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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茫茫星海之中,忽然寂靜下來。

  不僅是因為無夜與帝胤所在的伏天大陣的一角被摧毀,更是因為那個燦金色光芒的人影,突兀的出現在星海台之內。

  這是很奇怪的事情。

  按理沒有人能夠輕易穿過太清宮的護宗大陣,更不可能直搗星海台後,還沒被明大仙子與明老宮主發現。

  但偏偏這道燦金色的人影就是進來了。

  「元神化身的確不易被人察覺,但這應該不是你們所謂的佛宗功法,而是妖族異術。」

  極遠處,那顆枯朽星球之上的純白少年,在那燦金色人影闖進來的一剎那,便發現了對方的存在。

  他靜靜的睜開眼瞳,左眸中璀璨的星河像是深淵,凝視著三人頗有警惕。

  邪神自然能夠輕易感知到,這三人擁有著人族頂尖的實力,甚至足以對他造成威脅。

  尤其是那道燦金色人影,雖然並非真身降臨,而是一道魂魄化作的元神化身,但卻給他以一種莫名古怪的熟悉感。

  ——那應該便是曾經於爻天之戰,斬殺太玄冥帝的天下三君中的不二佛祖,羲和。

  雖然邪神被封印多年,但並不代表不知曉世間變化。

  尤其是這等人族氣運異數,對於被伏天大陣封印在無限星空之中,憑一域大勢鎮壓的他們而言,更是會頗為關注。

  聽到那純白少年蒼老的聲音,三人並不慌張。

  帝胤認真的看了過去,心中開始思襯要如何殺死那隻邪神,並靜靜的等待月姑娘去做某件事情。

  眉宇間,不知為何泛起些難過與傷感。

  無夜靜靜的站著,感受著之前被劍刺穿的胸口,卻發現因那道『劍傷』神魂都凝實了許多。

  他心中雖有疑惑,卻還是凝視了體內劍意,等待出手時機。

  那道燦金色人影,頗為懷念的在無夜與帝胤兩人身上打量了片刻,便回過頭,依舊是金光璀璨。

  「有些眼力,此術乃是天山瑤池不傳之秘——移花接木。」

  利用某物為媒介,與施術者的一魂一魄做牽引,可以在任意之地釋放,以達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雖然幻化出來的分神,實力要比本體弱很多,但不僅可以避過諸多術法的探查,還能瞞過許多強大的神識與搜尋,可謂神詭無蹤。

