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1 少女閨房裡的禽獸(9k)
世間很多修者都知道,太清宮的明三姑娘有一份婚約,是她出生時就被定下的婚約。
對象是劍冢的少主,黎明。
但很多人並不清楚,這份婚約意味著什麼,只有極少數知曉真相的人,才知道這是被束在天獄之內的明老宮主與執掌太清宮的明大仙子的交易。
是一種無奈,亦是一種妥協。
哪怕明大仙子執掌了太清宮,但明老宮主並沒有將太清宮宮主,歷代相傳的那些,有關於浮生大陸的亘古辛密傳承於她。
偏偏這是無比重要的事情,甚至比很多至強境的修者,更有價值。
知識就是力量。
這是明老宮主用來自嘲的話,卻也是他傍身存活至今的依仗。
於是,兩人妥協之下,明三仙子便被允許出生。
明老宮主可以在他覺得合適的時候,將那些知識傳承給明三仙子,那時明大仙子也要放權並且放棄浮生一劍,一同將這些傳承於明三仙子。
明風鈴便是兩人,都能夠妥協的傳承者……亦或者說相互間制衡的傀儡。
既然是傀儡,自然需要一些牽引的線。
明大仙子用的是『感情』,由她來將明三撫養長大,這便是一份割捨不去的恩情,明老宮主則更簡單些,給明風鈴定下了一份婚約。
婚約的對象,自然是他最忠誠的附屬勢力之一,劍冢的傳承者。
在明老宮主看來,只要能夠通過夫君控制住明三,明大仙子那些所謂的恩義與感情,便也沒有任何價值。
——怎料,那年稍微長大的明風鈴,退婚了。
今天,這個當年喊著『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的劍冢少主,又來找她了。
「我還想告訴你,我不願退婚。」
少年的聲音鏗鏘有力,不急不緩,好似勝券在握的獵人。
室內忽然有些安靜。
明風鈴沒有反駁,因為沒有意義。
就像是她當年,單方面的退婚,因為退婚是一個人就能決定的事情,亦如而今黎明說不許退婚,這同樣是一個人就能決定的事情。
——不外乎就看誰更強大,強大到對方連反抗的餘地也沒有。
那時她更強大,說退婚便退婚了,而今形勢逆轉,黎明說沒退婚,這魂便退不了。
「何必如此?」明風鈴諷笑一聲,冷眼看著黎明。
「想來今日之後,劍冢的地位必然水漲船高,以後以你的身份,要怎樣的貴女沒有?」
何必非要她呢?
「可我就想娶你。」
言語間,黎明看著明風鈴的視線灼灼,好似執念未消的魔修,看得人有些畏懼。
「你莫要擔心,只要你肯嫁我,我必以正妻之禮待你,婚後會愛你敬你,以後我們的孩子,也會是太清宮與劍冢兩宗的執掌者。」
——他身後的那柄玄夜重劍燁燁生輝,彷彿注視著這裡的一切。
聽到黎明的話,明風鈴嗤笑一聲,眼眸中是毫不掩飾的諷笑。
「你哪裡真的喜歡我?只是求不得罷了。」
男人對於求而不得的東西,往往才最為渴望。
只有自己得不到,才是最好的。
這少年不外乎是如此,只為了心中的一份執念,而這份執念紮根在心裡長久,便成了一道心魔。
「亦或者只是想迎娶我?向世間證明,找回曾經的臉面?」
明風鈴灼灼的眼神,加之少女稚嫩卻凌厲的神情,讓黎明隱隱一顫,好似被戳中了心中所想,頓時怒火中燒,聲音變的低沉。
「我已經如此勸你,你莫要不識抬舉,且好自為之。」
黎明冷冷的看著明風鈴。
此刻的他,根本不像是在看著心中眷戀的姑娘,反倒是在看一件給予給求的珍貴玩物。
若是聽話便罷了,否則自然有極多手段處理。
「以後等你嫁了我,無論是體面還是榮光,都只能依仗我,若我不願意,哪怕抬一房妾,都能讓她壓的你喘不過氣,羞辱的你求死不得。」
這便是赤裸裸的威脅。
但是對於浮生大陸的女子而言,很是有用。
