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9 平平淡淡一家人(4k)
雲荒谷內,忽然有些安靜,隨著初秋的風,那些海棠樹瑟瑟搖動。
陳語生靜靜的坐在那裡,手中的酒杯很是平穩,但杯內的酒,卻若有若無的顫抖,像是靈氣拂過。
他故作無事的笑了笑,後背卻隱隱沁出冷汗。
雖然想到了這件事兒可能有坑,但他真沒想到,那等傳奇蓋世的大人物,竟然會這麼坑?
哪有送給小輩這種玩意的?
陳語生自詡見過大風大浪,按照道理這件事兒也算不得什麼風浪,但他怎麼就莫名的犯怵呢。
忽然,一隻綠羽翎鴨,從雲荒谷飛過,來到了幽淵身邊兒。
雲荒谷的翎鴨沒人吃,也沒人打,久而久之就不怕人,經常與那些鎮谷的白猿一起,來幽淵與羊小未身邊討些吃的。
「這翎鴨……挺肥。」
不知為何,陳語生不太敢看幽淵的視線,稍稍瞥了眼羊小未頗為憤怒的稚臉,大致便能猜出他的結局。
這被打出去,應該並不算過分。
幽淵除了那句話,便一直沒有說話,靜靜的將那本功法翻完,心中不禁感慨南嶺的妖修確實特立獨行。
除了不正經些,無論是功法還是修鍊感悟,都是五域之最。
——怪不得無數傳說中,除卻明族一類上古異族,妖族才是浮生萬族的靈長,是天地間最早開蒙,並研究出修鍊之道的生靈。
那人族的起源與開蒙呢?
正將《合歡》合上的幽淵,忽然聽見陳語生略有些尷尬且僵硬的聲音,這才抬起頭。
見著少年的靦腆與無措,卻是輕笑了一聲。
「你想吃一隻?」
幽淵輕撫著身邊兒的綠羽翎鴨,眼眸中是淡淡的趣意,被她撫著的翎鴨,則是不自主打了個冷顫。
這一幕極是美好,墨色柔裙的絕美女子,輕輕逗弄著很好看的,略有些肥呼的翎鴨,周圍儘是迎著秋風輕擺的大紅色海棠落花,如無垠花海。
陳語生也覺得這一幕很好看,但絕對不會因為很好看,就天真的以為對方真的是在詢問他的意見。
略頓片刻,他忍著心中的顫意,掏出了乾坤袋。
從裡面放出了一百二十七隻羽雞,其中最肥的一隻雞中之霸,是所有羽雞的首領,也是陳語生最不舍的做菜的一隻。
「我自己有。」
伴隨著少年的話,乾坤袋被打開,羽雞漫天亂飛,讓羊小未都分不清,是這位小聖子一時不慎,才放出了這多羽雞,還是為了轉移注意力,故意搞的。
那些羽雞從乾坤袋被放出來后,直接撒丫子就跑,那隻雞中之霸,則被陳語生眼疾手快的拎在了手裡,與幽淵手下的那隻翎鴨遙遙相望。
同樣是飛禽,卻是不同命,險些讓這隻羽雞流下悔恨的淚水。
羊小未望著這一幕,一時間也不知是否該繼續罵這人登徒子,畢竟哪家登徒子也不會這麼不講究。
幽淵則認出了陳語生手中這隻羽雞,是上次梧桐宴之時,所見到的那一隻。
能在這好吃的少年手裡存活下來,也是場運氣。
……
……
幽淵又靜靜飲了一杯酒,將綠羽翎鴨與那本功法《合歡》一同推到了一邊兒,這便是不計較的意思。
陳語生暗中鬆了口氣,也沒好意思在將那本功法要回來,只當看不見。
若早知是那種功法,他打死也不會考慮,將此當成來見女子的伴禮,換一個靦腆不大度的,他被打的鼻青臉腫都算輕饒了。
鬆氣間,陳語生又飲了一杯酒。
這時陳語生才發現,這酒中除了花香,竟還有些淡淡的酸甜味,但極為稀少,讓他都險些沒喝出來。
大概是釀酒時,加了幾顆梅子。
「那你第一件事兒,準備怎麼辦?」
揭過了這個話題,幽淵還是有些好奇陳語生的另一個目的。
來玄心鬼宗扯旗,要反那位不語魔尊,是幾個意思?
