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3 章

  此時殿內所有人都有一個想法:她是幾時來到的?

  特別是姬曇之一行人, 他們先前從地道進入大殿時,就將宮殿里裡外外都檢查一遍, 甚至將昭元帝的暗衛逼出來, 確認殿內再無其他人。

  可這人突然間從承塵跳下來,顯然是在上面躲了許久。

  這讓他們如何不驚訝?

  裴織一隻手腕上纏著一根緋紅色的細鞭,另一隻手提著長劍。

  她笑眯眯地和他們打了個招呼, 轉頭對昭元帝道:「父皇, 兒媳沒有來晚吧?」

  昭元帝冷峻的臉上緩緩地露出了一個笑容,也是他今晚的第一個笑容, 所有人都能看出來, 此時他的心情格外愉悅, 「太子妃來得正好。」

  三皇子猛地抬頭看向裴織, 黑色的雙眸倒映她的面容。

  「又是你!」

  姬曇之十分不悅, 每次看到裴織, 他都會反射性的產生一種錯覺,這女人又冒出來壞他的好事,心裡由然升起一股殺意。

  如果人有剋星一說, 太子妃裴氏一定是他的剋星。

  裴織朝他微微頷首, 格外有禮貌, 「當然是我呀, 小將軍!一陣子不見, 沒想到你膽子大到逼宮!你竟然做下這等不忠不孝之事, 鎮國將軍知道嗎?」

  姬曇之的臉色黑得不行,隱隱有幾分扭曲。

  昭元帝掩嘴輕咳一聲, 第一次看到太子妃如此活潑的一面,不僅沒有不適, 反而覺得十分好笑。也不知道太子和太子妃私底下是否也是如此相處, 怨不得他那傻兒子被太子妃吃得死死的。

  商先生也看向太子妃,他咳嗽一聲,溫聲道:「太子妃,你是幾時躲在上面的?」

  裴織實話實說,「其實我也剛到不久。」

  這話自然沒一個人相信,整個宮殿都被商先生帶來的黑衣暗衛守著,連只蒼蠅都飛不進來,她是如何進來的?

  裴織當然不會說實話,她的精神力可以屏蔽其他人的感知,模糊視覺,小心些就能混進來了。

  她打量商先生,「你是商先生罷?襲擊青河府的海寇聽說是你叫過去的。」

  商先生很坦然地承認,「確實是在下!可惜那些海寇不中用,反倒為太子殿下在江南一帶打下名聲。」

  裴織一臉憐憫之色,「為他人作嫁衣,是不是很不甘?」

  「倒是沒有。」商先生一臉坦蕩,「太子確實是極有才能之人,稱得上賢能之君。」

  所以被太子查到,他一點也不奇怪。

  裴織又試探幾句,並對他用上精神力,終於摸清楚這人的想法。

  他沒有忠君愛國的思想,而且壓根兒就沒將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一心一意想搞死昭元帝和太子,甚至為沒辦法在青河府時弄死太子十分遺憾。

  商先生好笑地說:「太子妃不必再試探!今日不管如何,皇上和太子都必須死,這是先帝的遺志!」

  他甚至已經安排人在路上劫殺太子。

  這樣的雨夜,只要太子膽敢離開西郊園林,就是他的死期。

  「他早就死了八百年,你們還守著他的命令,不是很可笑嗎?」裴織不客氣地說。

  這話聽得三皇子和李忠孝眼皮直跳,下意識地看向昭元帝。

  不管如何,先帝都是長輩,就算他做得不對,後人也不應該說什麼,這是對長輩和死者的敬重。

  昭元帝神色平靜,彷彿沒聽到似的,默默地盯著桌上的硯台。

  看著就像默許了太子妃行事。

  商先生臉上的神色微斂,他淡淡地道:「太子妃,在下知道你確實是個厲害的人物,能在海寇島上援助太子一起毀掉海寇島。但是……」他笑了下,「單憑你一個人,你以為能護得了皇上?」

