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4 遠行（4k）
在明大仙子看來，很多事情就是一場錯誤。
比如她和無夜的相遇、相知與相愛。
只是這個錯誤太過美好，竟是讓她這柄劍都將自己當做了一個人。
為了無夜，她開始修鍊有情道，學習如何做一個普通的女人，但劍就是劍，永遠也難以體悟到人的感情。
在如何接近，在如何渴望，心中依舊是不同的。
——與無夜與二妹的昊天劍體不同，她的靈魂比較特殊，這是明大仙子一直都企圖忽視，卻無法忽視的事情。
作為『浮生一劍』的秉持者，偽裝的在如何像人……她真的有資格稱之為人嗎？
明大仙子不再去想這個問題，悠悠鬆開了手。
她與眾人看了一眼，算是歉意，然後將視線落在了無夜與明海棠的身上，輕聲笑道。
「再見。」
一轉身，便是一陣耀光，好似夏日螢火。
那柄神秘的純白之劍，卻重新將這些熒光收斂起來，才終於完整。
似乎是這個世間，再也沒有神族的生命共鳴感應，這柄『浮生一劍』便向著天穹遠去，像是一條純白色的游龍。
趁著天穹之間的雷海還未閉合，星空尚有存留，那柄劍遠去的毫無阻力。
誰也不知那柄『浮生一劍』究竟要到何處去，但想來無數年間，有關於這柄劍的傳說，將在浮生大陸止於今日。
……
……
「宮主是劍魂，那柄劍的劍魂轉生。」
殘破不堪的雲樓之內，冬賦音緩緩走來，在剛才那種戰勢之下，饒是她也沒辦法完成明大仙子託付的事情，拖至了此刻。
「所以聽說當年夫人生了明大仙子之後，便耗去了大半本源，導致本應承天之資的明二姑娘，缺了些心智。」
這是連那位等閑妖主都遺憾過的事情。
若是擁有昊天劍體與通明劍心的明海棠，在擁有常人的心智與思維，便會是真正的天才，絕不會止步於此。
至強境初境，於浮生萬古而言都是稀少的強者，但顯然明二仙子本應走的更遠。
聽著冬賦音此言，靜靜站在半廢的樓閣之內的明三姑娘，正仰頭望著極遠處的天空，視線茫然且難過。
那抹純白色漸漸遠去，長姐大概再也不會回來了。
「所以長姐才一直對二姐那麼好，是因為覺得虧欠二姐嗎？」
「或許有這些原因，但我更認為因為明二仙子是宮主養大的孩子。」
冬賦音糾正了這個錯誤。
她默然的看著半廢的雲樓之中，安然無恙的明風鈴與春詩語，告知著兩人許多，明大仙子當年未說出口的事情。
「而您也是宮主養大的孩子，她一直很愛您。」
冬賦音沒有與明風鈴說太多的細節，卻將明大仙子之前囑託的東西，拿了出來。
是用那些雲錦剪裁成的衣裙。
綿軟舒適，輕柔貼身，很適合在家時穿在身上。
肆意而放鬆，好看又自由。
明風鈴怔了怔，不知為何，心中忽然愈加難過。
長姐在她生辰之際，每年都會送一身衣裳，大抵就像是這樣的，原來是親手做的啊。
今年時辰未到，她又得到了一身衣裳。
輕輕撫著手中的衣裳，明風鈴則沉默了下來，眼眸中閃爍著淚光。
冬賦音繼續認真說道。
「宮主從來沒有將您當成一柄劍來養，您與所有人都誤會了一件事情……那柄『浮生一劍』的揮斬者，從始至終都只有宮主一個人。」
無論是過去，現在，還是以後，浮生大陸或許會有無數天驕，甚至堪比神明的人物，但能夠揮動那柄劍的人，只有作為『天選者』的明大仙子。
——說是劍選人，其實並不恰當，而是魂選人生，方才有資格持劍。
這無關天資，無關血脈，是在劍魂轉生成人時，就已經註定的事情。
無數年來，哪怕是侍劍的明氏一族，也只出現過明大仙子一人，而明風鈴並非劍魂選擇轉生的人，自然從一開始就沒可能持劍。
聽到這個秘密，莫說明風鈴，就連一旁的春詩語都詫異的看了冬賦音一眼。
