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一個承諾。」
入了六月天越發的炎熱,乾明帝依舊在外避暑打獵未回,謝朝泠趁著近日朝中無事,也出宮一趟,去了城外莊子上。
謝朝淵的莊子上。
他是微服出宮,只帶了幾個親信,晌午之前到,車停在庄門外,這回謝朝淵親自出了門來迎接。
「太子哥哥就帶了這麼幾個人出來?」謝朝淵朝後看了一眼,再伸出手,扶他下車,笑看著他,「你不怕我就此將你扣下,讓你回不去嗎?」
「你若是敢做便做,只要你有這個本事。」
謝朝泠提步進門。
謝朝淵跟上:「我以為,太子哥哥不會肯來。」
謝朝淵前幾日就給東宮下了帖子,謝朝泠一直未表態,昨日才突然說要過來。
謝朝泠也勾起唇角:「六弟一番美意,孤豈能辜負。」
他們一起往山莊裡頭走,這處地方如今又與前幾個月不同,謝朝泠先前住這裡是冬日,時時下雪,眼下卻是炎炎盛夏,竹搖清影、花木扶疏,一片好景緻。
「夏日裡這莊子上果然更好看了,就是這些花開得有些雜亂,像是久未修剪過,六弟也很久沒來這裡了嗎?可惜這些花長得這般好,竟無人欣賞。」謝朝泠嘴角噙著笑,一邊賞景,一邊隨意點評。
「太子哥哥不來,我一個人在這裡有何意思,對著這些花顧影自憐嗎?」謝朝淵道。
謝朝泠嘴角的笑滯了一瞬,訕訕閉了嘴。
這小混蛋還是這般不討喜。
繼續往前走,謝朝淵隨手摺了枝花遞過去:「太子哥哥若是願意以後常來便好了。」
謝朝泠接過花枝在手中轉了一圈,笑笑沒接腔。
四處逛了一圈,實在太熱了,謝朝泠的額頭上開始滲汗,謝朝淵領他回了屋。
午膳已經擺上桌,大多是開胃的冷盤和這莊子上產的野味以及酒。
謝朝淵拎起酒壺為謝朝泠倒酒,順口問他:「太子哥哥能出宮幾日?」
「後日回去。」謝朝泠道。
謝朝淵看著他,笑了笑:「那就是兩日?」
謝朝泠舉杯將酒倒入口:「孤很忙,只有這兩日時間。」
「太子哥哥果真是大忙人,這還沒做皇帝呢,就連出宮到莊子上避個暑都只有兩日時間,以後可怎麼辦?陛下尚且有你這位太子為之分憂,好去外瀟洒,那你呢?」謝朝淵問。
「六弟能為孤分憂嗎?」謝朝泠反問他。
謝朝淵捏起杯子:「為太子哥哥分憂,好讓太子哥哥攜妻帶口出外風流快活是嗎?」
謝朝泠搖了搖頭,繼續喝酒,並不想說這個。
後頭他喝醉了,枕著謝朝淵的腿和衣在榻上睡下。
謝朝淵聽著謝朝泠平穩的呼吸聲,垂眸不錯眼地盯著懷中人。
謝朝泠在他面前總是容易醉,雖依舊愛端著儲君架子裝模作樣,但大多數時候都是口是心非。就只可惜,這個東宮儲君的身份束縛了他,從前讓他不敢表露分毫自己喜好,連個性都裝成另一個人的,如今也一樣,想要的東西不敢要,謝朝泠說不做皇太子會有許多人因他而死,謝朝淵對此嗤之以鼻,那些人死不死與他們何干,人活這一輩子誰不是要死。
王讓欠身進來,見謝朝淵抱著謝朝泠正閉目養神,猶豫之後又要退出去,被謝朝淵叫住:「外頭怎麼樣了?」
「奴婢叫人去查探過了,太子殿下不止帶了外頭幾個人過來。」王讓壓著聲音回答他。
謝朝淵隨意點頭,讓之退下。
謝朝泠還是防著他,出宮來他這裡也要留個後手。
謝朝泠一直睡到申時過後才醒,睜眼見到謝朝淵坐在榻邊吃冰碗,伸手便去搶。
