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三,吉祥寺里煙霧繚繞,來上香的人絡繹不絕。不過據說比起年初一那種擠破頭燒高香的樣子,如今已算是好得多了。,
郁青從知客僧那裡拿了三炷清香,認真地拜了拜。潤生也學著他的樣子拜。拜完了,各自捐了一點功德,然後肩並肩離開了主殿。,
寺院里的人說少不少,說多不多。郁青每走到一處大殿,都去很守規矩地磕一個頭。潤生就站在殿外看著他,神色柔和。,
他們轉了一大圈兒,一起餵了鳥,撞了鍾,還衝香塔里投了鋼鏰兒。福祿壽,郁青投來投去,只投中了一個福字,潤生倒是穩穩的全都投中了。郁青樂顛顛道:「你今年肯定運氣很好。」,
「是么。」潤生挑剔地看著那個高高的鎏金銅塔,把最後一個鋼蹦兒也穩穩地投進了福字里:「那分你一半。」,
郁青笑起來:「我的也分你一半。」,
潤生伸手摟住了他的肩膀。,
兩個人慢悠悠地從正門繞出來。走過小橋,就是廟會的那條街了。,
吉祥寺的廟會是這兩年才開始重新辦起來的。從寺院正門口,一直延伸到教堂區的商業街,兩側全是各式各樣的攤位。,
街上的人摩肩接踵,各個攤位看上去都是生意興隆的樣子。除了那些傳統的小工藝品,攤子上多是各式各樣的日雜百貨。,
郁青興緻勃勃地東瞧西看,不過並沒有什麼想買的。他家裡並不缺什麼。至於潤生,他見的好東西太多,對這些也沒什麼興趣。與其說是逛廟會,其實能這樣理所當然地緊緊拉著對方的手走路,才是最令人高興的事兒。,
他們花了很長時間才從廟會那條街擠出去。說著沒什麼好買的,可出來時手上還是多了些零七八碎的東西,以及一個熱乎乎的烤地瓜。,
潤生看著正在吹烤地瓜的郁青,有幾分無奈道:「你不是說你姐要帶咱倆去吃鍋烙么,你現在把地瓜啃了,等會兒還吃得下么?」,
「我姐請客的那頓飯恐怕得下午才能吃上呢。她去看老師,路上雪這麼厚,車肯定很不好坐。竇老師搞不好還要拉著她講許多話……」郁青把地瓜掰了一半遞給潤生:「先吃這個墊墊。」,
兩個人在街邊的冷風裡吃烤地瓜,郁青認真道:「咱們先去小馬哥那裡拜個年,然後出來去新光電影院門口等她。要是她一直不來,我們就去對面書店看會兒書……唔,我都想好了,等會兒路上正好去采香齋買一包八寶點心和半斤酥糖,再買二兩好茶葉……正陽樓的蛋卷和松花雞腿也要買,買三份:一份給小馬哥;一份你帶回家和傅工一起吃;一份我明早給姐姐和媽媽帶飯……」,
潤生含笑看著他:「都聽你的。」,
郁青眨了眨眼睛:「總覺得你這兩天好像有點兒不一樣了。」,
潤生望著他,溫聲道:「哪兒不一樣了?」,
郁青誠實道:「你好像變得特別好說話……都有點兒不太像你了。」他歪歪頭:「也不鬧脾氣了……看起來好乖。」,
潤生意味深長道:「要是你肯真的把我餵飽了……我還能更乖。」,
他那個「餵飽」是什麼意思,郁青簡直不敢往深里琢磨。於是只能臉上紅紅地顧左右而言他:「好了好了我們快去買點心……」,
他們走過熙攘熱鬧的商業街,把該買的東西都一一買好,然後到浴池去找馬凱。只可惜馬凱不在,只有個年紀很大的老大爺坐在櫃檯后和顧客下象棋。,
郁青一問,發現大爺也是浴池的顧客,碰巧無事,替馬凱看一會兒店。至於店主人什麼時候回來,那就不清楚了。,
潤生看了眼時間,決定把年禮先留下來。他拿bb機給馬凱發了條傳呼,告訴他好吃的都在柜子里,然後帶著郁青走了。,
他們趕到電影院門口,發現郁芬竟然先到了,正攥著小背包的肩帶四下張望著。,
郁青奔過去,在她肩上輕輕拍了一下:「姐!」,
郁芬嚇得「啊」地叫了一聲。,
郁青也嚇了一跳:「咋的了?」,
郁芬撫著胸口:「嚇死我了,你個小混蛋。」,
郁青委屈道:「我……我啥也沒幹啊。」,
郁芬翻了個白眼:「下回可不能從後頭拍人,怪嚇人的。」,
郁青小聲道:「知道啦……再說我不這樣拍別人的……」,
郁芬輕輕嘆了口氣,看見潤生,理了理頭髮,露出一個熱情又略帶尷尬的笑來:「潤生。」,
潤生微笑:「郁芬姐。」,
在家那會兒還能裝做無事發生,如今出來,大家反倒不自在起來。只是郁芬到底性格大方慣了,只略冷場了片刻,便爽快道:「走了,去吃鍋烙,姐請客。」,
他們過馬路的時候,潤生不知怎麼忽然回頭望了一眼。郁青道:「怎麼啦?」,
