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6 冬山再起(3k)
北疆,天岌山。
又是盛夏時節的清晨,山路間植被繁茂,林木翠碧青蔥,諸多山嶺連綿起伏,讓人一眼看不到盡頭。
行走在山路中,說不出的靜,哪怕身邊有揮不去的蟲鳴與獸啼,依舊讓人覺得靜的離譜。
大抵是因為不是人聲。
正在趕路的是帝胤。
他走的極緩,腳步有些蹣跚,眼瞳中透著些難過的痛意,偶爾還會重重的咳嗽幾聲,吐幾口血。
隨之他會停下腳步,取出靈藥壓一壓傷勢,調理內息在繼續趕路。
這時,他方才確定,那三人中傷勢真正恢復完全的,應該不是凡塵,否則他應該沒有機會來天岌山。
同時帝胤也有些慶幸,紫千紅的魂念在最後一刻,出現在了終棋谷。
否則帝胤真的不確定,已經重傷難抑的凡塵,是否真會與他拚命,不計代價的選擇與他同歸於盡。
早在兩人對持之際,帝胤就開始考慮並且擔憂這種可能。
麻煩的是,這是個真正發生前,根本無法做出判斷。
哪怕兩人都不願意拚命,皆在竭力避免這種情況,但當猜忌開始時,就像是一道無法停下的鎖鏈,結果便不是謀算能夠預估。
幸好那時,紫千紅出現了。
她的出現,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是凡塵的救星,也是帝胤的救星。
帝胤是世間最了解凡塵的人之一,所以他大多數時候,絕對不會相信凡塵任何的話,也不會相信凡塵任何態度。
——唯有一種情況例外,便是類似終棋谷的那一種。
帝胤無比的清楚,凡塵是最重感情的人,這種感情所指的,並非是對特定的人,也並非是對特定的事,而是一種泛代。
——只有面對那類情況,凡塵肯妥協,甚至哪怕吃虧,也會做出不太理智的選擇。
就像是那個清晨,凡塵其實未必會輸,他的傷的確更重,但他比帝胤更不怕死,兩人繼續糾纏下去,結果尚且不知。
但紫千紅的魂念來告別時,凡塵還是選擇退了一步,出了極大的代價,讓帝胤離開。
這意味著,帝胤不僅能夠抽身離開,讓凡塵失去這次機會,更能夠比凡塵快些,去尋到晚歲真人所藏匿起來的太玄冥帝殘臂。
凡塵放棄了之前的爭鬥與先機,如此選擇,僅僅是為了與紫千紅說幾句話。
——因為那是她的心愿,此後便再沒了機會,凡塵不忍心拒絕。
帝胤能夠理解這種情緒,但覺得沒實際意義,可他相信凡塵會做出這種選擇,不會有另一種。
甚至於說,帝胤能夠輕易猜到在紫千紅的魂念消散后,凡塵會不忍離開,直到傷勢重到不得不離開。
這是很多年前,凡塵就有的習慣,從來不會改變。
對待任何人都太過長情,並非是男女之情,而是人與人間的情分,不舍割離,珍惜的過分。
這很容易被人利用。
迄今為止,帝胤都不太明白,為何像是凡塵那麼愛算計的人,會給他自己留下這麼一個弱點。
不過不關他的事兒,至少現在不關他的事兒。
帝胤此刻所要做的事情,很是簡單,只是將太玄冥帝的殘臂尋回,或封印起來,或者毀掉。
當然不是擔心有人真的復活太玄冥帝,這按理不可能有人能做到。
但帝胤不容許那些蠢貨,玷毀義父太玄的遺骸,這是他難以容忍的事情。
哪怕心中在如何怨恨太玄,也不覺得自己與那位義父是同道,但帝胤依舊對太玄冥帝抱有尊重與敬意。
臨至天岌山,帝胤開始尋找那段殘臂。
之前晚歲真人操控『生死兩極陣』時,暴露了這種可能性,那斷臂應該在天岌山。
即便那時,他與凡塵都在終棋谷,卻能夠感知到那個覆蓋了近乎整個北疆的強大陣法,所有的蘊勢都指向此地。
直到找了一個時辰,帝胤方才沉默了下來,覺得晚歲真人的藏匿手段未免太過優秀?
