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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2 我見神明應如是(10k)

  每個人一生中,都會無數次仰望星空,但罕有人能夠體驗到,將星空踩在腳下的感覺。

  那並非是一種征服感與自豪感,依舊會讓人感到畏懼與渺小。

  就像是此刻的黎井人,與明老宮主穿梭在星海之內,原本鎮守一方巨擘的氣勢,也下意識萎靡了兩分。

  他弓著腰,感覺眼前的一切,虛幻的有些不真實。

  直到定睛看著,無盡的星穹之間,那方古樸晦澀的伏天大陣之中,正被不斷泯滅生機的道涯仙君無夜,他的心情才安定兩分。

  只是念著那道變故,黎井人的心中依舊有些打鼓。

  誰能想到,來的不是凡塵一位,還有他的妻子,偏偏他的妻子是那位北疆的不語魔尊,同樣是至強境修者。

  「這道大陣,真的能對付那位帝鴻聖皇嗎?」黎井人下意識的詢問道。

  等到話語出口,他才發現自己問了一個愚蠢的問題,明老宮主之前已經再三確認過,計劃應該是無誤的。

  他杞人憂天,實在太過多慮。

  「當然不能。」

  忽然,明老宮主笑著回答。

  他回過頭,哪怕臨至中年的面孔,依舊頗為俊朗,極有書卷氣,兩鬢斑白的發,更顯歲月的磨礪。

  言語間,他竟是還有些孩子般的開心。

  只是這回答,卻讓黎井人一身冷汗,眼瞳睜的極大,像是缺水的魚兒,呼吸都有些急促。

  「可您剛才與黎明說過……」

  「我說著玩兒的。」

  明老宮主的回答,隨意的像是山野間孩童在打招呼,手中的那串玉珠則在不停轉動。

  他似乎真的覺得很有趣。

  聽到此言,黎井人心中如墜冰窖,但見著明老宮主依舊沉穩,信步由疆的模樣,便也想到,他應該另有後手。

  隨即,黎井人反應過來一件事情。

  「您覺得我那嫡孫有問題?」

  黎井人想不通,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按理他沒有留下過任何證據才對,哪怕是天下三君,也不可能尋到鐵證。