潤生搖了搖頭:「沒什麼。」,
郁芬走在前面,似乎整個人已經全然放鬆下來:「上次給廠里的同事過生日,一起來吃過一次,特別好吃。正好帶你們來一起嘗嘗。」,
小小的店鋪生意火爆,郁芬主動把菜單推給了潤生,讓他來點。潤生卻把菜單給了郁青,很體貼地表示自己不挑食。,
郁青最後把菜單又推給了郁芬,姐弟兩個商量著,要了這裡的招牌三鮮鍋烙。,
所謂鍋烙,就是一種生煎的餃子,只不過煎的時候要在平底鍋里加麵粉漿,煎好了一鍋倒扣在盤子上。鍋地的麵粉漿帶著餃子連成圓圓的一大片,吃起來餃子底部有金黃酥脆的麵粉片。,
生意這樣好,鍋烙自然是好吃的。不過對郁青來說,更開心的是潤生和姐姐都在。下回要帶媽媽和奶奶一起來吃,他這樣想著。,
郁芬卻一直在打量潤生。拌菜上了桌,她推到了潤生那邊,半真半假道:「我弟弟有時候不太懂事,你凡事多讓著他一點兒。」,
「我哪裡不懂事了?」郁青把鍋烙咽下去,抗議道。,
「沒有誰比郁青更好了。」潤生溫文爾雅地笑著:「姐,你放心。」,
「我放不放心倒在其次,他開心就行了。」郁芬輕嘆:「不說了,吃菜。」,
郁青總覺得這對話有點兒不對勁兒。他在凳子底下輕輕碰了碰郁芬,郁芬卻只是瞪了郁青一眼。,
潤生低下頭,嘴角翹了起來。,
飯吃了大半,郁芬說是要去洗手間。郁青和潤生等了她好半天,也沒見她回來。潤生招呼服務員,問洗手間在什麼地方。服務員忙得腳不沾地,說就在馬路斜對面的大樓里。,
郁青心裡不知道怎麼生出了幾分不安。他說我去看看,外頭挺滑的。正說著,潤生身上的bb機忽然響了。,
潤生只看了一眼,臉色就變了:「快走,你姐那邊有事!」,
兩個人匆匆跑出來,才轉過街角,便聽見街上一通吵鬧,許多看熱鬧的圍了個圈子。郁芬的尖叫從圈裡傳出來:「陳志翔,你神經病啊!」,
郁青驚慌失措地擠過去,看見姐姐怒目圓睜,正奮力想甩開一個男人的手。,
「我神經病?丁郁芬,你個臭不要臉的賤貨,明著和我好,背地裡左一個男人又一個男人的勾搭……這大過年的,你不上我們家來拜年,又找了兩個野男人亂搞……」,
郁青撲過去,扯開了那個男人的手,怒道:「你誰啊!幹什麼呢!」,
「我誰?你還有臉問我是誰?你問她,問丁郁芬!丁郁芬,你告訴這小白臉兒,我是你什麼人!」,
郁青把姐姐護在懷裡,這才看清楚對面那個男人的長相——明明也算是五官端正,但這會兒一身酒氣,歇斯底里,比街上的小流氓看著還不像樣子。,
潤生走過來,擋在了他們姐弟兩個前頭,和和氣氣道:「這位大哥,你是不是誤會什麼了。我倆是郁芬的弟弟。」,
那男的狐疑地打量著潤生,又仔細看了看郁青,最後目光在郁青那頭和郁芬相似的羊毛捲兒上停了下來:「你說弟弟就弟弟啊?戶口本兒拿出來!」,
郁青這會兒才看見,對方手裡攥著一把很小的美工刀。他又驚又怒,忍不住攥緊了郁芬的手:「姐……」,
郁芬深吸一口氣,忍氣吞聲道:「你能不能別鬧了。我都和你說明白了,咱倆沒戲。往後你是你,我是我,各走各的陽關道——沒關係了!」,
「你說沒關係就沒關係啊……」陳志翔撲了上來:「我今天就讓你知道……」,
郁青和潤生還沒等做什麼,便見斜里伸出一隻腳。陳志翔被絆了一下,直接在雪地上摔了個大馬趴。,
馬凱拎著一大堆年貨,慢悠悠地走出來:「唉,不好意思啊老哥,走路沒看見……」他甚至還拉了陳志翔一把:「這大過年的……大伙兒和和氣氣的,別當街動手啊……」,
陳志翔爬了起來:「你是哪個?」,
「我路過……」馬凱一副熱心人樣子:「就一路人。不過你們堵著店面吵架,耽誤我們家做生意了。」他神秘兮兮地湊近陳志翔:「你知道葛四哥?」,
滿城裡沒人不知道葛四的,連三歲小孩兒都知道——老太太們專拿葛四嚇唬自己家不聽話的小兔崽子。,
陳志翔狐疑道:「葛四?」,
「不是葛四。」馬凱語重心長道:「得叫四哥啊。你這麼講話,萬一讓四哥聽見了……冬天江水挺冷的,鑿個窟窿,一晚上也就凍上了……我是好心提醒你一句。」,
陳志翔看了看馬凱,又看了看郁青和潤生,終於恨恨地看了郁芬一眼,扭頭走了。,
郁青鬆了口氣,對郁芬道:「姐……」,
郁芬低下頭,無聲地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