自古以來,世間對於女子的束縛,往往就要遠比男子大得多,也苛刻的多,在如何尊貴的貴女,出嫁之後,往往都要順從夫君。
無論是榮光還是尊嚴,都要從雲端落入泥土。
就像是很多年前和離的明大仙子與無夜仙君,在世人眼中,於後者只是一樁風流韻事,於前者身份在如何尊貴,境界在如何高深,也會被人暗中恥笑。
亦如近些年中州與北疆的那兩位,同樣是嫁娶了一個凡人,同樣是孕育了子嗣。
那位帝鴻聖皇卻罕有人會譏哨,北疆那位不語魔尊卻不知承受了多大的非議。
世事如此,頗有不公。
男子可以納妾,不納是恩義,是深情,女子卻絕不能有二心,否則便是恥辱與放蕩。
房間內,忽然有些冷。
或許是聽到黎明那些言語的原因,或許是旁的原因。
明風鈴的神情忽然有些畏懼,眼眸深處更是憎惡與厭棄,叫喊聲有些歇斯底里。
「我便是死,也不會讓你如此羞辱,你這種人渣,歇了娶我的心思吧。」
少女原本甜美的聲音,好似淬了毒,罕有如此憎惡一個人。
聽到如此決絕的話,見著明風鈴竟是對他沒有一分愛意,黎明的心中愈冷,眼瞳深處頗有幽暗與嘲弄。
「既然如此,我也不必在裝什麼正人君子了。」
說著,黎明緩緩走近床鋪,嘴角嘲弄上揚,眼瞳中更是陰冷與肆無忌憚。
「你、你要做什麼?」
明風鈴心中忽然升起一抹不詳的預感,整個人顫抖起來,下意識往後縮,拉緊了自己的衣衫。
然而,在如何往後,也挪不動半寸,黎明只消幾息,便走到了她的身前。
原來少年的身高不低,只是站著,就足以俯視坐在床鋪上的明風鈴,好似看著一個可以隨意擺弄的玩偶。
「你現在的靈力,被封住了,又無靈寶與護道者傍身,你說說我可以幹什麼?」
黎明俯下身子,粗魯的用左手輕易的束住了明風鈴的雙手,將她狠狠壓在床側,視線極具侵略性。
隨之,他用右手抬起了明風鈴的下巴,兩人的臉頰貼的很近。
「你……無恥。」
明風鈴大概意識到了,這少年究竟要做什麼,模樣再也不似往日沉靜甜美,眼眸深處滿是驚恐,就連身子都開始隱隱顫抖。
「無恥有無恥好處。」黎明見到明風鈴如此,反倒是不著急了,眼瞳中頗有貓戲耗子的玩味。
「你猜猜看,等你以後懷上我的子嗣?而今的凌厲還會剩下幾分?」
「那時我在納幾房小妾,專寵於她們,你會不會為了孩子主動討好於我,像是個表子一樣,來獻媚我這個,你曾經最憎惡的夫君?」
想要讓女子妥協,亦或者求死不得的辦法太多。
孩子往往是其中最大的軟肋。
可以讓她們變的連自己都不認識自己。
——這便是明老宮主的自信與底氣,他相信黎明與明風鈴成婚後,可以憑藉諸多便利,拿捏住他這個三女兒。
哪怕三女兒是大女兒養大的,又有何妨?感情與恩義,終究敵不過恐懼與歲月的抵磨。
見著少年愈加靠近的模樣,明風鈴忽然有些噁心,稚嫩的臉頰滿是悲戚。
她想要推開他,卻因為靈力被盡數封禁,根本推不動他一分一毫。
等待黎明扯碎她的衣裙,露出雪白的香肩與水藍色的肚兜系帶,微微因慾念貪婪愰神之際,明風鈴此勉強抽出一隻手。
啪
狠狠的給了黎明一巴掌。
她的眼神像是淬毒一般,恨恨的盯著他,身子卻本能的畏懼打顫,罕見的沒有說硬話。
「這裡畢竟是太清宮,父親的附庸者,也不僅只有你們劍冢。」
她畢竟是太清宮的明三姑娘。
哪怕父親明老宮主,在如何不將她當女兒,也需要她生下太清宮未來的繼承人,不至於連一分體面也不給。
這是威脅,亦是警告。
哪怕黎明就是她父親指下的婚約對象,也得多少掂量掂量,若今日出了事兒,他自己會受到何種影響。
黎明被打了一巴掌,神情隱有恍惚。
反應過來之際,暴怒的將明風鈴反手一扣,按在了床鋪之上,就像是看這個可以肆意羞辱的娃娃。
但眼瞳深處,猜疑不定的神色卻出賣了他。
顯然,雖說這是明老宮主默許的事情,但就這樣在太清宮不給面子,他卻也要顧慮一二。