  明老宮主搖了搖頭,眼瞳深處帶著笑意。

  「他很好。」

  饒是以他的眼力,也很難分辨出那少年是否真的有問題。

  這自然只能是兩種情況。

  黎明真的沒問題,亦或者有問題但藏的太好。

  若是前者,明老宮主自然樂見其成,放心無礙,若是後者,他倒是也有些欣賞這少年了。

  如此年紀,便能夠演的這麼像,在他的印象里,也唯有很多年前,同齡的凡塵與帝胤而已,亦能激起他的愛才之心。

  「但那人是否會入這伏天大陣,其實真的不重要。」

  雖然這確實是亘古之時,太極之神所遺留下的伏天大陣,也應該有足夠的力量,鎮壓凡塵,但這陣法的絕大部分,卻不能為他所用,而是另有其用。

  聽到明老宮主此言,黎井人忽然明白了。

  原來黎明是否背叛,對於這位明老宮主而言,根本不重要。

  哪怕黎明真的背叛,將此間所有的訊息,告知了那位帝鴻聖皇,讓對方對這處伏天大陣有所戒備,也沒有意義。

  因為這處伏天大陣,本就不可能針對的了他。

  「您另有計策,對付那兩位?」

  尤其是那位帝鴻聖皇。

  這是黎井人既不解,又憂慮的事情。

  哪怕他活的年歲,要久遠於凡塵,但那天下三君的名聲與戰績太過恐怖。

  他們創造了無數奇迹,讓諸多不可能變成了可能,有他們的存在,浮生大陸這些年,方才是萬古以來最安定的時代。

  任誰想要算計這等人物,都會心有焦慮,擔心是否會是對手。

  黎井人當然信任明老宮主,但沒有知曉對方的布置,終究還是難以安心。

  人老了,終歸會膽小些。

  ……

  ……

  見到黎井人此般模樣,明老宮主也是覺得好笑,不住的搖了搖頭。

  隨之,他指向了伏天陣法中,正在被不停消磨命源的無夜,眼瞳中頗有些輕蔑與譏哨。

  「這便是你害怕的天下三君中的一位,你覺的他是怎麼輸的?」

  一句話,讓黎井人忽然警醒,心中像是吃了顆定心丸。

  天下三君的實力與境界,本就在伯仲之間,若此陣敗不了凡塵,這位無夜仙君,也絕不可能是敗在此陣之間。

  黎井人恢復了些冷靜,仔細看去。

  那位星穹之間,被封印泯滅的仙君無夜胸口,那柄純色的劍依舊矚目。

  ——原來那才是仙君無夜真正的敗因,只是那是誰出的劍?

  正在黎井人沉思之際,明老宮主繼續向前走著,像是要去見誰。

  黎井人也暫時打斷了思路,急忙恭維了起來。

  「而今無夜已敗,帝胤意圖歸附於您,若在連凡塵都敗了,便只剩西域的那一位了。」

  但他們都很清楚,西域的那一位,自有迦葉大尊者處理,想來已經自顧不暇,去了小半條命。

  「等到了那時,您復活太玄冥帝指日可期。」

  那時,這個世間便會成為屍修的囊中之物,這位明老宮主,想來也會成為太玄冥帝之下第一人。

  雖然黎井人無法知曉,太玄冥帝當年修鍊屍道,究竟還有何等鴻願,但能夠讓他永生不死,便足夠了。

  黑也好,白也罷,對於一個垂暮老人而言,生命才是最珍貴的東西。

  而明老宮主能夠給予他這一點,他自然便會是對方最忠誠的追隨者,亦願意幫助他,復活太玄冥帝。

  就像是不久前,北疆發生的那些事情。

  可惜晚歲真人失敗了,比起明老宮主差的太遠。

  星空間,明千秋忽然駐足,深邃的眼瞳中滿是沉沉的笑意,他甚至笑出了聲。

  「誰說我要復活太玄了?」

  「可您……不是太玄冥帝的追隨者……」

  「究竟是什麼時候,讓你們產生了我是太玄的追隨者的錯覺?」

  ……

  ……

  明千秋的話,讓黎井人後背發寒,是真正面對茫然的恐懼。

  無法理解,難以想象。

  因為舉世皆知,這位明老宮主是太玄冥帝最堅定的追隨者之一,是太玄冥帝手下,最受信任也最強大的四人之一。

  哪怕對方是他的殺父仇人。

  很多年前,明老宮主還不是太清宮的宮主,哪怕他的年歲與先代聖皇,前代佛祖相當。

  但明族不是人族,壽命足以較之許多帝脈妖族比較。

  同等境界下,明族活的歲月,要遠比人族更為長久,那位老仙君便是如此,活到了常人難以想象的歲月。

  在那位老仙君死去之前,哪怕是等閑妖主在他面前,也只算是半個晚輩。

  後來,便是浮生五域都知曉的那個故事。

  太玄冥帝欲以天下半數生靈祭煉,成就無上大造化,期寄擁有不死不滅的生命。

  作為一域之主,無論是那位老仙君,還是小了一輩的先代聖皇與前代佛祖,都不得不出手阻止,要打破他那個惡毒的計劃。

  遺憾的是,他們三人皆失敗了。

  然後被太玄冥帝所殺死,普天之下暫時便再也沒有能夠阻攔他的人。

  令所有人感到詭異的是,明千秋在那次戰役中,竟然並未站在明老仙君一側,反而倒戈向了太玄冥帝。

  很多人都以為,他只是怕死,所以屈服於了殺父仇人,選擇順從那位太玄冥帝。

  但後來的許多年,諸多世事證明,他們猜錯了。

  成為了太清宮新任宮主的明老宮主,並沒有因為明老仙君的死,而對太玄冥帝有絲毫的怨恨,反而真的很認真且盡責的,在輔佐於他,一如晚歲真人,一如那位迦葉大尊者。

  於是人們開始相信,或許明老宮主並非是畏懼死亡而妥協,而真的是因為信仰,在追隨太玄冥帝。

  哪怕父親的死亡,依舊不會讓明老宮主對他的信仰有絲毫動搖。

  從那日起,人們對他的印象又有所改觀,不是個卑微怕死的小人,而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亦或者說,是一個極度理智又溫文爾雅的癲狂者。