  他們的人已經將整個大殿包圍住,就算太子妃有以一敵十之力,也無法抵擋一百個身經百戰的暗衛。

  裴織笑了笑,將劍橫在胸前,「你們大可一試。」

  商先生朝左右擺手,示意那些黑衣暗衛繼續。

  李忠孝再次緊張起來。

  他沒親眼見過太子妃的戰鬥力,對於曾經聽說她殺水匪之事,也是似信非信。畢竟太子妃給他的印象,就是一個端莊優雅的貴女,實在和提劍就能殺人的女煞星完全不搭。

  當一個黑衣暗衛的頭顱高高地飛起,血濺在案上,甚至濺了一些在他身上時,李忠孝整個人都是懵的。

  他下意識地看向那顆滾到地板上的頭顱,還有倒在血泊中的無頭屍體,反應過來后,真的吐了。

  嘔一聲,李忠孝扭頭就吐出來。

  幸好他還記得自己要護駕,吐了一口就趕緊忍住,臉色蒼白地站在那兒,只是雙腿抖得厲害,渾身的肥肉彷彿都跟著顫動起來。

  除了李忠孝外,姬曇之和三皇子的神色也不好。

  三皇子也快要吐了,為了不讓自己失態,勉強地忍著,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擋在皇帝面前,揮劍取人首級的太子妃。

  這是他所不知道的裴四。

  姬曇之握緊手中的劍,死人他見過不少,在戰場上,沒有不死人的。

  但像太子妃這樣,削人腦袋像削瓜似的,不管多刁鑽的角度,都能及時迴轉,將人腦袋砍下來,讓人恍惚間以為,這是一個身經百戰的將士,而且還是那種對敵人毫不留情取其首級的戰士。

  裴織在今晚成功地改變了所有人對她的印象。

  這哪裡是當朝的太子妃,就是個女魔頭。

  只有昭元帝安安穩穩地坐在那兒,神色未有一絲鬆動,彷彿太子妃削的不是活生生的腦袋,而是一顆顆瓜似的。

  瞥見皇帝神色的裴織不禁感慨,當皇帝的心理素質果然過硬。

  商先生臉色陰沉下來。

  他已經發現,暗衛確實不是太子妃的對手,她對付得實在太輕鬆了,確實是個身經百戰的。

  唰的一聲,他從身後抽出一把劍,劍芒如若游龍般朝裴織襲過去。

  「商先生!」姬曇之下意識地喚一聲。

  商先生眉目冰冷,目光蘊含無邊的殺意,雙瞳倒映著裴織的面容,緊緊地鎖住她。

  除了他外,還有幾個暗衛一起朝裴織而去。

  「太子妃,小心啊!」

  看到這一幕,李忠孝忘記先前的驚恐,焦急地叫起來,心裡只有一個想法,太子妃千萬別有事!若是連太子妃也擋不住,皇上今兒真要在西郊園林駕崩了。

  裴織神色未變,身體沒有絲毫的移動,依然擋在案前。

  刀劍無眼,這一刻她確實擋不住那麼多人的攻擊,所以她毫不猶豫地使用精神力。

  精神力是她的底牌,也是她的依仗,當性命受到威脅,她也不管什麼不能對普通人使用精神力的規矩,先自保再說。

  那一瞬間,圍攻她的人彷彿像被定住,動作有片刻的凝滯。

  也是這片刻的停頓,裴織毫不猶豫地再次出劍,劍光閃過,一群人的脖頸噴湧出血,往後倒下去。

  商先生忍住額頭的疼痛及時退開,方才沒有被那劍劃破脖子。

  他那雙平靜無波的眼睛里出現驚駭之色,驚疑不定地看著裴織。

  這時,裴織的劍已經朝他而來。

  商先生神色微變,幸好周圍的黑衣暗衛反應快,及時過去馳援,否則他也像其他的黑衣暗衛一般,腦袋掉在地上。

  裴織嘖一聲,見那些黑衣暗衛護著他,倒也沒糾結,反身回到案前,將朝昭元帝而去的黑衣暗衛擋住。

  此時,殿內的血腥味之濃,連金猊里裊裊而升的薰香都掩蓋不住那股濃重的血腥味,令人作嘔。

  姬曇之冷著臉,在一名暗衛牽制住裴織時,提劍朝她而去。

  裴織身後彷彿有眼睛,身體一矮躲開了這劍,反手就是一劍揮過去,姬曇之及時退開,感覺到脖子殘留的寒意,冷汗瞬間冒出來。

  那種脖子差點被劍削斷的感覺真不好受。

  姬曇之終於體會到太子妃的可怕之處,實在不明白,這人為何那般忠愛削人脖子,取人首級,她是不是有什麼毛病?

