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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來雲荒谷的路上,陳語生走的很慢,時而在山林中徒步,時而綁一排竹筏順江而下,悠然如鶴。
一路上,他的心情有些空,莫名的想了很多事情,但是感覺那些事情,其實也算不得什麼事情。
等到了玄心鬼宗,尚未過多久時日,天氣卻已經轉涼,漸入了秋。
他在雲荒谷外的那座小城,尋了一家客棧,換了一身稍顯莊重的秋裳,方才寫了拜帖,遞入玄心鬼宗。
不知為何,陳語生沒有以聖域聖子的身份遞出拜帖,而是單純的以陳語生的身份,遞了帖子。
按理這種帖子,本應會等待許多時日,但他說與幽淵是故識,玄心鬼宗的守衛倒也不敢怠慢,將他請進了宗。
陳語生當時還有些詫異:「你們就不怕我並不與你家大小姐相識,其實只是來打誆的嗎?」
事實上,就連聖域都難免會遇見這種事兒,哪怕每每嚴懲,依舊會有心存僥倖的人,過去搗亂。
將陳語生迎進宗的掌事姓張,喚作張掌事。
他真的沒有想過這個問題,然後認真的思考了片刻,依舊不覺得有什麼問題。
「莫說您這身貴氣便非俗子,不像是誆子,就算真是誆子,誰敢來輕易冒充我家大小姐的朋友呢。」
這倒並非是說,幽淵的身份比旁人更加尊貴,只是她的情況比較特殊。
哪怕是雲荒谷內,幽淵都能遇見很多刺客,哪個誆子這麼不長眼,敢冒充大小姐的朋友啊?
極有可能會被刺客順帶弄死,太得不償失。
至於陳語生是刺客的可能性,張掌事第一時間就已經排除,原因無他,太弱了。
連玄心鬼宗許多優秀的內門弟子,都很難刺殺,何況是無敵的大小姐。
直到這個消息被送到正殿,批改了許久摺子的幽淵默認,張掌事又鬆了口氣,真的就好。
「那您何時見他?」
……
……
自然是現在。
幽淵揉了揉有些發酸的手,沒有讓陳語生久等。
自然不是多麼期待見他,也不是因為聖皇嫡子的身份優待,只是故識特意來拜訪,她不能失了禮數,讓對方久等。
無論來的是陳語生,亦或者誰,她都會很快去迎見對方。
「陳公子。」
來到了正堂,幽淵平施一禮。
陳語生還了一道平輩禮,躊躇片刻,竟是有些不知自己的來意。
原本他的思路清晰,計劃明確,除了搞事搞事,就是搞事搞事,但中途出了那些意外,他暫時倒沒了那個心情。
至少得稍緩緩心情。
他相信,老爹和老娘也是如此。
見著陳語生一時無話,幽淵便開口問他近日來的情況,同時想起這位小聖子不久前,鬧出的那些傳聞,也是有些好奇。
他又是怎麼跟在那位紫前輩身邊兒了?
當然,雲荒谷內擺了一道小宴。
小宴真的很小,只有三個人,若以待客之道來看,頗為寒酸,甚至有些不講究。
但以幽淵的性子,還知道擺宴,已經算是優待,否則大抵連這小宴也不會有。
小宴設在平心崖上,離玄心鬼宗的主殿很近,但離雲荒谷最絢爛的那些海棠樹,還離的很遠。
陳語生與幽淵坐在對側,羊小未靜靜的坐在兩人中間,亮晶晶的眼眸滴溜溜打轉,滿是少女的活潑與肆意。
聽著幽淵的詢問,陳語生也沒有隱瞞。
他將這些時日,臨至北疆的許多經歷,詳細的講述給了幽淵,聲音像是溪水綿長,平靜又好聽。
幽淵悠悠的聽著,偶爾附和一句,覺得世事確實神奇。
「陳公子經這一趟,性子倒是沉穩多了。」幽淵平靜的說道。
她當然看得出,這時的陳語生雖依舊是少年肆意,但比之梧桐宴時,倒是穩重了許多。
並非是性情的變化,而是給人的一種感覺。
陳語生偏了偏頭,覺得幽淵說的在理,同時感覺這位淵大姑娘也不那麼排斥他了。
上次梧桐宴時,她還讓自己不要在找她,而今的態度倒是略有不同。
陳語生問出了這個問題。
幽淵淡淡笑了笑:「因為公子現在,或許能看清自己的心念,不至於在擾我了。」
聽到這話,陳語生默了默,卻不可置否。
這是他以前並未意識到,或者說潛意識中知道,卻從未深思的事情。
——那便是所謂的喜歡。
他一開始真的喜歡這位玄心鬼宗的淵大姑娘嗎?