  從那日起,這位明老宮主便讓很多人感到畏懼,私下裡覺得恐怖,只是他那時,已經成為太清宮的新宮主,東土的代仙君,誰也不敢駁斥什麼。

  但這樣的人,應該是絕對忠誠於太玄冥帝的人才對。

  就像是那位晚歲真人,就像是迦葉大尊者,他們追隨太玄冥帝,不僅是因為對方的恩情與人格魅力,最重要的原因,是因為同道。

  大道不同,各走一邊。

  但恰好走上了同一邊的人,往往才會是最堅定的盟友,亦如而今的天下三君。

  怎料,一切都是假的?

  ……

  ……

  黎井人的頭腦,有一瞬間的僵滯,他開始猜測,這位明老宮主究竟是在忍辱負重,為了復仇,還是臨時起意,決定背叛?

  根本猜不透對方的目的,讓黎井人甚至無法接話。

  似是看出了黎井人的窘迫,但明千秋倒也不如何在意,因為這本就不是他在乎的事情。

  「當年,我與父親對太清宮的某件事情有了分歧,便只好投靠太玄。」

  明老宮主轉過身,繼續向前走去,像是要帶黎井人去某個地方。

  黎井人不知道,這方星海深處,究竟有什麼,越是往裡走,便越加寒冷,以他而今的境界,都有些發寒。

  但他此刻,更在意明老宮主所說的事情,於是認真聽著。

  「我輔佐太玄,不是因為我與他是同道,也不是贊同他的理念與信仰,只是當時他要做的事情,對我而言……比較好利用。」

  明老宮主斟酌了片刻,緩緩敘述道,但提及此眉宇間卻又有些懊悔。

  當年太玄冥帝要做的事情,從本質上來說,與他要做的截然相反,但巧運的是,前半段是相同的。

  ——他們都需要破開這方天地,讓無垠的真正星海,降臨到這方大地,然後才能達成各自的目的。

  所以與父親產生分歧的明老宮主,決定利用太玄冥帝,輔佐太玄冥帝完成要做的事情的前一半。

  等到破天之時,他便會將太玄冥帝前期的成果據為己有,來達成他自己的目的。

  遺憾的是,哪怕當年太玄冥帝有他的輔佐,要做的事情還未臨至那個節點,卻被那條白龍重創,將他們的計劃全盤打亂。

  「怎料世事無常,若非那條白龍礙事,當年真的便差那麼一點兒了。」

  明老宮主言此,眉宇間竟是有些痛苦與懊悔。

  若非那些意外,他當年便能夠達成目的,將『那位』從伏天大陣放出來,又哪裡需要蟄伏這多年。

  「你說說,太玄怎麼那麼沒用,竟是能被那個小輩,重創到幾近殞落?」

  明老宮主嗤笑著,眉宇間難得浮起一縷煩躁,這是漫長歲月以來,罕見的能夠亂他心性的事情,遺憾到懊悔。

  「不過倒也不冤。」轉念一想,他又笑了起來。

  「畢竟就算十個我,也打不過那條白龍,我們輸的還真不冤。」明老宮主寬慰自己道。

  若是以那條白龍為對手,在此方世界,恐怕就算是神明都沒有把握能贏,何況是他們。

  況且她已經死了,不可能在阻止他們第二次。

  至於凡塵與帝胤究竟要做些什麼,明老宮主並不在意,他們終究不是那條白龍。

  「至於而今時代,剩下的這些小輩們……也許他們比我強很多,但總有他們無法抗衡的存在。」

  聽到明老宮主的話,黎井人又開始沉默,有些難以置信。

  能夠比天下三君還強大的,讓他們難以抗衡的存在……

  除非太玄冥帝再世,否則黎井人真的以為,這位明老宮主在開玩笑,這世間真的存在這樣的人嗎?

  ——那已經不是人,而是神明了吧?