  一個養在深閨的貴女,根本不可能有這種殺人的招數,難不成她並不是太子妃,而是皇上秘密培養的女暗衛?

  姬曇之這個想法,在一個黑衣暗衛劃破裴織手臂時,昭元帝驚得從龍椅上站起來,驚叫了一聲「太子妃」被打破。

  他有些茫然。

  皇帝的反應不會騙人,她確實是太子妃,不是什麼女暗衛假扮的。

  晃神間,姬曇之再次感覺到自己離死亡極近,心臟驚悸得近乎絞痛,反應過來,脖子前已經橫了一把劍。

  那劍刃已經割破他脖頸上的皮膚。

  奇異的,那劍並沒有再近一步。

  「住手,不然我殺了他!」裴織用劍橫在姬曇之脖子上,朝商先生叫道。

  商先生臉色青白,剛才裴織那一劍雖然沒有殺死他,卻也讓他的身體負荷不住,他腳步虛浮地站在那兒,平靜地看著這一幕。

  其他黑衣暗衛沒有商先生開口,依然不依不饒地上前。

  見到這一幕,裴織將劍朝姬曇之的脖子揮過去……

  「住手!」商先生叫起來。

  那些悍不畏死的黑衣暗衛動作一頓,退回了商先生身邊。

  看到這一幕,原本默不作聲的三皇子神色一愣,驚疑不定地看著這一幕。

  裴織臉上露出笑容,劍依然橫在姬曇之脖子上,似笑非笑地看著商先生,「沒想到你竟然如此在意小將軍。」

  商先生不語,只是喘著息,盯著她手中那把劍,彷彿生怕這劍削掉姬曇之的腦袋。

  這下子,在場的人如何不明白,先帝的暗衛對姬曇之十分在意。

  裴織轉頭看向昭元帝,語氣柔和,「父皇,這人怎麼處理?」

  昭元帝已經從座位站起,他深深地看向商先生,說道:「當年先帝駕崩時,是否留下遺言,讓你們殺了朕和太子,將來擁立他為帝?」

  他指著姬曇之。

  這話一出,三皇子和姬曇之都是懵的,裴織若有所思,然後微微笑了。

  先前姬曇之動手時,她一直用精神力籠罩著商先生,敏銳地察覺到他的緊張。

  他自然不是緊張自己,那就是緊張姬曇之了,她趁機拿姬曇之作質子,結果證明,商先生果然對姬曇之十分緊張,不希望他出事。

  姬曇之不顧脖子上的劍,困難地扭頭看向商先生,雙眼再次染上血絲,語氣艱澀地問:「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商先生不語,神色默然。

  姬曇之閉了閉眼睛,看向昭元帝,紅著眼問:「皇上,你說!」

  昭元帝這次終於不再沉默,說道:「因為你是先帝和靖安公主之子,先帝曾經想廢掉朕,讓你繼承皇位。」

  「不可能!」姬曇之厲聲道,「我爹是姬朗臣,不是、不是……」

  他咬著牙,不肯承認,若是他承認了,自己以往所作所為,豈不是像個傻子一樣?

  昭元帝道:「朕何必拿這種事來騙你?若不然,先帝為何讓他的暗衛跟著你?便是默許你是他選擇的繼承人。」

  不僅姬曇之無法相信,三皇子也是傻的。

  三皇子滿臉不可思議地看著姬曇之,所以,姬曇之是先帝和靖安公主所生的孽種,按照血緣關係,他們應該稱姬曇之一聲皇叔。

  突然他想起妹妹安玉公主曾經想要嫁姬曇之的事,臉色黑下來。

  昭元帝道:「朕不知道他們是如何唬弄你的,你確實是先帝和靖安公主之子!靖安公主當年雖然與姬朗臣有過一段情,但……」他頓了下,「某次宮宴,先帝喝醉了酒,正好遇到進宮找姬朗臣的靖安公主,於是他們……」