明老宮主不追究便罷了,若是追究起來,後患無窮。
「那我今日便先罷了,之後會去向明老宮主請求,讓咱們儘快完婚。」
黎明的聲音忽然軟了下來,側在明風鈴耳邊,就像是情人呢喃。
隨之,他的眼瞳深處隱有寒色,頗有嘲弄。
「還有記著剛才那一巴掌,你說以後你會不會有一天,跪在地上狠抽自己的臉,來求我原諒你?」
他不知想到了什麼陰毒的法子,揚起的笑容讓明風鈴不寒而慄。
隨手將明風鈴重重的扔在床側,像是在報復,又悠悠的在房內喝了一盞茶,像是在享受少女驚恐畏懼的目光。
不知過了多久,才斂去得意洋洋的視線,覺得有些無趣,準備離開。
似是見到他要離開,明風鈴才終於鬆了口氣,臉頰稍多了些血色。
黎明同樣察覺到這一點,驀然回頭,目光中隱有戲謔,像是刻意噁心明風鈴一般。
「我還會回來的。」
聽到這句宛若惡魔的耳語,明風鈴才鬆懈的神經,一瞬間愈加緊繃,眼眸中的情緒像是快要崩潰。
「滾啊,永遠別來找我,別再踏入我太清宮一步……」
驀然的,所有的委屈一瞬間湧出來,讓她歇斯底里的哭了出來。
直到黎明離開很久,明風鈴方才止住了哭聲,眼眶依舊有些紅潤,顯然是真的覺得這些日子有些委屈。
她堂堂明三姑娘,何時受過這種委屈?
只是握著手中的小紙條,她方才抿了抿嘴唇,眼眸中頗有擔憂與不贊同。
「都跟你說過了,永遠別來找我,別再踏入我太清宮一步……」
怎麼就這麼不聽話呢?
這句話,很多年前,退婚的那一天,明風鈴就與黎明說過,只是語氣與感情截然不同。
這是只有兩人才知道的秘密。
……
……
太清池不是池塘,而是一處雲池。
雲池的盡頭,是漫漫星海,不知為何,這種雲盡便是星空的感覺,與中州的雲天梯,北疆的魂引道都有些相似。
無盡的層雲重疊,遮掩了漫山碧翠,不知到了哪裡,便只剩星海。
星海茫茫,踏足其上,彷彿置身域外虛境之間,一眼望去前路,竟是無垠無盡,沒有邊際。
「有一種說法,這片星海其實就是虛境。」
只是浮生五域的五處禁地,不知因為什麼原因,與虛境相連,空間被隱隱摺疊,重合在了一起。
換而言之,從浮生大陸臨至這片星海,與突破天地桎梏,臨至虛境別無二致,只是去的方向不同。
說話的人,是一名溫文爾雅的中年男子。
俊朗隨和,鬢角有兩縷斑白的發,眉眼間儘是暖意與溫和,手中不知為何,捏著一串玉珠。
這名湛藍道袍的中年男子,喚作明千秋。
很多人習慣稱呼他為明老宮主,實際上若以年齡算,他確實也真的很老,單是大女兒明夕顏,都要比而今的天下三君還大。
聽到明千秋所言,置身其後的老者黎井人,作揖行禮,隱有不解。
「但虛境是白茫茫的一片,皆是雷海與霧遮,哪裡能看見這麼美的星空?」
黎井人看著腳下與頭頂的星空,心中隱有震撼。
哪怕活了在如何久遠的歲月,在這等萬古不變的天地星空面前,都感覺自己無比的渺小。
而他的疑惑,亦是世間很多修者的疑惑。
只有至強境修者,方才能夠踏破虛空,越出天地,前往無窮高的地方,在極近的距離內,展望那片雷海與霧遮。
但依舊無法穿過那裡。
他們這等臨至八階境界的修者,雖然沒有能力越過雷海與霧遮,但同樣能夠登上天空,遠遠的觀望。
奇怪的是,夜裡星光璀璨,能夠遙望無數星星,等到真的上了虛境邊緣,反倒什麼也看不見,被雷海與霧遮掩去所有視線。
黎井人很少來太清宮,更是第一次被邀請,越過太清池。
這是他第一次置身於星空之間,看著周身星河流轉,璀璨光耀,蒼老的心中若有所感,有些想哭。
「有時候親眼所見,也並非一定是真實。」
明老宮主溫和的解釋道,在他看來,世界很是奇妙。
聽到此言,黎井人卻聯想到了很多。
老者若有所思的看向了一旁的光幕,正是透過玄夜重劍,所呈現的有關於黎明與明風鈴的一幕幕。