  正在黎井人如此設想之際,明老宮主好似察覺了,他在想些什麼,驀然回頭一笑。

  「就是神明。」

  ……

  ……

  ——就是神明。

  簡單的四個字,黎井人都認識,但連在一起之後,便忽然有些無法理解。

  他一直追隨著明老宮主,覺得這個人就是個極度理智的瘋子,但而今聽到這些話,還是會產生一種動搖。

  難不成是真的瘋了?

  但若是真的瘋子,又如何能夠敗了那位道涯仙君?

  恰在此時,明老宮主停下了腳步,眼瞳看向前方,整個人前所未有的恭敬。

  即便是當年在太玄冥帝面前,他也未曾如此恭敬過。

  「便是這裡。」

  這句話是與黎井人說的,黎井人卻不太理解。

  他知道明老宮主要帶他來看什麼東西,估計是對付那些人的底牌,但他無法理解,在這方一望無垠的星空中,能隱藏什麼?

  忽然,無盡的星空變的黯淡下來。

  無數的死星與耀星之間,漸漸連接,凝成了一種神異至極的陣法,與初入星海台之時,封印住無夜的陣法很像。

  不,甚至更為強大,強大到黎井人只是看上一眼,便覺得靈魂都有些打顫。

  無以倫比的靈韻沖襲而來,哪怕是以他的境界,都有些難以抗衡,不由得倒退數步。

  「這也是一座伏天大陣?」

  黎井人的面色駭然,近乎喊了出來。

  明老宮主淡然一笑,早就習以為常,但眼瞳中看向那方大陣之內,滿是憧憬與狂熱。

  「確切來說,這方陣法才是太極之神,殞命遺留在這個世間的『伏天大陣』。」

  是真正的,源自亘古時代的,最為強大的伏天大陣。

  星海外側,封印住仙君無夜,並且不停損耗他的命源的伏天大陣,終究也只是這主陣法的一角罷了。

  見此,黎井人方才真正恍然。

  若是有這等陣法的存在,恐怕便是太玄冥帝再世,都能對其造成重創,何論天下三君?

  這便是明老宮主的底氣?

  正在黎井人這般想著時,忽然又發現些許不同。

  ——陣法一直都在運轉,就像是封印著什麼怪物,並不能再次為外人所用。

  正在黎井人恍惚之際,無盡的星辰愈加黯淡,黯淡到陣法都失去了光輝,那些盤繞在虛空中的星芒匯成的細線,同樣斷斷續續。

  像是被什麼力量,壓制了下來。

  有什麼人的力量,竟能夠壓制這種亘古大陣?

  不知何時,隱約的,黎井人遠遠望去,在一顆極為狹小的死星之中,看見了一名白髮少年。

  這是很詭異的事情。

  無數巨碩閃耀的星辰,圍繞著一方極小的死星,但那抹星空中的黯淡,卻足以壓下所有璀璨的星芒,好似連光也逃離不了它的周圍。

  一名更加瘦小的白髮少年,靜靜的閉著眼,坐在那顆黯淡的死星之上,正無趣的向來。

  他是白色的。

  不僅是長發,就連眉梢與極簡的衣裳,都是白色,整個人的膚色,也浮現著一種近乎病態的白。

  但這種白卻並不令人噁心,在無盡的星芒之間,好似無比的真實,細微到每一個呼吸,每一根汗毛。

  無論是離的遠或近,無論是境界高與低,只要向著那純白色的少年看上一眼,便能夠清晰的將他的面容看清。

  精緻真實的可怕,偏偏因為太過真實,反倒讓人有種虛假感。

  這真的是存在於世間的『人』嗎?