「天氣熱,但你別吃這麼冰的,你身子全好了嗎?」謝朝泠皺眉問。
謝朝淵舀了一勺喂進他嘴裡:「太子哥哥想吃便直說,何必跟我搶。」
冰涼的甜膩感從唇舌滑進喉口,謝朝泠將嘴裡東西咽下,看著他:「你近日還有看太醫嗎?」
「看了,沒什麼大礙,太醫沒說要忌口。」謝朝淵不在意道。
唇角再銜上笑:「太子哥哥這是關心我?」
謝朝泠依舊趴在他身上,謝朝淵說話時嘴角還有亮晶晶的冰屑,謝朝泠好似沒睡醒,看了一陣,撐起身湊上去,舔上他嘴角。
謝朝淵依舊在笑:「哥哥還要搶我嘴裡的嗎?」
謝朝泠沒理人,專註親了他片刻,再退開。
「不許再吃了。」謝朝泠堅持搶了冰碗,自己將剩下半碗吃了。
之後他們又去外頭轉了轉,日頭偏西之後不再像晌午時那般熱,謝朝淵這莊子在山裡,本身也比宮裡要涼爽不少。
且拋開了那些煩心的朝堂政事,心靜自然涼。
謝朝泠摘了些花,說回去幫謝朝淵裝點屋子,謝朝淵順手接過去瞧了眼:「你後日就走了,還費心思裝點屋子做什麼?」
「摘下的花本來也就能開得這兩日,為何兩日便不能裝點屋子?」謝朝泠抬手拍拍他臉,「高興點。」
「你若是喜歡這些花,可以移栽些去東宮。」
謝朝泠沒答應:「那還是算了,這些花太艷麗了,不適合東宮。」
他繼續往前走,走了一段沒見謝朝淵跟上來,疑惑轉身,謝朝淵還站在原地,垂眸看著手中花,不知在想什麼。
謝朝泠喊了他一聲:「六弟?」
謝朝淵抬眸,隔著幾步之遙的距離,倆人對視,夕陽的餘暉融進謝朝淵眼瞳里,沉在那一片幽深中,掩藏了其中情緒。
謝朝泠心頭微動,走回去,牽住了他的手:「走吧。」
他突然想起來,小時候謝朝淵初回宮那日,他也這樣牽過他,那是謝朝淵第一次喊他哥哥。
現在想想還真叫人懷念。
用過晚膳再一起沐身完,入夜之後謝朝泠盤腿坐上床榻,像之前許多回那樣,看著謝朝淵將宮燈一盞一盞熄滅。
最後他說:「還是留一盞吧。」
謝朝淵手上動作稍一頓,目光落過去,謝朝泠朝他伸手:「你過來。」
謝朝淵拉下床帳,抬手捋了捋謝朝泠披散下的長發。謝朝泠幫他扯開本就是隨意披在身上的中衣,跪直起身,在他心口位置輕輕一吻。
謝朝淵眼睫動了動,沉聲問:「太子哥哥這是何意?」
「就是這個意思。」謝朝泠仰頭看他,含笑的眉目間浸著惑人之意。
片刻后他將人拉下,送上唇。
夜色徹底沉下后,床帳之後伸出謝朝泠一截手臂,勾起地上衣衫,身後謝朝淵覆上來,閉著眼啞聲道:「你要做什麼?」
「睡不著,去外頭走走,六弟陪我一起。」謝朝泠貼至他耳畔,笑著與他提議。
「哥哥還有勁嗎?」
謝朝泠已坐起身,催促他:「你也動作快些。」
出門已是亥時之後。
銀河低垂、月華如練,夜潮似水而來,綿綿密密溫溫柔柔包裹整片大地,偶爾能聞得稀疏蟬鳴聲,又見飛螢穿梭花徑中,帶起點點光亮。
謝朝泠牽著謝朝淵,去了上回謝朝淵放煙火的地方,這裡正整齊擺放著成排的煙盒,一眼望不到頭。
「那種火樹銀花,我叫人將宮裡過年沒放完的都搬來了,六弟喜歡玩給你玩。」謝朝泠一邊說一邊笑,將火摺子遞過去。
謝朝淵沒接,只看著他。
「太子哥哥想玩這個?」
謝朝泠眨眨眼:「你不想玩?」
「哥哥放給我看吧。」謝朝淵道。
謝朝泠笑罵了他一句「恃寵而驕」,走過去,親自將那一排排的煙盒點燃。煙火炸開,映亮了漆黑夜色,也映亮了謝朝泠笑看向謝朝淵的雙眼。
