有些頭疼,但略作判斷,還是道了一句。
「要不要與我們一起走?我可以讓師尊幫你看看。」
雖然玄冥鬼體的問題,幾乎是無解的,但如果是那位浮生大陸活的最久,年歲最大的等閑妖主,說不得會有大手段緩解。
讓姜芯雪抑制本能,擁有理智的延壽數百載,應該尚能做到。
聽到這個沒由來的邀請,姜芯雪很想拒絕,因為她覺得鹿九兒確實很好,但若是拒絕了,豈不是要和無穹公子分開?
兩相權衡之下,她歉意的看了鹿九兒一眼,點了點頭。
但姜芯雪很有眼力勁的,沒有去挽無穹的胳膊,反而側到了明月的另一側,小心翼翼的捏住了她的衣袖。
明月竟是難得沒有躲開,點了點頭。
鹿九兒看著這一切,眼眸中的情緒愈加難以置信,神情頗有複雜。
菊小小則不由得在心中吐槽:「打不過就加入?」
這一刻,就連作為男子的梵伽與黎明,也能夠感受諸多不妥,相視一眼,頃刻做出判斷。
「我想起寺里還有事,告辭。」
「我想起宗里也有事,告辭。」
菊小小其實還想看戲,但見梵伽都走了,她還能怎麼辦呢?
「雖然我沒什麼事兒,告辭。」
一時間,明月帶著無穹與姜芯雪走了。
旁三人也走了。
就留著鹿九兒一個人,在山崖之上氣的跺腳,好似辛辛苦苦種的白菜,忽然被狐狸給偷了。
「我、我也去永夜齋!」
輕啐了一句,她追了上去。
……
……
太清宮走了很多人,但依舊有很多人。
春詩語與明三仙子的狀態已經恢復的差不多,自然能夠將太清宮修整好,哪怕沒了明老宮主與那三位的拂照,太清宮沒了至強境修者,但依舊是太清宮。
或許未來會有些麻煩,但有旁四域的眾人拂照,至少不會出明面上的大亂子。
等到數百年後,明三仙子等人成長起來,太清宮依舊會是那個太清宮。
凡塵與夢不語,尋到明三仙子與春詩語后,交代了幾句,便離開了此地。
等到遠離瀚海,兩人倒也沒有隱瞞行蹤,只是行程慢了許多。
駕著一輛買來的馬車,像是來時那般緩慢,去時依舊那般緩慢。
只是夢不語清楚,凡塵來時是為了拖延時間,此刻去時,大抵是行蹤有些捨不得吧。
「你們曾經的關係很好?」
這看似是一個蠢問題。
因為整個天下都知道,天下三君的關係很好,甚至更有傳言,在帝胤被太玄冥帝『殺死』之前,天下四君的關係都很好。
夢不語當然清楚,所以並不是在詢問,也不期待回答。
只是引出了一個話頭。
用這個無聊的問題,讓心中煩憂的凡塵,有一個說話的機會,與她講講過去的故事。
凡塵明白夢不語的心意,便多嘮叨了幾句。
有很多年前與無夜初遇的誤會,有很多年前與帝胤沒有鬧翻之時的酒會……
若非那兩人皆是男子,說不得夢不語此刻聽的都會吃醋。
但她就是這樣,靜靜的聽著,偶爾附和兩句,任由凡塵疏發著心情,輕輕的依在他的身側。
夕陽西下,兩人正在返程的路上。
只是接下來是回聖域,還是天門?
正在兩人憂慮之時,揚塵真人去而復返,像是費盡一切手段,打聽到了兩人行蹤,趕忙前來拜見。
見到揚塵真人攔住馬車,夢不語輕輕皺眉。
「可有何事?」
聽到不語魔尊此問,揚塵真人的額頭沁出汗水,但想著日曜齋傳來的消息,又不敢不前來稟告。
「反、反了。」
揚塵真人的話語,略有些結巴。
「有人造反了!」
聽到這話,夢不語輕『咦』了一聲,倒是覺得新鮮。
這年頭還有人敢造反?
造的誰的反?
此刻,凡塵像是聽到了個樂子,心情稍有好轉。
「是生兒在天門起事了?」
聽到凡塵的詢問,一旁的夢不語若有所思,靜靜的看了他一眼,不知這鬼書生又在搞什麼名堂?
揚塵真人卻直直搖頭,整個人被汗水侵濕。
「是、是梅大先生……在聖域反了。」
忽然,馬車有些安靜。
凡塵的臉色有些難看。
……
……
風吹動少女的發梢,洋溢著柔靜的美好,向來是世間最美麗的畫面之一。
帝胤亦如此認為。
了解諸多事情之後,他悠悠的抱著月,靜靜的回了一次北疆。
北疆的山水較之旁四域,有諸多荒蕪與崎嶇,風沙也很大,不太適合養人,但卻是他們初遇的地方。
那方城叫做風起城,風起城旁有道無名小湖。
那不是附近最大的未名湖,也不是風景最好的千耀湖,但卻是帝胤曾經最喜歡來的一處小湖。
蘆葦匆匆的瘋長,年年沒人管,年年愈加繁茂,直到入了秋成了一道道金黃的葦草,為湖畔讓開水路。
「我以前最喜歡乘著一艘小木筏,在這裡發獃,偶爾還喜歡帶上兩包福記的花生酥。」
「我喜歡杏仁的。」月姑娘依偎在帝胤懷裡,臉色似乎白凈了許多。
原本她就很白凈,肌膚若凝脂羊玉,此時此刻的白凈,便意味著透亮,像是清澈的天空,像是最乾淨的湖水。
空游無依,透亮如輝。
帝胤抱緊了她,笑了笑:「後來我也喜歡杏仁的了。」
小湖漸冷,秋漸入冬,筏尾不見。
(卷四,白日放歌須縱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