原來剛才兩人發生的所有,竟是全在他們的注視之下。
此刻,那少年離開了雲樓,正向著太清池趕來,但眉宇間滿是未能得逞的不悅與憤恨。
顯然,他對明風鈴求而不得的痛苦,與被拂了面子的怨恨,在無人之時,展現的淋漓盡致。
哪怕是最優秀的戲子的演技,也絕對不可能這樣逼真。
「您的意思是……」
黎井人若有所思的看著光幕中的嫡孫的模樣,心中已經隱有猜測與懷疑。
但他確實看不出任何問題。
明老宮主捏著手中的那串玉珠,隨和笑容依舊,卻並未回答。
他自然看得出,這少年對三女兒的佔有慾與瘋狂,應該是真的,但哪怕是真的,他也不會全然相信。
雖然相信與否,與他所要做的事情而言,並沒有太大影響。
「帶他進來吧。」
……
……
踏入太清池,越過星海台之後,黎明同樣來到了這片星海。
當他第一次將星空才在腳下之際,心中滿是震撼,隨之便升起一種難以言喻的情感,就像是魂歸故土的靈魂。
與腳下的土地相比,彷彿腳下的星空,才是他的故鄉。
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震撼與奇妙,饒是黎明堅毅的心性,都沉默了許久,眼瞳中泛起難以言喻的神色。
隨之,他像是想起了剛才在雲樓,欲對那位明三姑娘行不軌之事的行為,於是持禮時有些拘謹,視線也隱有閃躲。
沒有例行對後輩的誇讚,也沒有什麼寒暄。
明老宮主靜靜的看著這個少年,覺得挺有意思:「你很喜歡我那個三女兒?」
這話問的很合時宜,又很不合時宜。
讓黎明的心中有些打鼓,他不確定這位明老宮主,究竟知道了多少?
於是少年臉上頗有些恐懼,就像是被發現了,他剛才妄圖對明三姑娘欲行不軌,擔心這個明老宮主還念父女情,要與他算賬。
猶豫片刻后,黎明連忙應承,並且提出了希望婚約快些進行。
好似在掩飾剛才的齷齪。
「你不用這麼緊張,風鈴雖是我的女兒,但於我而言,遠不如你們重要。」
明老宮主的聲音依舊和煦,笑容間滿是信任與溫柔。
只是這份肚量與恩寵,就連黎井人都有些後背發寒,因為他知道,明老宮主說的是真的。
那位明三姑娘雖是明老宮主的女兒,但卻是妥協的產物,甚至於說對明老宮主而言,亦是一個恥辱。
偏偏繼承了明氏一族的血脈,終歸還算很有價值。
「你以後如何待她,是你的事情,但莫要與我明族抹黑,而我明族血脈,也不能流落旁處。」
此言,同樣是決定了明風鈴的未來。
他不介意黎明如何對待明風鈴,當成一個玩物擺弄也好,當做木偶出氣也罷,但只有兩個條件。
不能讓旁人知道,生下來的孩子要送回太清宮。
聽到這些話,黎明怔了怔,面色間滿是不可置信,隨之又布滿了驚喜。
隨即,便是一些肝腦塗地的話與謝恩,少年的眼瞳中,已然滿是得到那位明三姑娘的狂喜,好似難以壓抑。
明老宮主身後的黎井人,適時提醒嫡孫。
「但在此之前,有一件事情要你去辦。」
聞此,黎明方才鄭重了些。
明老宮主同樣笑了笑,帶著兩人繼續前往星海深處走去,那是一片鴻蒙嘈雜的混沌之地。
星辰黯淡無光,好似死去,無數巨碩的塵埃與隕石,混雜在一起,在諸天之間,構成了一道神秘的古陣。
塵埃與隕石之間,好似有無數暗線相互連接,將那些死去的黯淡星辰凝聚,將古陣晦澀的紋絡凝實。
一道道神秘的波紋,自每一個節點擴散而出,好似能夠將天地鎮壓。
無盡的死寂,在古陣之中由內散發至外層,透著一種讓靈魂深處感到戰慄的恐懼。
「這是『太極』之神,曾經遺留在世間的伏天大陣。」
明老宮主隨聲說道,看向古陣的眼瞳中,滿是敬佩與傾慕。
雖然這只是大陣的一角,但已經繼承了無窮的偉力,讓至強境修者深陷其中,都難以掙脫束縛。
聽到明老宮主所言,莫說黎明,就連黎井人蒼老的臉頰,都布滿了震撼。
原來神明……竟是真正存在的嗎?