他忍著周身的劇痛與惡劣的傷勢,調運了體內的煞力,意圖以屍道之法引動共鳴。
遺憾的是,依舊沒有感應。
——那麼,事實的真相就只有一個。
那截殘臂應該不在天岌山,或者說已經不在天岌山了。
帝胤的心情忽然有些糟糕,他很想將這件事情也告知給凡塵,不想只有他自己一個人糟心。
……
……
有『天鬼魔尊』的護佑,冬山與文無境躲過了夢不語的追殺,得以逃了性命。
但而今魂傀古寺已經被攻陷,整個北疆都在搜尋他們,他們自然不敢隨意惹事。
旁四域也沒什麼好去處,所以三人暫時避在了西岐陵。
這是一位很多年前,北疆大前輩的陵墓,無數魔修敬仰過的北疆鎮守的安眠之地,在北疆與西域接壤的西岐靈山。
陵墓之下,文無境有些鬱結,本以為投靠了晚歲真人,便有了靠山,能夠得償所願,沒行到半道殺出個紫千紅。
這是任誰也沒想到的變數,不僅毀了晚歲真人的千年謀局,還改變了許多事情。
「你倒是不難過?」
不知為何,文無境見著冬山的行事態度,不覺得他與之前有什麼改變,甚至還更高興了些。
冬山故作詫異的回看了一眼:「我為何要難過?」
「真人畢竟死了。」
文無境都有些難過,雖然這份難過不是出於對晚歲真人的悼念,而是出於自身前途的渺茫與大事難期的失落感。
誰料聽到這話,冬山忽然笑了起來,頭上那道如燃燒黑火的蓮雲圖案,都生動了許多,滿臉快意。
「是啊,師兄終於死了。」
冬山燦爛的笑著,本就森然的笑容,愈加透著刻薄與可怕。
不知為何,哪怕是心性薄涼的文無境,在見到此刻的冬山後,都覺得此刻有些詭異。
下一息,冬山忽然從乾坤袋中,取出一截斷臂,幽幽的抱在了懷裡。
這自然不是出於某種嗜好,而是在當做靈物煉化,藉以汲取其間的煞力與靈力,增強己身的實力,藉以突破境界。
太玄冥帝的殘軀,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對屍道修者是至高無上的大補之物。
「師兄活著的時候,就將這條斷臂藏得極好,讓我根本找不到,那時的我,也沒那個膽子違逆他,做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但終是惦記了好久。」
懷抱著那條斷臂,冬山煉化著其間無窮的煞力,整個陵墓都漸漸泛起幽暗的煞氣,森然詭異。
「而今好不容易給他拆台,等他被人殺了,這斷臂總歸落在了我的手裡。」
聽著冬山的話,文無境一時震驚無言。
他全然沒有想到,冬山是何時動的手?按理一直都與他在一起……
忽然,文無境想到了。
他與冬山逃命之後,『天鬼魔尊』除了拖延夢不語的追殺,幫助他們逃匿后,還消失了一小段時間。
想來是趁著那時,冬山控制著天鬼魔尊,去天岌山取了這道斷臂。
問題是,他怎敢如此?
這終究是太玄冥帝的殘軀,莫說是大不敬,單單太玄冥帝尚在世間的追隨者們,就不會放過他們。
他們已經得罪了正道修者,若是連屍道修者都得罪了,怕不是嫌死的太慢?
正在煉化斷臂的冬山嗤笑了一聲,深邃幽暗的眼瞳中,滿是輕蔑的意味。
「太玄冥帝也好,師兄也好,他們都老了,也死了,就算是那位凡塵陛下與帝胤公子,而今也早就不是他們的時代,他們都應該成為過去了。」
這是冬山從未與人說過的事情。
他其實很討厭師兄晚歲真人,更討厭太玄冥帝與凡塵、帝胤這些人。
明明擁有著絕對的能力,卻過的又蠢又累。
旁人如何又如何?
世界如何又如何?
「人活著,就應該為了自己,只為了自己。」
他要變的足夠強大,讓世間人都成為他的食糧,成就太玄冥帝當年未成的不死不滅之軀。
等到那時,便是真正的大自由。
至於世間會死多少人,世界又會怎樣,與他何干?
隨著冬山漸漸煉化那道斷臂,陵墓內的幽暗之火更艷,照耀的他漆黑的大氅如同潑了一層油墨。
無數煞力凝成詭異的怨龍,飄蕩在陵墓之中,時而如怨如慕的訴泣,而是鬼哭狼嚎的悲鳴。
這些強大的力量,漸漸聚攏在冬山體內,讓他頭上的那朵如黑火般的蓮雲圖案,漸漸如火焰般消散,成了真正的光頭,看著有些好笑。
他睜開眼,深邃的眼神連文無境都不寒而慄。
恰好入夜,周天的星辰,隱有降意,透著徹骨的寒。
陵寢周遭,儘是陰森與可怕,唯有正在煉化太玄冥帝斷臂的魔僧冬山,周遭聚攏著無數生機,腳下竟莫名長了許多黑色的小草與暗色荊棘,死氣變成了生氣。
亦如紫千紅喚來的那個晨曦,冬山也在漸漸感悟某種,他此生本絕對無緣踏入的境界。
不知過了多久,陵墓內愈加冰冷,文無境不敢打擾,直到冬山抱著那條手臂,漸漸起身,從新睜開眼。
他駭然的看著冬山,有些說不出來話。
「你、你成功了?」
冬山隨意的揚起手,隱有天地大勢,雖與真正的至高境尚有差距,但總歸是踏出了半步,這是好的開始。
於是他燦爛的笑了笑,幽暗的眼瞳中是些許得意,更深處卻是對萬事萬物的冷漠與輕蔑。
「我以前便與你說過,愛笑的郎君運氣不會太差。」
冬山燦爛的一笑,臉上沒有那朵黑雲后,乾淨了許多,卻更駭人了些。
「走,咱們冬山再起!」
聽到冬山的話,文無境覺得,他可能見到了一個真正的怪物,但還是忍不住補了一句。
「冬字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