  一瞬間,黎井人便理解了明老宮主剛才的意思,知曉了他說那些話的緣由。

  原來,真的有神明。

  神明就在太清宮的星海台。

  下意識的,在某種源自靈魂的威壓下,饒是以黎井人的境界與修為,竟也匍匐下了身子,跪在了星空之間。

  他甚至不敢在直視那名少年。

  直到少年靜靜睜開眼。

  他的左瞳卻不似外貌純白,有些黯淡,又不全是黯淡的黑色,反而與周遭黯淡的星空無異。

  若有人看仔細看去,便能夠清晰的見到,少年的左瞳中閃耀著真正的星辰。

  有壯觀詭異的星雲,有神秘可怕的黑洞,更有無數燃燒的恆星與隕星,好似一片真正的宇宙。

  奇怪的是,只有左眼如此,右眼卻是宛若失明般黯淡無色。

  「事情如何了?」

  少年靜靜的開口問道,言語間竟是一種蒼老至極的迴音,好似源自亘古,又如同很多年沒有說過話的老人。

  垂暮腐朽,磕磕巴巴,卻又讓人畏懼無比,靈魂都感到恐怖震撼。

  明老宮主亦是恭敬回禮,悉數回稟。

  原來他從一開始效忠的,便是這位『神明』。

  直到得到了許可,黎井人再度抬頭,又多看了一眼,方才終於發現些許不一樣的情況。

  原來那純白少年,不是坐在那顆狹小的死星之上,而是無法離開。

  那方讓他震撼又畏懼的,由太極之神留下的『伏天大陣』,竟是用來鎮壓這位神明的存在。

  只是這位神明,手段同樣了得,正在用無盡的星辰之力,抗衡伏天大陣,不停的將陣法的力量泯滅。

  想來陣法泯滅之時,便是他破陣而出之日。

  聽到明老宮主的回稟,那純白少年點了點頭。

  「我便靜待你們破天,灌流星辰之力於此陣。」少年冷漠道。

  「到時你們便是我神族眷屬,引我神族降臨此界,可享無上榮光。」

  那少年的蒼老聲音回蕩在星空之間,黎井人終於明白,明老宮主究竟要做些什麼。

  他當年追隨太玄冥帝,不是想要祭煉天下半數生靈化歸自身命源,擁有更進一步的無上力量。

  而是想用那半數命源之力,破開被茫茫雷海與霧遮阻攔的天穹,讓真正的無盡星芒降下,助這位神明破陣,重現世間!

  黎井人知曉真相后,震撼的看著眼前的一切。

  莫名的對這位神明感到恐懼,簡直就像是……望著曾經的太玄冥帝。

  ……

  ……

  鶴鎮沒有仙鶴,有很多湖鴨,據說與北疆采城的翎鴨,是同一支脈。

  肉很好吃。

  凡塵今日就在帶著夢不語吃鴨肉火鍋,鹿九兒待在一旁,覺得自己就是道酸菜魚。

  又酸又菜又多餘。

  「呀,這鴨肉火鍋怎麼這麼辣呀?」鹿九兒吃了一口,悠悠的對嘴扇著風,視線有些飄忽。

  「我記得夢姨好像不能吃辣,您別給她夾了。」

  見著凡塵又給夢不語夾了一筷子菜,鹿九兒忽然煩的很。

  倒不是有什麼想法,只是暗恨無穹不在這裡,憑什麼她一個有未婚夫的姑娘,要看著這對老夫妻秀恩愛?

  不應該是他們年輕人,秀恩愛閃了這老一輩的眼睛嗎?

  這不對呀!