  這是皇室的醜聞,實在教人難以啟齒,這也是昭元帝先前沉默的原因。

  先帝德行有虧,竟然趁醉酒之時強迫了靖安公主,並將靖安公主囚禁起來,強迫她生下姬曇之。

  靖安公主原本為了姬朗臣,甚至願意拋棄南詔公主身份,委身他為妾,哪知被人強逼至此,為一個不愛的男人生下孩子。

  靖安公主不堪受辱,精神失常,親自手刃先帝。

  「靖安公主犯下如此大罪,帝只能賜她一死。」昭元帝道,「後來,姬朗臣得知靖安公主之死,大病一場,后因康平……不過幾年,他也去了。」

  這便是靖安公主和姬朗臣的死因。

  姬曇之僵硬地站在那兒,已經沒了反應。

  昭元帝見狀,嘆息一聲,「先帝是為了報復朕,才會強迫靖安公主生下你,想用你來牽制朕。當年你還小,先帝所做之事與你無關,朕將你交與鎮國將軍撫養,希望他能將你教養成為一個正直之人。」

  稚子無辜,他還不至於對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孩子動手。

  昭元帝問:「秦商,朕說得可對?」

  秦是先帝賜給商先生的姓,商是他在暗衛中的排名,皇家的暗衛若是由暗轉明,會得到主子賜姓。

  姬曇之看向商先生,眼裡浮現微弱的希望,希望他說不是。

  他寧願自己是姬朗臣的兒子,也不要是先帝強迫靖安公主所生的孽種,這教他情何以堪?

  事到如今,商先生也不再隱瞞,平靜地道:「皇上說得對!你確實是先帝和靖安公主之子。你以前所查到的那些,都是我們特地偽造給你的信息,讓你以為姬朗臣是你的父親。」

  若是知道他其實是先帝之子,且先帝強迫靖安公主生下他,姬曇之便不會對皇帝和太子恨之入骨。

  姬曇之突然哈哈大笑起來,滿眼悲愴,「所以,你們其實一直在騙我……」

  他的親生父親不是姬朗臣,唯一覺得愧疚的宣儀郡主不是他的親妹妹,他的親生父親是個強迫了他母親的混賬玩意,甚至死了還要攪事,暗中操控他的人生,讓暗衛偽造假的消息,讓他對皇帝和太子充滿仇恨……

  裴織收起了劍。

  這人已經廢了,完全沒有反擊之心。

  她有些明白商先生隱瞞的原因,唯有瞞著,姬曇之才能順著他們的計劃走,對昭元帝和太子充滿恨意,完成他們的計劃。

  商先生的目的是殺了昭元帝和太子,然後揭穿姬曇之的身世,讓姬曇之成為皇帝。

  當然,就算姬曇之沒有成為皇帝也不要緊,最重要的是能殺了昭元帝和太子,先帝還真是個狠人。

  她看向三皇子。

  這時,三皇子的目光與她對上,他有些狼狽地低下頭,避開她的目光。

  如今他也意識到,自己就像個跳樑小丑似的,竟然被挑唆來做這種事,幸好……

  商先生見姬曇之毫無鬥志,冷冷地說:「小將軍,你是先帝之子,如果你願意,你也能成為這江山社稷的主人。」

  姬曇之面無表情地道:「我從未想過成為皇帝。」

  南詔人都以為他是昭元帝的長子,暗中希望他能殺死太子,成為大禹的太子、皇帝,卻不知他的命運早就在出生時就被先帝安排好,讓他誤以為自己是姬朗臣之子,自然未有那身登大寶之心。

  昭元帝冷然道:「秦商,朕還沒死呢!朕知道先帝恨不得朕死,他們留下你們這批暗衛,不過是想讓你們趁機殺死朕和太子。若是太子妃有孕,朕相信你們絕對會出手害死太子妃……」

  裴織莫名其妙地看過去,關她什麼事?

  爾後她想起太子的精神力,隱約又有些明白了。

  商先生正欲要開口,突然殿外響起一陣金鳴交錯的聲音,還有呼喝聲從風雨中傳來。

  眾人的神色一凜。

  裴織神色輕鬆地道:「父皇,看來太子殿下應該回來了。」

  昭元帝看她一眼,正表示贊同,瞥見她手臂上染血的傷口,神色一滯。

  突然不希望太子回來得太早……

  殿內所有人都看向大殿外。

  一群淋著雨的士兵闖了進來,他們迅速地控制住那些黑衣暗衛,黑衣暗衛的數量雖多,個個精於戰鬥,但和幾千、上萬侍衛比,又不算什麼。

  隨後是兩個人從風雨中走進來。

  當看到其中一個渾身濕漉漉的高大男人時,姬曇之身形一顫。

  「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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