「今日為何這般好興緻?」謝朝淵走上前問他。
「你猜。」
謝朝淵揚眉,謝朝泠又笑了笑,繼續去點燃下一輪。
最後他走回來,再次將火摺子遞過去:「你也去點吧。」
謝朝淵還是沒接:「猜不到,太子哥哥今日高興得很。」
「真猜不到?」
「猜不到。」
謝朝泠無奈道:「今日不是你生辰嗎?」
他都特地出宮來了,這小混蛋一會兒笑嘻嘻,一會兒又板著臉不理人,還說猜不到,果真難伺候。
「忘了,」謝朝淵道,「難為太子哥哥記得。」
謝朝泠抬手拍上他胸口:「又長了一歲,以後別再這麼任性了。」
謝朝淵看他一陣,終於將火摺子接過去,去將剩下的煙盒全部點燃。
身後是浩瀚的火焰海,謝朝淵點完最後一根引線,轉回身,將謝朝泠抱住。
謝朝泠閉起眼,回抱住他。
回去之後謝朝泠吩咐自己的人去做了碗長壽麵來,拉著謝朝淵坐下,盯著他吃。
謝朝淵漫不經心地挑著面,問他:「哥哥要吃嗎?」
「你吃吧,就一碗,本也沒多少。」謝朝泠道。
謝朝淵抬眼:「從前我問過你,知不知道在百翎國與人分食長壽麵是何意,你那時不明所以,現在是不是已經知道了?」
謝朝泠「唔」了一聲。
謝朝淵自嘲道:「所以太子哥哥不肯和我一起吃是嗎?」
「那個蠱,」謝朝泠猶豫道,「……我命了人在找尋其他解蠱之法,你若是知道,還是解了吧。」
「為什麼要解?方便你娶妻生子?」謝朝淵冷了聲音。
謝朝泠皺眉:「你不要不講道理,那蠱傷的是你自個的身體。」
「我說過了我不在意,太子哥哥若真掛心這個,就好生養著這蠱,對你好對我也好。」
每一回提到這個,最後總是誰都不痛快。
謝朝泠閉了嘴:「不說了,你吃東西吧。」
謝朝淵擱下筷子:「不吃了。」
小混蛋這樣分明又在耍性子,謝朝泠搖頭,叫人再拿來副碗筷,從謝朝淵碗里挑出一些:「我陪你一起吃吧。」
「和我一起分食了長壽麵,就要遵守約定。」謝朝淵提醒他。
謝朝泠隨口「嗯」了聲,低了頭,不作聲地吃起東西。
可他不是百翎人,謝朝泠心道。
所以這約定在他這裡是做不得數的。
面快吃完時,謝朝淵忽然道:「其實這是我第一次過生辰。」
他只是個普通皇子,年歲也不大,真大張旗鼓辦生辰宴那是折壽,但之前每歲今日,他連長壽麵都沒吃過一碗,皇帝不記得,養母不上心,他自己也不在意。
謝朝泠正想說什麼,謝朝淵又笑了一下:「聽說過生辰可以要禮物,以前沒要過,我能問太子哥哥討一個嗎?」
「你想要什麼?」謝朝泠問。
「我要一個承諾,下次我若是再做了什麼事情惹太子哥哥生氣,你別不理我就夠了。」謝朝淵盯著他眼睛,慢慢說道。
謝朝泠覺得這話聽著略微怪異:「你又打算做什麼壞事?」
「哥哥答應嗎?」
見謝朝泠不表態,謝朝淵目露失望:「太子哥哥不想答應,那算了吧。」
站起身時被謝朝泠拉住手,謝朝泠仰頭看他:「我盡量。」
謝朝淵勾唇笑:「盡量?」
謝朝泠也站起來,湊近警告他:「你別得寸進尺。」
「今日我生辰,太子哥哥不該滿足我嗎?」謝朝淵依舊在笑,彷彿篤定謝朝泠會心軟。
沉默對視片刻,謝朝泠終於將人拉下,親他一口:「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