她並不懷疑後者的話，因為冬賦音是明大仙子最信任的劍侍，總是貼身跟隨，但若是真相如此，這多年來又是……
「是唬明老宮主的？」春詩語瞬間想到這種可能，心念一動，又隱有瞭然。
「亦或者……」
是為了保護這位明三姑娘。
聽著這些細碎的話，明風鈴忽然心跳的有些快，眼眸中是愈多茫然。
「可我的出生……是父親與長姐的博弈……」
「您覺得明大仙子真的需要，用您做籌碼與老宮主博弈嗎？」冬賦音淡淡道了一句。
她沒有說更多，這是明大仙子嚴禁外傳的情報。
所謂的博弈，只是明老宮主的一廂情願，他自以為明大仙子會在乎那些太清宮傳承久遠的上古辛密。
明風鈴的翼族生母，那位心機頗深的丹夫人，同樣不是明大仙子丟過去的，本就是明老宮主的侍婢，在天獄負責照料。
誰曾想她為搏上位，竟打了不該打的主意，明老宮主同樣覺得，他需要一個新的繼承人，藉以對抗明大仙子。
於是便有了明風鈴。
明風鈴的出生，對於明大仙子而言毫無意義，甚至於立場有些危險，但她終究不捨得殺死這個無辜的小姑娘。
只是廢去了丹夫人的修為，讓她如同凡人，然後將明風鈴帶在身邊教養。
每年只有生辰，方才准許兩人見一面，不是擔心背叛，而是擔心辛苦養大的小姑娘，被黑心腸的人利用太狠。
言罷，冬賦音便抽身離開。
明風鈴不曾知曉完整的故事，但隱約能夠猜到些什麼，心中愈加難過，忽然哭了起來。
……
……
那處古城的山崖上，無穹等人感知天地有變，即刻趕至高處，觀望瀚海方向。
境界愈高的修者，往往比凡人敏銳太多，何況鹿九兒的七煌妖靈傘都破空而去，顯然是發生了大事。
禪子梵伽藉助佛門秘寶，得以遠窺，眉間的情緒變了又變。
直到諸事結束，方才鬆了口氣，知曉長輩們終歸是勝了，不至於讓世間再遭劫難。
只是……
無穹靜靜的站在山崖間，覺得有些冷，眼眶難得泛起了些紅意。
鹿九兒與姜芯雪默默站在他身後，一句話也沒有多說。
忽然，一份傳信飄散而至，來到了無穹的手裡。
這份傳信用的是太清宮的秘法，無穹非常熟悉，應該是出自母親最信任的冬賦音之手。
無穹匆忙打開，發現是母親明大仙子留下的一封信。
信上的字不多，不是傳承亦不是辛密，只是一些小時候常見的囑咐。
——記得好好吃飯，要注意身體。
——記得不要做讓自己後悔的事情。
——記得遇見喜歡的姑娘，就大膽一些，莫要錯過。
要做好人，行正路，無愧於心。
清風吹動少年的發，讓他靜默了很久。
沙子吹進了眼睛。
……
……
天穹之上，無夜牽著明海棠的手，卻又放開。
望著那遠去的純白顏色，不知為何他忽然想起了那年單人孤劍，殺上太清宮時的大紅嫁衣。
像是如火般璀璨，緋紅如霞，耀的眼睛睜不開。
「你們說……劍魂會死嗎？」無夜怔怔問道。
帝胤覺得他問的有些莫名其妙，凡是活著的都會死去，但他沒有將這話說出來。
凡塵沉默不答，不是不想安慰，也不是不想多言，是真的不知道結論。
浮生大陸自古以來都沒有這種例子，誰知道那位會不會死去？
但以剛才的情況來看，明大仙子的魂魄確實消散破碎，重新被浮生一劍所吸納而去了。
羲和靜默的最久，思考後回答。
「或許……不會？」
他經歷過更加離譜的事情，所以並不覺得明大仙子一定會死去，雖然這個猜測毫無根據。
「但希望很渺茫，而且那柄劍不知去了何方。」
至少不在浮生大陸了。
聽到羲和所言，無夜的眼瞳亮了一些，重新點燃了神彩。
「那我去找她。」
「若是那柄劍去了神族所在呢？」凡塵推測道。
「我當年能殺上太清宮，以後便能殺上神族。」無夜篤定道。
山河路遠，但一定會將她帶回來。
聽到此言，就連帝胤都揚起了眉角，好心提醒了一句。
「但你境界有問題。」
