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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土,如夢海
那名幽紫色齊胸襦裙的小姑娘,正坐在海側,靜靜的聽著濤聲,看著那細碎的白浪拍打在海崖上,偶有候鳥啼鳴。
一抹北疆的天地異色,同樣讓她有所感應,不由得望去。
她怔了怔,有些意外,最終卻只是感慨一聲。
這一瞬間,她有些傷感故友的逝去,卻更難過充滿希望的年輕生命凋零。
「老傢伙死便死吧,何必拖累小孩子呢。」
她諷刺了晚歲真人一句,隨之傳信詢問了南嶺瑤池的情報,知曉了發生事件的始末與細節,於是更加難過。
到了他們這等境界,早就應該明白了,人死理論上是絕對不可能復生的,晚歲真人怎麼還看不開呢?
「真是個瘋子。」
聽到師尊此處碎碎的咒罵,正在波瀾如濤的海水中行走蘊勢的明月,悠悠看來。
她一襲雪紡白紗,這時沒有戴著那隻斗笠,很像是天地間的明珠,尤其是雪色的長發隨風微動,像是冬雪拂海,讓她的美,看起來更虛幻的不真實。
「可惜您不在北疆。」她說。
等閑妖主怔了怔,聽到明月此言,眼眸中又泛起些自嘲的情緒。
「在也沒用。」
她曾經是除了太玄冥帝與後來的浮生妖主之外,天地間的最強者,更是這個時代的天地眷顧者。
但從很久前的那一年,近乎捨命將不在年輕的太玄從無量虛海外救回來后,便受到了重創。
她現在的境界依舊最高,輩分最大,擁有著通天的手段與秘法,但卻幾乎在沒多少出手的能力。
——好在的是,她依舊被天地眷顧,誰也難以殺死她。
她唯獨沒有想到過,後來的太玄,會改了想法不復曾經。
隨著世事沉浮,滄海桑田,年老時的太玄開始修鍊屍道邪法,禍亂天下。
然後便是世間熟知的那個故事,太玄先在無量虛海被重創,又過了些年,被天下三君圍殺,死在了無量虛海。
只是他那時的身份再也不同,從天下的拯救者變成了禍亂者。
……
……
聽到這話,明月有些可惜,雖然她早已知道這位師尊的狀態極為玄異,但還是隱有期待。
「所以千年前,旁四域大亂之時,您才沒有出手,而是大姨出了那一劍?」明月問道。
等閑妖主默認了此事,同樣有很多遺憾。
若她一直都在全盛時期,當年有能力阻止太玄在中年之時,開創屍道邪法,那麼那人或許依舊會是,天地間最尊貴且了不起的英雄。
而今的時代,會不會不一樣?
那些老傢伙們不至於走錯那麼多路,小傢伙們也不會受到這多牽連。
她覺得,這可能是她的責任。
明月同樣正在從永夜齋詢問情報,得知了事情的大致,不由得默然,與北方行了一道後輩禮。
忽然,她又想起了什麼。
「您說過,您曾經贈予過那位紫前輩《九死不悔》?」
明月覺得世事真是有些神奇。
若是師尊當年,並沒有將《九死不悔》贈予那位彼岸紅塵的紫前輩,恐怕北疆而今,會有大劫。
念及此,等閑妖主也隱有感慨。
那年,她聽聞音亂月將她所贈予的天道命木果實,用去救了一個凡人小姑娘,心中情緒頓有複雜。
並不是氣惱,也並不是不理解,只是有些難過。
她贈予音亂月那顆世間獨一無二的果實,只是因為音亂月快要死了,而且還是眾多當年故友中,她少數還希望活下去的友人。
所以她不想音亂月死,希望對方吃了那顆果實,有希望突破至強境界,多活些年。
——至少總得有個熟識的故人,為她送行,否則一個人活到世事滄海,歲月桑田,如同換了人間般的陌生,真是一件太過痛苦寂寞的折磨。
但是音亂月將那顆果實,再度贈予旁人,就意味著她沒機會延壽,終將會很快死去。
等閑妖主難得又去了北疆一趟,想多看看她,也想看看她救的那個小姑娘。
不過臨至彼岸紅塵,見到音亂月恬靜的笑容,見到那個活生生的小姑娘,等閑妖主倒也釋然,覺得挺好。
這或許才是音亂月。
那小姑娘也是活生生的,遠比他們這些老傢伙活在世間,更有朝氣。
倒是一件不錯的事情。
「是啊,我當年見著那小姑娘的第一眼,就覺得她心中有一股鬱氣,若是不散開,或許會出現不小的問題。」
以等閑妖主的年歲,隱約能夠猜到原因是什麼。
無論如何,那個凡人小姑娘總歸是吃了天道命木的果實,會被人嫉妒,會被人惦記,甚至會被一些瘋狂的人,用作一些邪途。
於是她開解了那個小姑娘幾句,贈予了對方《九死不悔》與天地一劍。
原因無他,只是希望她在被威脅,亦或者遇到某些無可奈何的境況下,多一份選擇的權利。
只是連等閑妖主都很意外,當年那個小姑娘,超越了所有人的預料,創造了世間又一個奇迹。
這是那顆果實,九死不悔與天地一劍都無法做到的,是屬於她自己的奇迹。
「我發現您總是很喜歡小孩子。」感慨完這句,明月便再度踏到了如夢海,站在了無盡波濤之上。
她這位師尊,總是會贈予年輕人許多東西。
等閑妖主笑了笑:「因為奇迹總是由小孩子創造的。」
——這個世界太過艱難,總是需要奇迹。