聞此,就連一旁的羊小未都壓著剛才的不悅,悠悠皺眉看向了陳語生。
「雖然你們聖域與天門一直不對付,但也不至於鬧這麼大吧?」
姑且不論那位不語魔尊,算是北疆數千年來罕見的明德魔尊,諸多魔修都期望她一直秉持北疆龍舵,單論這位小聖子來找幫手,就找錯了人。
北疆六大魔宗中,玄心鬼宗雖然一直不問世事,但幽淵曾經受到那位不語魔尊拂照,得以去天門禁地魂引道,以窺悟大道,也曾在那位天門小聖女危難之際,救其性命,結下緣分。
有此因果,自然不可能幫陳語生這個忙。
——最重要的是,舉玄心鬼宗之力,也絕不是天門的對手,幽淵暫且也還未踏入至高境界,不是那位不語魔尊的對手。
真要幫,也幫不上忙,何況不可能幫。
「這真的是那位帝鴻陛下的意思嗎?」羊小未悠悠偏著頭,有些懷疑這位小聖子在搞事情。
心性未必是壞的,但難免受到有心人的躥倒算計。
幽淵倒是不會產生這個誤會,自第一次在鴻雁城的茶樓,見到這個少年時起,她大概就明白,這少年是個心思通透的。
那麼被人利用的可能性,就很小,至少世間罕有人能利用他。
而那有限的人,哪怕陳語生防不住,那位凡塵陛下也會替他把關。
換而言之,幽淵大概能猜到,陳語生敢嘗試做這種出格的事兒,那位凡塵陛下多半是知道的。
所以她因此產生了些許好奇,那位凡塵陛下何故如此?
以他的大度與氣量,還不至於容不下天門的敵意,何況以那位天下為先的胸懷,多半也會認為不語魔尊才是最適合北疆的魔尊。
這是要敲打一二,還是出了什麼變故?
陳語生迎著幽淵的視線,聽著羊小未的詢問,也不知該如何作答。
固然他已經猜到了許多,但這種事兒不好隨便與旁人說,偏偏話題引了起來,加之他剛才有所虧欠,若是隱瞞,不算地道。
又飲了一杯酒,陳語生頓了頓,乾脆說道。
「我娘姓夢,我妹妹也姓夢。」
他的話很靜,透著些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
一旁的羊小未偏著頭,尚且沒有反應過來。
「姓夢有什麼稀奇的,我還姓羊呢。」
不過傳說中,那位帝鴻聖皇娶了一個凡間女子,向來被保護的很好,世人幾乎得不到她的任何消息。
一度讓許多陰謀家以為,帝鴻聖皇只是想要個子嗣,所以尋了個天資不錯的凡人女子,讓她孕育子嗣之後,便去母留子了。
但聽這位小聖子的意思,他爹與他娘的感情還挺好,竟是不止他一個孩子。
「可惜我沒有妹妹,你倒是好福氣……」
羊小未感慨到一半,忽然止住了聲,靜靜的看著陳語生,她才反應過來什麼,本就水靈的眼眸,漸漸睜的極大。
這時,那隻藏在桌下,正與羽雞互啄的綠羽翎鴨,也好奇的看著羊小未,不知這個時常投喂它的人類,為何張這麼大的嘴?
是要吃掉旁邊那隻討鴨嫌的羽雞了嗎?
「你娘姓夢,你妹妹也姓夢?」
羊小未近乎用喊得,重複了一次陳語生的話,還是疑問句。
姓夢當然不稀奇,雖然少見,但放諸偌大的北疆,不知有多少人姓夢,中州與旁域想來一樣如此。
問題是此時此刻,這位小聖子所言,很難不讓人聯想到那一位。
尤其是,那一位同樣有個姓夢的女兒,還有個……凡人夫君。
一瞬間,羊小未突然想爆粗口,感覺發現了什麼驚天的秘密,稚嫩的臉頰微微透著紅潤,水靈的眼眸中滿是激動。
直到喘歇幾瞬,調整了心中情緒,羊小未才壓了壓聲音。
「那兩位大人……這麼會玩兒的嗎?」
尤其是想著這些年,那兩位針鋒相對的態度與布局,還有彷彿真的會開戰的局勢,都讓羊小未頭皮發麻。
不過再細細想來,羊小未也覺得有些意思。
哪怕聖域與天門這些年鬧得在凶,卻沒出過什麼真怨,偏偏倒霉的不是行舟宮,就是血煞煉獄之流……
羊小未忽然懂了!