  這亦是羲和闖入太清宮,未被任何人察覺,進而偷溜進星海台的手段。

  他所修的功法,的確是佛宗功法,但卻化用了早年學過的許多妖族異術。

  只是此刻出招,靈力波動不可避免,方才被邪神察覺,驚擾其蘇醒。

  但羲和的目的已經達到,將無夜與帝胤放出,此刻究竟是否會被人察覺,已經無關緊要。

  「天山瑤池?不傳之秘?」

  不知為何,聽到羲和所言,那純白少年輕聲嗤笑一聲,蒼老的笑聲有些陰冷狠厲,透著些難以言喻的詭異。

  「不過是太初那個叛徒,所教授於妖族的……我神族不屑修鍊的技法衍化罷了。」

  聽到邪神此言,星海台內忽然有些沉默。

  哪怕帝胤三人,是世間知曉這個秘密最多的人,甚至對於邪神所言之事,也多少有些推測,但此刻還是頗有震撼。

  ——太古五神,果然也是神族之人。

  帝胤與無夜有了更多疑惑,但並不覺得邪神會解惑,便沒有張口去問。

  羲和的神情沉靜而深邃,似乎頗有恨意,不知為何,遠比他們更加痛恨神族,緊緊握住了拳頭。

  面對邪神這般傲慢的話語,三人卻也沒有即刻出手。

  沒有出手,不意味著不想出手,而是無法出手。

  此刻覆蓋星海台的伏天大陣,藉助浮生東土之力,將邪神牢牢鎮壓,但同樣牽扯到了東土眾生的命脈。

  這於邪神是一種鎮壓,但陰差陽錯的也成了一種保護。

  邪神無法從裡面出來,外面的人除非不顧東土生靈,否則也無法強行破開大陣,攻擊邪神。

  這是很無奈的事情。

  「你們今日,是來阻我出世的嗎?」純白的少年靜坐在枯星之間,神情肆意而輕慢。

  「可惜你們註定要失望了。」

  邪神已經感知到,那隻月妖已經踏入了太清宮的範圍之內,想來是前來營救那位公子帝胤的。

  此刻,哪怕那隻月妖想逃,也勢必會被明大仙子斬獲靈血,替他解開封印。

  「等我重現世界之日,爾等便會知曉何為絕望。」

  邪神並不知道,三人的目的不是逃離,而是殺他。

  ……

  ……

  太清宮之外的瀚海,縹緲萬里,無盡的層雲薄彌其間,像是萬千變化的大陣,將闖入一切的生靈,都圍困其間。

  除非境界高深的修者,否則罕有誰能夠闖過這等護宗大陣,更不可能屏蔽太清宮的感知。

  月姑娘是個例外。

  作為至強境界的修者,她自然有實力闖過太清宮的護宗大陣,甚至於說無聲無息的潛入太清宮。

  遺憾的是,明大仙子早已在瀚海等她。

  哪怕能夠瞞過太清宮的護宗大陣,瞞過明老宮主的感知,依舊越不過明大仙子。

  那名素色衣裙的女子,靜靜的站在瀚海之上,周天的雲霧繚繞,好似纏了一線火意,腳下的海水更是隱隱沸騰。

  月姑娘駐足腳步,神情頗有凝重。

  哪怕她的年歲比明大仙子更大些,但依舊不敢小覷此人。

  天地間沒有誰比月姑娘更清楚,這位明大仙子的特殊性,從某種程度上而言,對方並不是一個人,而是一柄劍。

  ——是那柄『浮生一劍』衍生的魂。

  「明族作為上古異族,人族的護道者,何故助紂為虐?」月姑娘輕聲質問道。

  她的周遭瀰漫著月色塵霧,依舊屏蔽著天機,沒有完全從忘川鄉走出來。

  明大仙子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反而饒有趣味的看著她。

  「你可曾後悔過,如果當年沒有付出這等代價去救帝胤,也不至於被天地反噬至此。」

  若是那般,她要對付月姑娘,至少會比現在更加麻煩些。

  三言兩語之間,便是沒什麼好說,何況兩人的話語,本就不多。

  須臾之間,便是風波再起。

  無盡的晨霧開始在海上升騰,伴隨著一道道靈煉的風暴,萬里瀚海都開始沸騰,無數海獸發出悲鳴,游魚蒸騰為炭氣。

  面對月凌厲的攻勢,明大仙子靜默以待。

  片刻后,待那無盡的靈風裹挾晨霧而來,她靜靜的伸出了右手。

  手掌像是一柄銳利無匹的劍,將風與晨霧割裂開來,隱隱有著洞穿天地之勢。

  如傾世利劍的手掌,以看似極慢的速度,將虛空割裂,卻又比時間的法則更加迅捷,幾乎抵在了月的心口。

  嘭!

  一聲水珠炸破的輕鳴響起。

  雖沒有完全阻攔住明大仙子的這一掌,卻也稍有桎梏,讓明大仙子即將襲殺月姑娘的殺招受到了片刻延緩。

  這一瞬的延緩,足以令月姑娘得以喘息,逃離明大仙子所創造的劍勢。

  正在纏鬥的兩人,見到這來自第三方的出手,不約而同的暫時停手,望了過去。

  是趕來的夢不語。

  一身端莊典雅的錦袍,不似人們所熟知的紅裙白髮,但那等參透法則之力的至強境界手段,卻做不了假。

  見到故人,無論是月姑娘還是明大仙子,都微怔片刻,稍有笑顏。

  但月姑娘只是點了點頭。

  她自然認得出,這便是她很多年前遇見的那個小姑娘,哪怕當年那般孱弱,而今卻也達到了這等境界。

  明大仙子的眉眼更柔,好似嗔笑道。

  「不語妹子何故攔我?」

  按照道理,夢不語與這位月姑娘應該也有過節。

  何況作為一方域主,面對屍修一側的勢力,又哪裡有出手援救的道理?