她已經老了,做不到那些事情,但至少要將所擁有的傳承下去,將那些腐朽的帶走。
世界都是屬於年輕人的。
海崖旁,明月靜靜的聽著等閑妖主講述當年的故事,頗有感觸。
恰好,時間到了。
她的雪發隨著海風輕揚,整個人也愈加空靈了起來,像是海市蜃樓中的虛影,多了些縹緲與玄奧。
望著天空,天空也在望著她。
有海風吹來,帶著淡淡的清新味道,蔚藍色的海洋廣袤無盡,實則有著邊界與極限。
明月凝視著天空的雙眸,驀然靜了下來。
莫名的,一道道極為神詭的虛影,自天地降下,蘊著無窮道意,各有迥異,像是荒龍,像是窮奇,像是神鳳,像是麒麟,周身遍布著蒼古的銘文,裹挾著寰宇之力。
那些虛影似獸非獸,似物非物,好似沒有神智,但每一道纏聚著天地的威壓,只是當面,便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這些天罰,是沖著明月去的。
明月自然早有預料,這才是她與等閑妖主來到如夢海的理由,只有在這片幻海之中,這些殘存在世間的荒古意志,才會被最大限度的抑制。
浮生永劫體第六道天劫,萬靈之劫。
這一道劫難無法藉助太多外力,只能依靠她本身的實力抗衡,阻攔住這些萬靈,凝無敵之勢。
如夢海是幻海,勉強能夠將這些天靈的道勢削弱,讓明月更容易戰勝它們。
而明月此前,在如夢海上蘊勢,也是為了應對此刻。
只見一道雪影飄在天空,像是天地間至純的一抹顏色,逆著眾多荒古意志垂天而上,彷彿她才是它們的劫難。
見此,等閑妖主眉梢微揚,視線中頗有擔憂。
「你為何不在海面之上,非要去天上?」
這與她所給出的建議顯然不同。
明月卻遠遠笑了笑,眼眸中氣勢不減。
她當然知道,若是在海面上渡此劫,或許會更容易些,這些荒古意志是天靈,在天地不接的幻海中,道勢會有所減弱。
若是在天空中迎戰,則是那些虛靈最為鼎盛的地方,擁有源源不絕道韻,反而棘手。
「那樣或許更容易些,但您說『萬靈之劫』,印證的是我勇往無前的意志,若是連這些虛靈我都要退讓一步,才有勇氣與意志戰勝,又如何跨過之後的劫難?」
若是這般,第九道浮生劫難,本就十死無生的困局,她恐怕真的會身殞道消。
聽到明月遠遠的回答,等閑妖主沉思片刻,沒有反對。
這不意味著她教錯了,只是每一個浮生永劫體,對於自身劫難的理解不盡相同,有時候渡劫的方式千差萬別。
哪怕她曾經養大過那位浮生妖主,對於浮生永劫體的了解頗多,但也不敢輕易論斷。
她能夠給明月提供她所已知的最好建議,但最終渡劫與選擇,都要靠明月自己的感悟與選擇。
即便明月的選擇,與大弟子的選擇截然不同,卻未必就是錯誤。
等閑妖主點了點頭,以示肯定,明月便繼續在天空迎戰。
直到哪些虛靈漸漸消散,乃至被她打碎,沉入大海,她才真正歸來,雖有些狼狽,眼眸深處卻是神彩。
似乎每每面對這種生死危機,她總能展現出極為高昂的戰意,與平日冷清寡淡的性子有些不同。
見到明月氣息愈穩,等閑妖主為她披上了一層紗罩,讓剛渡完劫難的她,不至於看起來多麼狼狽。
「無事便好。」
這時,等閑妖主也鬆了口氣。
雖然並不覺得這第六道劫難,真的會對明月造成生死的威脅,但能夠無恙總是好的。
明月表達了她的感謝,並且寬慰了師尊幾句,便繼續問道。
「那咱們之後去哪兒?」
等閑妖主沉默片刻,思襯著明月的情況,下一重浮生劫難,會與前六重截然不同,自第七重浮生劫開始,將會是真正的大劫難。
「東土與西域,皆可,但我有件事情要做,不妨咱們先在東土轉轉。」
聽到這話,明月瞭然。
除了助她渡劫,教導她許多知識與經驗,這位師尊最愛做的事情,就是尋訪故友,亦或者送小孩子東西。
「您這次要去見誰?」
「你那個兄長。」
等閑妖主聽聞了一些消息,略有擔憂。
恰好她手中有些很有趣的東西,可以送給那個小少年以備後患,就像是她送給每一個小孩子那樣。
——希望他們不要用上,但總得有,以防萬一。
明月只有一位兄長,是同父異母的哥哥,那位天下四公子之一的無穹公子,她當然不會忘。
甚至於,每每念及那人,她都會覺得有些愧疚。
或許父母與大姨之間的姻緣劫,當年事出有因,實在是無可奈何之舉,但這已經並不僅僅是他們三人的問題。
他們沒有對不起誰,除了那位喚作無穹的少年。
「我奪走了兄長的父親,也奪走了兄長的家,想來他除了父親,最恨的人就是我。」
言語間,性子本稱得上淡漠與清冷的明月,竟是多了些細碎的,屬於凡人的憂慮,顯然那少年於她而言,意義極重。
聽到小徒弟的擔憂,等閑妖主咯咯笑了兩聲。
覺得這些少年少女確實挺有意思。
「我聽說,你那位兄長最近要做一件大事兒。」
「可東土現在沒多少大事兒啊?」明月詫異道。
「所以他要沒事兒找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