  「偶爾嘗嘗鮮,也能吃一點。」夢不語笑著解釋。

  靜靜的吃著凡塵夾得菜,根本不需要自己在動手去夾。

  二十年的夫妻,顯然凡塵能夠記清楚她喜歡吃的每一樣菜的品種,從不會出錯。

  這鍋鴨肉火鍋是辣的,是因為是店家早就熬好的老湯,只有一種口味。

  凡塵原本想多花些銀子,讓店家換一種新湯,卻被夢不語阻攔。

  「本就是嘗個鮮,試試街頭巷尾的手藝,哪有那麼矯情。」她只是不想吃辣,還真不是不能吃。

  等到鍋又開了第二次,問店家續菜續湯,鹿九兒終於坐不住了。

  「這鶴鎮別說仙鶴了,連野鶴都沒有,全是湖鴨,簡直是虛假營銷,要不咱們儘快去下一處城鎮?」

  「諸多地方都是如此,我聖域的靜茶園也沒有茶樹,都是曇花。」凡塵不急不緩道。

  鹿九兒有些著急,又道:「我還聽說臨近滏城的魚鍋豆腐很棒,要不咱們去那兒嘗嘗那道菜?」

  「等吃遍了鶴鎮的在去,倒也不遲。」凡塵悠然道。

  聽到此言,鹿九兒是真的著急了,整個人都鬱悶壞了。

  一旁的夢不語自然明白,這小姑娘是何意思,是想要儘快去見她那位小未婚夫。

  應該不全是因為,這兩日被他們秀了太多,而是那位無穹小公子所面臨的狀況,確實有些危險。

  於是她用錦帕擦了擦嘴,又取了另一道錦帕,替一旁的凡塵凈了凈手,這才認真的看著他。

  ——這是夢不語一直不理解的事情,凡塵究竟在等什麼?彷彿一直在拖延時間。

  按照道理,他們臨至東土就察覺不對勁。

  要麼直接去太清宮,要麼去救那位無穹小公子,就這樣兩邊兒不沾的亂晃悠,算是怎麼回事兒?

  「我想,我們需要一個解釋。」

  夢不語不會質疑凡塵的任何決定,知道自己早已經不可能捨得離開他,哪怕他要自己的命,也是願意給的。

  但她是他的妻子,不希望總是這樣被隱瞞。

  只有他一個人知曉,而她總是被瞞著的感覺,真的令人不痛快。

  凡塵飲了口茶,見著不能在糊弄,便無奈一笑。

  「我覺得太清宮出了問題。」

  聽到這話,一旁的鹿九兒有些莫名其妙,若是太清宮沒有問題,才是怪事,她的未婚夫何故淪落如今,竟是東土人人喊打?

  夢不語沉默了片刻,猜到了凡塵的意思,或許這是一個前所有為的重大問題。

  「是什麼?」

  「星海台之下,鎮壓的那隻怪物,會不會有可能蘇醒?」

  ……

  ……

  桌上的鴨肉火鍋,依舊在咕嘟著,紅湯之中還翻滾著鮮紅的辣椒,鴨掌與鴨脯肉沁潤滿了滋味。

  鴨血與豆腐早已煮軟,散發著香辣的味道,那幾片生菜更是吸油,恐怕只消一口,便會讓人大流口水。

  偏偏這鴨肉火鍋,沾的不是芝麻醬,而是韭菜花與生豆醬調和成的味料,滿滿的花生碎,只消一口,便是極大的滿足。

  一時間,鹿九兒望著火鍋與眼前的碗很久,沒有說話。

  她作為南嶺妖主的繼任者,遠比尋常同輩知曉的更多,哪怕如布足道與梵伽,單論對世間辛密的了解,都暫且不如她。

  所以鹿九兒當然知道,凡塵這句話意味著什麼。

  但那怎麼可能呢?