  夢不語當然知道這個道理。

  問題是她更清楚,相對於屍修,邪神反倒是更加可怕,對這個世界的威脅更無解。

  相較之下,為了對付明大仙子,不至於讓這位義姐做的太過,總不好眼看著那位月姑娘死去。

  若是月姑娘敗了,她想要獨自對抗明大仙子,無異於痴人說夢,幾乎毫無可能。

  「義姐又何故投靠邪神?」

  夢不語靜靜道了一句,並不是真的好奇,只是返了一句話,語氣寧靜又平緩,像是秋日裡的古井,無波無瀾。

  明大仙子依舊靜默的笑著,眼眸中頗有趣意。

  她像是在等待什麼,依舊毫無焦急,也沒有真的將月姑娘與夢不語當做目標。

  「就以你們兩個,攔得住我嗎?」

  顯然,明大仙子依舊遊刃有餘,並不將受到天地反噬的月姑娘,與境界頗低的夢不語當做對手。

  偏偏就在這句話音方落之際,一道凜然劍意,自天空垂落,將瀚海近乎斬成了兩半。

  那是一道雪色倩影,手中握著的劍是一柄很普通的劍,但劍法卻與明大仙子所施展的別無二致。

  來人是明二仙子,她的劍法本就是明大仙子教的。

  見到來人,明大仙子錯愕片刻,眼眸深處卻漸漸多了些暖意與讚許。

  「你也反我?」

  「長、長姐曾經說過,天地有道,莫、莫踏歧路。」

  ……

  ……

  太清宮之外的瀚海,似乎翻了天。

  無止境的靈力浪潮,無數的劍意縱橫,漫漫攻勢法則交錯落橫,讓護宗大陣內的太清宮,都隱隱下墜。

  星海台之內,三人緊盯著伏天大陣中的邪神,醞勢待襲,時刻準備出手。

  那名純白少年,此刻已然從枯萎的行星上站了起來,清秀的臉頰間,笑容漸漸揚起,頗有些駭人的凜冽。

  「時間差不多了。」

  邪神頗有玩味的看著三人,顯然是覺得三人還未察覺到一個事實。

  虛空之間,數道月白色的氣血,幻化成比靈力更加虛無的力量,正在不停的蠶噬伏天大陣。

  讓伏天大陣漸漸鬆動,在難壓制住無窮的星光。

  雖然那隻月妖還沒被釋放太多氣血,不至於讓他徹底從封印中脫困而出,但已經鬆動的封印,不能阻攔他全部的力量。

  在邪神看來,只消一部分力量,他便足以讓這三人感受絕望。

  邪神悠悠抬起手,左眸中的星河愈加黯淡,像是無盡的深淵,蘊著源自太古的強大力量。

  對於浮生五域的生靈而言,是絕對的威懾以及壓制。

  按理,必然會讓此方世界的生靈源自靈魂內趕到恐懼,雖然邪神不認為這種手段,對輕易擊敗這三人,但勢必能給他們造成些許影響。

  之後他便可以施展神通,將伏天大陣一舉摧毀。

  本應是這樣的——

  偏偏面對蓄勢待發的無夜與羲和,邪神本能的感到有什麼不對。

  一股毛骨悚然的心念,在他的周身縈繞,彷彿此陣一破,會被頃刻殺死的不是他們,而是他。

  按理,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

  無論是境界間的差距,還是生命層次的差距,都不至於出現這種詭異的結果。

  但此刻的邪神,心中沒由來的閃過一痕恐懼。

  尤其是將視線,最終匯聚在帝胤周身時,見到對方繚繞的屍氣與法則意蘊,他忽然想到了什麼。

  若是此人憑藉那月妖的世界之力,加之從神族『竊取』的聖法,傾盡命源全力一擊,恐怕還真的會給他造成碩大的麻煩。

  那時,剩下的兩人相繼出手,他還有機會嗎?

  也許『生命共鳴』會將他的位置傳回神族,讓族人知曉此方天地的坐標,讓這些人再無還手之力,但那時卻也說明,他早已死去。

  但他還不想死。

  頃刻間,邪神本能的做出了一個判斷。

  他不在接納周天中飄忽的那些月妖氣血,用神念驅散了正在侵蝕伏天大陣的世界之力,藉以橫隔雙方的距離。

  問題是——

  錯過這次機會,他便要多等不知多少年。

  一股名為不甘的情緒,在邪神胸中蔓延,最終讓他的眼瞳中閃過一絲狠厲之色,嘴角卻泛起一抹邪異的笑容。

  這種情況之下,到並非沒有折中的辦法。

  雖然他的本體無法逃脫伏天大陣,但已然可以用一縷神念分散至外界,以備後手。

  至於那縷神念,究竟何去何從,亦是邪神早已安排好的籌謀。

  至強境修者的神魂,無人能夠操控,更無法奪舍,但明老宮主曾經主動接受過他的印記,那麼至少能夠成為一個附著點。

  邪神漸漸閉上眼眸,收束了所有的星辰之力,將伏天大陣再度合起。

  「睜開眼睛。」

  他命令道。

  明老宮主狼狽的睜開了眼睛,不知為何軀體被束縛在了一方煉陣之中。

  ——凡塵正端坐在對面,手中牽著一道淡金色的絲線,絲線的盡頭是明老宮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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