如果是浮生妖主或者太玄冥帝，自然能夠破開天穹，遨遊太虛，問題是九階境界確實還差一步。
或者說，難以遠行。
「總得先試試。」無夜的聲音頗有堅毅。
「何況這天還是開著的。」
之前被明夕顏一劍斬開的天，還沒有完全癒合，總得過一陣子。
此時他想要橫渡星海，暫時不算困難。
聽到無夜此言，眾人也沒有在勸，知道他確實鐵了心要走，勸也勸不住，無需在勸。
不知為何，場間愈加沉默。
明海棠輕輕拉了拉無夜的袖口，清澈柔順的眼眸中，難得閃著些神彩，不是抗拒，而是期待。
「帶、帶上我。」
她這一次，甚至沒有問無夜行不行，願不願意。
無夜怔了怔，眉眼柔和，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好。」
——這一次，他誰也不會放手。
哪怕明大仙子不願意，哪怕他會挨揍，哪怕對不起明海棠……
男人總不能一直正確，偶爾可以錯一次。
……
……
瀚海再度恢復了平靜，太清宮依舊是那個太清宮。
只是世間走了一些人。
凡塵等人望著踏破星海而去的無夜與明海棠，心中道了一句『珍重』，便再難多言。
世間的危機同樣解除，好似已經風平浪靜……
那麼……
凡塵靜靜的轉過身，若有所思的看向帝胤。
「你傷的似乎比我重。」
帝胤同樣回望向凡塵，只是此刻已經沒有了與對方為敵的目的。
羲和燦金色的人形身影，似乎並沒有插手兩人恩怨的理由，何況此刻的帝胤，已經沒必要圍殺。
隨之，那道燦金色身影消散，甚至沒有與兩人多言。
「雖然活不了幾天，但你確定要與我動手？」
帝胤靜默看了凡塵一眼，周身繚繞著屍修的煞氣，是那些屍源玉髓侵蝕身體的痕迹，所造成的反噬。
雖然他沒有機會與邪神同歸於盡，但已經施展的秘法，卻無法逆轉了，只能勉強抑制幾天。
就像是此刻的月姑娘，周身的本源已經被煉化，用以解除伏天大陣釋放邪神，此刻在遭受天地反噬的情況下，能夠維持身形不散已是萬幸。
大抵月姑娘所存余世間的時間，比帝胤更加短暫。
但饒是如此，帝胤所擁有的實力依舊強大，若是想要換掉凡塵，未必沒有把握。
聽到此言，凡塵則沉默了下來。
無論是舊恨還是新仇，都足以驅使凡塵與帝胤做一個了斷。
在沒有邪神這種舉世壓力的脅迫之下，凡塵與帝胤便是水火不容，兩看相厭。
問題是，似乎不太划算。
於是凡塵忍住動手心思，夢不語警惕的陪在他身旁，同樣沒有多言。
帝胤點了點頭，去抱起亂礁上的月姑娘，細心的替她探查了傷勢，緊緊的握著她的手。
「何必在看，沒有意義的。」
月姑娘像是貓兒一樣，膩在他的懷裡，輕聲說道。
此刻的她，狀態比帝胤還差許多，究竟何時會身死道消都不奇怪。
不過正如回答明大仙子那時的話，月姑娘並不後悔，只當是還賬了，唯有些可惜的是，一些心愿沒了。
但有帝胤陪在身旁，那些倒也不重要了。
帝胤沉默著，緊緊將月姑娘抱起，便準備離開瀚海。
顯然凡塵也沒有了阻攔的意思，因為太不划算，亦是羲和所想，必要性不大。
但與帝胤擦肩而過時，凡塵還是道了一句。
「既然你快要死了，能不能幫個忙？」
「幫你殺個人？」帝胤無需凡塵開口，大抵便能猜到。
「是。」凡塵點頭。
那位明老宮主還活著，雖然實力與境界都不夠看，但身份確實有些問題。
就像是他們曾經，沒管明老宮主，便是給明大仙子面子，而今雖然明大仙子與明二仙子走了，但那明家小姑娘與太清宮眾多弟子還活著，總不好直接打人臉。
可明老宮主活著，確實很讓人膈應。
「為何要我來殺？」帝胤覺得無趣，又浪費時間。
「你是壞人。」凡塵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