這是浮生大陸自古以來,便傳承久遠的傳說,哪怕諸多巨擘大宗的宗主,都覺得根本是無稽之談。
世間哪有神明?
不外乎是更加強大的修者罷了。
就像是修者之於凡人,如同無所不能的神仙,但修者真的是無所不能的嗎?顯然並非如此。
若有神明,想來不過是境界與手段超乎尋常修者想象的修者吧?
亦或者,是上古時代修法啟蒙,那些啟明人在無盡歲月之中,漸漸被世人神話。
這才是浮生大陸而今的主流觀點,哪怕黎井人都曾如此以為。
直到他知曉明老宮主翻盤后,只是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當時還未想通,明老宮主用的是何種手段,而今一看,方才瞭然。
了解亘古種種,能夠將其利用,浮生大陸間恐怕唯有這位明老宮主。
「傳說中……開創世間修法的『先天五太』的五位神明中那位太極之神?」
哪怕黎明尚且年幼,同樣很清楚那些傳說,一時間有些回不過神來,震驚的啞口無言。
等到兩人想要詢問些什麼的時候,無盡衰敗的星辰間,又開始斗轉星移。
腳下的星空與周天的隕石,在明老宮主的起手之下,變化無窮,無數紋絡更改,陣法斗移。
他似是要給他們,看些什麼。
終於,等到星光盡散之際,某處極大的死星之中,方才顯露一道人影。
那是一名身著蓑衣的中年男子,雖然戴著笠帽,但依舊能讓黎井人與黎明看清是誰。
『一把劍』的主人,永夜齋的男主人,亦是執掌整個東土的道涯仙君。
他的心口,不知為何刺著一柄純色的劍,那柄劍好似無色,卻又蘊著星辰,藏著諸天的偉力。
正在不停的消耗著,那位道涯仙君的命源,讓本就衰弱的他愈加衰弱。
這是黎明乃至黎井人,曾經都無法相信的事情,但事實擺在眼前,他們卻不得不信。
不知這位明老宮主用了何種辦法,竟能束縛住這位遠比他強大的道涯仙君?
就憑這道伏天大陣嗎?