並不見得。
只是自小對父親的崇拜,產生了對真正強者傾慕的光環,加之聽聞了關於幽淵的無數傳說,進而讓他自己在心中產生了一種好奇的傾慕。
何況自小便看著父親與母親感情甚好,便覺得成家會是一件極好的事情,他對此同樣產生了興趣。
兩者相集,便讓他對這位玄心鬼宗的淵大姑娘,產生了一些想法。
於是他當時決定,嘗試追求看看。
如果能夠將她娶回家,他定然會做一個極為優秀且疼愛妻子的丈夫,認真呵護她,待她好,就像是父親對待母親。
但陳語生而今想來,他對幽淵的感情,遠沒有父親對待母親那般,甚至連一見鍾情都談不上。
這其實真的不是愛情。
所以自臨近玄心鬼宗的路上,他忽然想清楚了許多,暫時並沒有了追求這位淵大姑娘的想法。
但心中依舊是敬佩與傾慕,交個朋友或許也是不錯的選擇。
而幽淵在與陳語生的閑談之間,察覺到了他與梧桐宴那時,略有不同的感情變化,態度反倒更自在了些。
就像是她與天下四公子中,另外被她揍過的那三位,亦或者與明三、鹿九兒相處時一樣隨意自在。
若陳語生是這種態度,她自然也不會太排斥。
雖無心男女之情,且對這個世間抱有著一種淡淡的疏離感,但她從來就不厭棄朋友,覺得人與人之間的羈絆,是世間最神奇溫暖的事情之一。
……
……
或是因為這種自在,兩人多飲了幾杯,就連一旁的羊小未都怔了怔,奇異的看了自家姑娘幾眼。
這樣說歸這樣說,自家姑娘待這位小聖子,其實還是好了些。
若是那位道公子或無穹公子來此,想來她未必會飲這幾杯酒,這是為何呢?
羊小未幽幽的吃著杏脯,像是神捕一樣,微眯著眼睛,在小宴與兩人的神情間來回掃,在找什麼蛛絲馬跡。
直到她怔怔的看著那個俊朗好看的少年,發現他的眼角隱有倦意與難過,方才瞭然,愧疚的給他添了一杯酒。
——原來是因為這少年此刻很難過呀。
風輕雲淡的談笑間,卻是掩飾不住的悲傷,自家姑娘便是發現了這一點,方才待他比旁人寬和了許多。
想著剛才陳語生講述的那個故事,羊小未繼續默默低頭吃菜,假裝什麼也沒發現。
幽淵對吃食興緻不高,只是飲了一杯酒。
「不過你原本是要來做些什麼?」
聽到幽淵的詢問,陳語生自然不好說盡,何況他也清楚幽淵這個問題,其實問的答案並非問題本身,而是他的態度。
恰好的是,這個答案他以前回答過。
那時與凡塵的回答,盡數答給幽淵,便頗為合適。
「我聞那不語魔尊剛愎自用,為人狠厲武斷……」
原來他是要推翻那位不語魔尊,來玄心鬼宗拉大旗來了。
這是他此行原本想做的第一件事兒。
幽淵靜靜的看著陳語生,當然知道這少年在『胡說』,卻也覺得挺有意思,不知若是那不語魔尊,了解這件事情,會作何想法?