果然大人心都臟。
靜坐不言的幽淵,並沒有產生羊小未一開始的思維誤區,在陳語生說出口的瞬間,便反應了過來。
原來是這樣啊。
那麼很多原本不合理的事情,就能夠解釋通了。
還怪有意思的。
……
……
谷風拂過桌面,透著淡淡的海棠花香。
見著羊小未詫異難言的神情,陳語生感到有些滿意,但暗中瞥了幽淵一眼,他又覺得有些鬱悶。
「你就不驚訝嗎?」
幽淵平靜回答:「驚訝。」
陳語生一臉無奈:「可你根本就沒有一點兒驚訝的表現。」
幽淵則無奈道:「驚訝並不一定要表現出來,何況此事也只是有點兒讓人驚訝,何故詫異。」
她曾經遊歷世間,見過極多的怪事與奇事,早已能夠波瀾不驚。
加之她見過那多傳說,自身更是天地間的異數,本就不會對太多事兒驚詫。
聽到此言,陳語生忽然覺得,這位淵大姑娘的境界與他們就是不一樣,明明算是同輩人,但給人的感覺,真的很像是長輩。
想來就算是他師兄,作為執掌了中州百年的聖域大師兄,知曉此間真相之時,心態都得崩一崩。
見到陳語生略有頹然的模樣,幽淵啞然一笑。
不過知曉這件事兒,她確實稍有驚訝,轉瞬便開始以此推演,想到了許多。
確實很有趣。
幽淵又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那不久前,道公子前往天門提親之事,也是那兩位的示意?」
若是那位帝鴻聖皇與不語魔尊是夫妻,作為聖皇大弟子的道公子,迎娶小夢聖女,倒也不是難理解的事情。
——問題在於,幽淵大致清楚,這件事兒還真不是那麼一回事兒。
之前梧桐宴時,她與明風鈴住在一起,所以聽明風鈴講了許多事兒,其中甚至有一件,是她稍有參與的事情,那便是幫道公子與小夢聖女搭橋。
那時,兩人明顯是不認識的,甚至沒有見過面。
但他們卻有相互認識,嘗試接觸的想法。
誰料梧桐宴的變故之後,那兩人皆言找到了真愛,放棄了與對方見面接觸的機會,就此言罷。
當時明風鈴還連呼可惜,畢竟在她們看來,這兩人相性確實不錯,若能結合,對那兩人,對中州北疆兩域,都會是大喜事。
令人意外的是,不久前天門傳來的那個消息,讓她與明風鈴都詫異了片刻,不禁覺得挺神奇。
這兩個人怎麼忽然定親了?
她對於那二人還算是有些了解,不覺得他們會輕易放棄心中所愛,那麼……或許某個極為戲劇性的可能,或許便是真相。
當時她與明風鈴傳信,還感慨了幾句。
聽到幽淵的詢問,端坐在對側的陳語生,頭搖的像是個撥浪鼓,同時也是滿臉疑惑。
「這件事情我也很費解。」陳語生幽幽撓著頭。
「我父親確實很想將妹妹嫁給大師兄,讓我試圖躥倒了幾次,但大師兄連與我妹妹見面都不肯……」
不久前,收到聖域的那個消息,得知了大師兄在天門與小夢聖女定親,陳語生險些整個人都傻了。
他懷疑,老爹一定笑的合不攏嘴了。
「這件事情,可能出乎意料的複雜,但應該是他們兩人自己的選擇。」
聞此,幽淵點了點頭,與她猜測的差距不大。
「所以你來玄心鬼宗求助,是那位凡塵陛下的意思?」幽淵又問道。
陳語生沒有點頭,卻也沒有否認,意思很明白。
事實如此,但他不能承認。
幽淵默了片刻,不禁覺得微妙。
——這一家子也是可以的。
但饒是如此,她也不能幫助陳語生,畢竟玄心鬼宗不理世事多年,她也無意操心那多瑣事。
於是她將這話告明了陳語生,讓後者頗有失落。
見此,幽淵略頓詢問了陳語生此事的大致意義,乾脆又給他想了另外一個代替的辦法。
只是話說道一半,雲荒谷外有人求見,是張掌事,還有宗務堂的錢長老,顯然他們又有不少事情,要勞煩幽淵決斷。
這一下,才說道一半的代替辦法,自然是說不下去了,畢竟這次的宗務還算緊急繁瑣,需要儘快處理。
幽淵覺得麻煩,但也不覺如何,準備先讓羊小未帶陳語生去休息,自己先去料理宗門事務。
羊小未心疼幽淵,正巧又看到了陳語生,忽然想起,這是一個書生呀!
「對了,你會處理宗務摺子嗎?」羊小未問道。
陳語生擺了擺手:「我陳語生就算閑死,無聊的長出蘑菇,也不可能處理一張宗務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