若是此陣確實是由上古神明所遺留,那太極之神真的存在,這位道涯仙君輸的倒也不冤。
饒是黎井人,此刻也能夠清晰的判斷出。
這位無夜陛下是真的被此陣束縛,正在不停的被損耗命源,暫時還沒死去,只是因為他的昊天劍體太過強大。
此刻的無夜,哪怕遭受重創,本人卻像是一柄利劍,引動周天無數劍意,在不斷的圍剿著陣法的侵蝕。
然而他終究只是無根之萍,又怎能與源源不絕的星空之力對抗。
假以時日,終將會真正死去。
雖然黎井人早已知曉,無夜陛下落敗給了明老宮主,但而今知曉是這種情況,心中更是不由大動,舒了口氣。
這次穩了。
就連黎明的面色,都變了又變,有些難以置信,最終卻落回了快意。
「可惜不能親手殺了這人。」
黎明殘忍的笑了笑,看著無夜的眼神,就如看著殺父仇人。
畢竟祖父與他提了很多年,道涯仙君無夜,就是他的殺父仇人。
明老宮主對黎明的態度頗為滿意,眼神之中頗有讚許,隨之繼續道。
「我不知你是否真的向著我們,但現在的你應該明白,依附哪一方是對你最有價值的選擇。」
「你要明白,只有我才能將風鈴許配給你,他們執掌東土之時,那小丫頭只會給你帶來退婚的屈辱與丟臉。」
「只要你真心歸附,未來的東土便交由你執掌,也不是太大問題。」
三言兩語間,正在黎明震撼無言之時,明老宮主便輕而易舉的拋出了幾道少年無法拒絕的理由。
可以迎娶明風鈴,可以擁有未來的東土執掌權,可以復仇……
反觀若是不肯真心歸附,這位仙君無夜的下場都是如此,他這等小人物,又能做到什麼呢?
大勢,已然在這位明老宮主手中,聰明人都知道如何選擇。
星空內,忽然有些寂靜。
黎明的眼瞳深處,晦色一閃而過,好似什麼也沒有多想。
「您說的什麼話,我一直都是您堅定的追隨者,從來便沒有二心。」
少年的眼神誠摯,滿是表達忠誠的急切。
「過去沒有,現在沒有,未來也不會有。」
聞此,明老宮主與黎井人都笑了笑。
「我們也沒有懷疑你的意思,且安心去做自己的事情吧。」
聽到此言,黎明點了點頭。
這是祖父早就與他說好的任務。
——將那位前來東土的凡塵陛下,引至太清宮來。
「只要凡塵落入此陣,任他手段通天,也在難翻身,我東土此局便可大定。」
明老宮主隨和的笑道,頗有一切盡在掌握的隨意與閑適,與少年所言像是囑咐,更像是炫耀。
黎明認真的點了點頭,但隨之又想到了什麼,不由得問道。
「但那位凡塵陛下身邊兒,還有那一位,咱們這道陣法……是不是不太保險?」
顯然,他是認真的在為明老宮主考慮,提前摒除所有的隱患。
明老宮主卻是一笑:「無妨,只要將他們引到此陣來,萬事無憂。」
「那……若他們不來呢?」
「不會的。」明老宮主笑道。
他們之前吩咐黎明接近凡塵,自然是為了獲取對方的信任,無論對方信任與否,但會因此有些了解。
有些了解,便能分辨出黎明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
他們只需要黎明將『無夜在此』的真相帶過去即可,以那位帝鴻聖皇的性子而言,斷然沒有可能不來。
對此,明老宮主很是信任。
他一直都很信任自己的對手,凡塵的仁義,無夜的正直,羲和的良善,還有帝胤的執著。
明千秋無比的相信著他們,所以知道該如何布局算計。
「去吧。」
隨之,他吩咐道。
……
……
黎明應承之後,便即刻離開了太清宮,像是著急趕去完成任務。
只消再次回到太清宮的那一刻,無論是權勢還是美人,都將歸他所有。
離開了星海台,再度穿過茫茫白霧,越過太清宮之內的群山峻岭,離開了這方小世界。
等到遠離太清宮之際,少年貪婪且急切的表情,才隱隱緩了下來。
——那柄玄夜重劍,依舊覆在他的身後,黎井人已經應該看不見他的臉龐。
這是那位仙君無夜的手段,亦是很早就與他約定好的事情。
正如不信任祖父與那位明老宮主,黎明其實也不太信任無夜與凡塵,只是他真的有些想知道真兇是誰,而且最恨被欺騙。
願意同意那位無夜陛下的計劃,願意去給凡塵報信,其實已經違背了他的理念與性子。