  夢不語沒有懷疑凡塵,知曉他既然如此猜測,便應該會有根據,至少會接近幾分真實。

  「那些陣法,失效了嗎?」

  作為北疆的域主,夢不語當然知曉這件事情。

  浮生五域各有一處禁地,如北疆的魂引道,東土的星海台,中州的雲天梯,西域的往生路……

  禁地之所以是禁地,不是因為信仰,而是因為秘密。

  每一處禁地之內,都封印著怪物,是世人難以想象的怪物,所以方才需要至強境域主與鎮域聖物的加持,永久的鎮壓怪物。

  就連夢不語都不知道,那些怪物是何時被封印,又究竟是什麼,亦或者被誰所封印,但想來會非常的可怕。

  「應該還不至於。」凡塵說道,隨之略頓。

  「你可曾聽過一個傳說,很多年前世間一片鴻蒙,眾生愚蒙困苦,直到某一天,創世五神降臨……」

  那便是傳說中的五大神明,先天五太。

  雖說是『創世神明』,但神話中的世界卻並非他們所創,就像是鶴鎮根本沒有仙鶴。

  但五大神明,確實為眾生開蒙,將無數火種送入世間,甚至更有傳言,而今的修鍊之法,便是神明所授。

  之所以稱呼『創世』,是因為那五位點亮了整個愚蒙的世界,開創了浮生五域的時代。

  可麻煩的是,降臨這個世界的,並不僅僅只有五大神明,在不知多少年後,還有另外的『邪神』降臨。

  那是一場曠世災難。

  好在五大神明的強大超乎了邪神的想象,誅滅了絕大多數的邪神,挫敗了那些邪神的降臨計劃。

  遺憾的是,亦是因為敵人的數量太多,哪怕強大如五大神明,同樣未能誅滅所有敵人,便被重創。

  他們只得以餘下的力量,將未能誅殺的幾位邪神,封印在浮生五域,同時創造了五大鎮域聖物,用以輔佐眾生,鎮壓那些邪神,使其泯滅在歲月里。

  聽到凡塵講述這個傳說,夢不語略微沉思,然後看著他。

  「所以你覺得這個傳說可能是真的?」

  若是如此,的確能夠解釋鎮壓在浮生五域禁地的那些怪物的存在,也能夠解釋五大鎮域聖物的力量來源。

  想來鎮域聖物所使用的,是封印那些怪物的『伏天大陣』的力量,與一域之主供給的力量,相輔相成。

  「不是可能,是應該很接近史實的真實。」凡塵篤定道。

  因為帝胤曾經見過的,他同樣見過。

  ……

  ……

  聞此,夢不語斂去情緒,罕見的嚴肅。

  「那你是認為,此次東土有恙,可能是那些怪物的……手段?」

  這太匪夷所思,就連夢不語都有些難以相信。

  不過想著在天淵的魂引道內,所感受到的那股莫名不安與寒冷,她隱約能夠明白,禁地內鎮壓著,遠比她強大的怪物,足以摧毀整個北疆。

  「這倒未必。」凡塵搖了搖頭。

  「我曾經感知過雲天梯的『伏天大陣』,確實強的可怕,哪怕是巔峰時期的太玄冥帝,都有可能被困住。」

  所以在凡塵看來,無論是何種怪物,都不太可能輕易自主掙脫束縛。

  除非有人妄圖幫助它們。

  「我覺得,那位明老宮主有可能會趁機做些蠢事。」凡塵難得諷刺道。

  但他的眼瞳中卻沒有輕蔑,反而滿是慎重與忌憚,這是讓他都覺得頭痛無比的麻煩。

  「但這樣就產生了一個問題。」

  若那怪物還未掙脫『星海台』的伏天大陣的束縛,就不可能施展太多手段,至少無法對付無夜。

  問題是以而今東土的情況,無夜擺明出了問題,說不得已經被重創到無法出手。

  「無夜到底被誰算計了?」

  凡塵一直在沉思的,便是這樣一件事情。

  既然那人能夠對付無夜,那麼就應該能有手段對付他,這樣貿然前去,才會出問題。

  在想辦法能解決這個問題前,他不太願意去太清宮。

  除非不去不行。

  至於無夜的安危,擔憂歸擔憂,凡塵倒不覺得他會輕易死去。

  ——太玄冥帝已經死了,無夜的狀態是他們三人中最好的,哪怕是那些封印中的怪物復甦,也不至於能殺的死他。

  「那我們……就只能等?」

  「應該快了,有人就快送信了。」凡塵回答。

  聽到此言,夢不語略怔,想起來了不久前在斐城遇見的那個少年,劍冢的少主,黎明。

  「他能夠給我們帶來有效的情報?」

  「應該都是廢話。」凡塵猶豫片刻思襯道。

  他不覺得黎明會帶來假情報,因為那少年是他們這邊兒的。

  至於告知黎明情報的明老宮主,應該也不會用假情報欺騙他們,那太容易被看穿,反而會引起人的警惕。

  ——最要命的情報,往往是殘缺的真相,就像是最無解的謊言,往往是真話。