「其次我在路上,應該是遇見了那位等閑妖主,她還給了我兩本功法,其中有一本書,我看不見上面的字,據說只有女子方才能看,本想拿給你做伴禮,也是讓你幫忙掌掌眼……」
這是他此行原本想做的第二件事兒。
聽此,幽淵默了默,聞之那位傳奇的等閑妖主,也略有感慨。
對於那位贈予陳語生功法之事,幽淵倒也並不覺得奇怪,大致理解。
那位等閑妖主向來很喜歡小孩子,且秉持著好事成雙的原則,往往會贈予合眼緣的後輩兩件東西。
究竟會是什麼,則要靠緣分。
幽淵最初那次天下行走之時,也曾碰見過等閑妖主,被對方贈予兩樣東西,可以說是受用無窮。
一旁的羊小未聽此,反倒是飲盡了杯中酒,不由得好奇。
「究竟是什麼功法,男子竟是見不得其間的字,唯有女子能見?可真是天下奇聞。」
她這麼一說,幽淵與陳語生皆沉默了下來。
事實上,哪怕是陳語生都在之後,感覺有些不太對勁,當時他詢問過竹空君,竹空君讓他問凡塵。
遺憾的是,雖在離城見過面,但當時太過倉促,陳語生沒來的及問,兩人便又分別。
此時此刻,只要拿出那本功法,讓這位淵大姑娘掌眼一二,大抵便能解開他的好奇心。
——問題是,陳語生總覺得這事兒有坑。
他連想都不用想,就能知道此間有問題,總感覺若是讓這位淵大姑娘,看了那本功法,說不得會有些麻煩。
幽淵其實也不是很想看,因為她聽聞過那位等閑妖主的性子。
很喜歡小孩子,真的很了不起,但就如天山瑤池的歷代妖主,性格都略有些『問題』。
那位等閑妖主的『問題』,就是看熱鬧不嫌事兒大,還愛拱火。
誰知她給陳語生的那本功法,會是什麼東西?
偏偏羊小未的眼眸中滿是好奇,甚至已經伸出了手。
「既然如此,還不拿出來給我們看看?」
羊小未竟是說的理直氣壯,但她內心的真正原因,不外乎是好奇,究竟什麼功法,只有女子能看?
「天下間除了那些至強境的存在,可罕有誰在功法一途的感悟上,能超過我家姑娘,她定能幫你參詳一二。」
箭在弦上,陳語生不得不拿了出來,讓幽淵幫忙參詳。
而事實上,羊小未說的也確實在理,這同樣是得到這本功法后,陳語生的考量之一。
這位玄心鬼宗的淵大姑娘,雖然不修浮生五域的功法,但卻見過世間無數種功法,且開創了自己的道。
目前為止,除了至強境修者,恐怕普天之下,還真沒多少人,能在功法一途有超過她的領悟。
哪怕那位等閑妖主留了個坑,但讓這位淵大姑娘幫忙掌眼,多少能少坑他一些。
權衡利弊之下,陳語生將那本古樸封皮的功法拿了出來。
他順手翻了翻,書籍內里依舊滿是空白,沒有任何內容,陳語生莫嘆了口氣,將功法遞了過去。
手快的羊小未首先摸了過來,將這本功法捧在手裡,想要滿足好奇心。
於是她接過功法,趕忙坐在了幽淵身邊兒,將功法一頁頁打開,映入兩女眼眸中的不再是無字的白紙,終於有了圖案與文字。
看來是那位等閑妖主,用了某種秘法手段,處理了這本功法,只有女子秉持之時,虛掩才會散去。
——書頁之上是極為紛繁的圖案與描述。
文字或許還是正經文字,圖案卻不是正經圖案。
幽淵的性子素來沉靜,見此面色不顯,但一旁的羊小未卻頃刻燒紅了臉,尤其是想到在一個外男面前,看這種不堪的書,羞恥感近乎難以抑制。
「登、登徒子!你怎敢……」
若非羊小未知曉,此人未必是故意,此刻絕對要將陳語生打出宗門。
竟敢給未出閣的女子看這種書,簡直是……斯文敗類!
聽到羊小未所言,陳語生心中頓時升起一種不妙的感覺,莫名的有些突突。
他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
不過,應該不至於吧?
那位傳說中的等閑妖主,可是曾經平定過五域動亂的大人物,更是此世輩分最高也最神秘的人物,還教養過兩代妖主……
應該不至於那麼為老不尊吧?
但面對羊小未近乎憤怒的職責,陳語生也很無辜,滿是糾結的看向了幽淵。
幽淵的面色未曾變化,繼續靜靜的翻了幾頁,好似沒什麼尷尬的情緒。
「功法確實是很神奇的功法,但此道功法的用處,與諸多歡喜宗的修道有異曲同工之妙,不算不登大雅之堂,但總歸不太好提。」
幽淵靜靜道,然後看了陳語生一眼。
——這功法喚作《合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