因為這代表著,在沒有證據的雙方之間,他選擇率先傾向了一方,按理這是查詢真相的大忌。
問題是,因為一個原因,他沒得選。
任誰也看不見,此刻御空而行的少年,正將左手覆在胸口,纖薄的道袍之內,是一道綢制的裡衣。
裡衣之內,是一個項鏈。
說是項鏈,卻又簡陋的過分,反而如同溪流中隨手見到的晶石,散發著廉價的水藍色,雜質也不少。
恐怕便是尋常山村中的孩童,平日里精挑細選來的珍藏,也要比黎明所戴的這塊石頭更加漂亮。
他卻緊握著,如同生命中最重要的珍寶。
這是很多年前,明風鈴放在他手中的。
那是他生命中最灰暗的時候,將自己封在了畔溪的源頭,消極避世,誰也不見。
那位名義上的未婚妻,便像是一個小太陽,稚嫩的眉眼滿是溫柔與擔憂,性子卻又甜美爽朗,亦如她說的那些話。
她在那裡陪了他十個日夜,寬慰了他許多。
哪怕後來黎明得知,那丫頭其實本是想去退婚的,她其實待所有人都是如此溫柔爽朗……
但就是忘不掉。
喜歡就是喜歡。
黎明很確定,他很喜歡明風鈴,想要將她娶回家的那種喜歡。
她若是能夠作為自己的妻子,他勢必要將她像是珍寶一樣呵護起來,鍾愛一生。
——但他喜歡的是那個明媚如春日驕陽般的明風鈴,亦如初春的鈴蘭花,雖然稚嫩未開,卻不停的向著太陽生長,頑強而美麗,小意又溫柔。
若是這樣被明老宮主強逼著嫁給他,想來她也不會高興,這樁婚事不要也罷。
「我喜歡你……只是我因為我喜歡你。」
黎明想著,心中有些悵然,但眼瞳中的神彩卻很堅定。
……
……
雲樓之內,不知過了多久,受到輕薄的明風鈴依舊沒人來安慰,顯然明老宮主已經隔絕了,她與外界的所有聯繫。
鎮守雲樓的那些侍女,更不可能對她有任何感情。
明風鈴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自顧自的坐在八仙桌上,倒了一杯小茉雲茶,感覺剛才故作驚恐時,喊的嗓子有些發啞。
「那混蛋……是不是趁機佔了老娘便宜?」
她才反應過來,黎明壓著她的身子時,臉頰離的極近,就快要親上了。
最要命的是,他將她的衣衫扯了個半碎,莫說看見了雪白的香肩與水藍色的肚兜,就連手都有三次,碰著了不該碰的柔軟地方。
哪怕匆匆一觸,卻還是讓明風鈴記的清晰,恨的有些牙痒痒。
——只是,她不怎麼覺得噁心。
這是很奇怪的事情。
自小便因為父母之事,讓她對男子極為噁心,幾乎不會有任何觸碰。
哪怕如天下四公子那般的人物,她會覺得他們很了不起,很優秀,也會以尊重與友善的態度對待,但若有人敢那樣用身子壓著她,她依舊會不顧一切的拚命。
只是那個喚作黎明的少年……她怎麼也噁心不起來。
怎麼也討厭不起來。
正恍惚想著之際,躺在床上昏迷的春詩語漸漸醒來,臉色依舊蒼白,傷勢極重,但總歸沒生命危險。
她偏過頭,看向明風鈴。
「你用的茶杯,是那少年剛才用過的。」
原來她醒的,比他們想象的都要早些,知道剛才發生的一切,只是在裝睡。
明風鈴恍惚間,甚至忽略了春詩語醒來的驚喜,稚嫩的臉頰飛上緋紅,眼眸中都是羞惱。
她重重的將茶杯摔在了地上:「拿錯了!」
見到小姑娘如此,春詩語也不在逗弄,反而認真的看了她一眼。
「那少年不錯的,真的不考慮考慮?」
原來春詩語一直都知道,明風鈴的那些事兒,畢竟明大仙子不教養時,一直都是她在養明風鈴。
自小看大的孩子,若是不了解,未免才有問題。
聽到此言,明風鈴怔了怔,忽然覺得有些委屈,癟了癟嘴。
「我不配的。」
她知道的,她不怎麼正常。
與喜歡女人無關,而是因為心中那抹,自幼便壓抑著的恨意與扭曲,讓她就像是一個怪物。
哪怕她偽裝的很好,只有她自己與養大她的姐姐們,才知道這件事情。
但她不想坑了黎明。
「他值得比我更好的姑娘。」
與他攜手人生,與他共游天下,與他生兒育女,與他白首不離。
言語間,是真心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