  但凡塵並不期待,那些殘缺的真相會有什麼意義,所以認為黎明即將帶來的情報,會是『廢話』。

  但恰恰這些『廢話』,能夠讓他從中推斷出這件事情之外的細節,那就是明老宮主的態度。

  態度代表著依仗,代表著底氣,代表著很多可能。

  這些可能性平常大都無用,但在最後的判斷上,往往會起到不錯的效果。

  ——這能夠讓他鎖定,無夜究竟是敗在了誰的手裡。

  桌上,鴨肉火鍋依舊在咕嘟著,鹿九兒聽著兩人的對話,未曾想到竟會有此等變故。

  這讓她拿著筷子的手,都微微有些發僵。

  「那、那無穹那邊兒……」

  「那邊兒可以去,但不用著急,他們暫時不會有事。」

  而今東土諸宗的圍追已經停止,顯然是太清宮那邊兒收網了,要以此引動一些問題,那麼他們暫時就會是安全的。

  「我們總得慢他們一步,才能知道那位明老宮主,究竟是布的什麼局。」

  得到了保證,鹿九兒稍微安心。

  但隨之想起凡塵剛剛說過的話,不由得抬起頭,閃爍的眼眸中頗有欲言又止。

  夢不語見此,問道:「你還有何問題?」

  鹿九兒猶豫片刻,吞吐回應道:「我曾經偷偷溜進過蓬山居,在師尊的宅居里,見過一幅壁畫。」

  蓬山居在南嶺的天山瑤池,是歷代妖主的宅居,同樣隱藏著許多秘密。

  聞此,夢不語不禁莞爾。

  憑這小丫頭的實力,哪裡能溜進蓬山居,既然她能夠進去,便是那位葉姐姐暗中允許的,只是沒告訴這小丫頭。

  「壁畫上就畫著……傳說中五大創世神明與邪神們的戰役。」

  大概是,第十個三萬年之前的舊事。

  「所以?」

  「當時我就覺得很奇怪,只是沒敢問,為何創世神明與邪神們都是純白色的人?」

  聽到此言,夢不語略有些吃驚,凡塵卻沒有絲毫的驚訝。

  對於這些往事,他們並不清楚,想來最清楚的是明老宮主,可惜那人不會告訴他們這些情報。

  「而且、而且師尊與我說過,莫要因為一時好奇,妄圖去禁地探查,若是看見了什麼不該看見的東西,心志不堅者,可能這輩子都會被恐懼所摧毀。」

  對此,凡塵與夢不語不覺奇怪,他們也曾這樣告誡過小輩。

  封印在禁地之中的那些怪物,層次太高也太詭異,哪怕被那逆天至極的伏天大陣封印,且尚在昏睡,也非尋常人能夠觀覽。

  歷史間,五域的禁地也曾出過許多狀況。

  曾有過不少年輕俊傑不信邪,亦或者外敵潛入,非要前往禁地深處,以求機緣,走向最深處的那些人,大都發生了不詳。

  應該是受到了那些怪物的影響。

  夢不語忽然想到,凡塵說他早年曾經遠遠見過一眼:「你當時可有感到害怕?又在想些什麼?」

  她當然相信,以凡塵的實力與心志,哪怕早年境界不足,也有辦法保護自己。

  但他那時,見到那些所謂的『邪神』的第一眼,是在想些什麼?

  凡塵沉默片刻,回憶道。

  「他們長的挺好看,但我看不習慣。」

  隨之,那時的他便開始沉思,究竟如何才能殺死那些『邪神』。

  一直想了很多年,從來就沒有敬畏,也沒有恐懼。

  「而且說實話,比起巔峰時期的太玄冥帝,他們更弱一些。」

  與那位太玄冥帝為敵,是凡塵一生中唯一感到絕望的時刻,哪怕太玄冥帝重傷,那一戰他們三人依舊沒什麼信心,甚至沒想過活下來的可能。

  但那些『邪神』,卻並不會讓他感到絕望,至少能拚命試試。

  聽聞此言,夢不語倒是多了些信心,雖然依舊不太確定,但也明白終歸不是無力抗衡。

  「這麼說來,就算那些邪神破封而出,也未必沒辦法應對。」

  凡塵點了點頭,想起來一件事情,雖然不太確定。

  「我曾聽聞,有人殺死過破封而出的邪神,可惜那一戰我沒見過。」

  夢不語錯愕片刻,這是她聞所未聞的事情。

  「是誰?」

  「那位浮生妖主。」

  那條白龍突破浮生永劫體,第九道浮生劫的契機,傳聞其實並非是太玄冥帝祭煉世間,而是有人先趁機破開了南嶺的『伏天大陣』。

  於是那條白龍強行破境出手了,斬殺了那隻邪神。

  隨之,她才趕去出手阻攔太玄冥帝。

  羲和曾與他說過,那條白龍不是輸給了太玄冥帝,只是運氣太差,戰前傷的有些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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