潤生在郁青家裡住了兩個晚上,直到初二傅工回來,他才戀戀不捨地回家去了。,
這種感覺對郁青來說很奇妙。小時候他們放假時也幾乎每天在一塊兒,到了時間要回家,卻不會有什麼捨不得的感覺——因為知道明天又會再見。可現在明明也知道第二天還會見面,知道喜歡的人就在自己隔壁,分開時還是會有不情願和想念。,
他咂摸著其中的滋味,想起自己告訴潤生傅工回來時對方那副不情不願的樣子,有幾分想笑,又有一點臉紅。,
二胖把新炒的油茶麵兒沖了一碗端給他,探究道:「想什麼呢?」,
郁青回過神來:「沒什麼。」他喝了一口油茶麵兒,笑起來:「好香……還是你家炒的好吃。外頭賣的差遠了。」,
「外頭賣誰給你擱那麼多葡萄乾和花生碎啊。」劉玉龍大咧咧道。,
「郁青家今年送來的花生也好。」二胖笑道:「炒熟了真是又香又甜。」,
過年連著下了好幾天雪,院子里的雪差不多要沒人膝蓋了。好不容易終於停了,大伙兒都跑出來趕緊清雪。這是個體力活兒,最後基本上落在了院子里幾個大小夥子的身上。,
大家從昨天就開始干,今天又忙了一清早,總算是把小路和各家平房門前的地方給清出來了。,
天氣太冷,鐵鍬握久了誰都受不了,二胖便招呼大家都上自己家裡喝油茶麵兒。大伙兒也不和他客氣——全院兒都知道,他家炒的油茶麵兒最好吃。,
大伙兒在二胖家裡喝著熱乎乎的油茶麵兒歇腳聊天,喝完了,外頭的天也放晴了。大年初三,看樣子是個好天氣。幾個男青年家中各自有事,謝過二胖就走了。只有麻桿兒和郁青留下來幫二胖收拾工具。,
麻桿兒抱怨道:「大過年的,好不容易歇兩天,結果門都出不去,光在這兒清雪了。」,
「嗨,與人方便,與己方便嘛。」二胖溫厚道:「你天天坐辦公室,偶爾體驗一下勞動人民的生活,不是挺好的么。」,
「你說得輕巧。」麻桿兒牢騷道:「我腰都要累折了。」,
「潤生比你幹得多多了,也沒聽他吵吵腰疼。」二胖揶揄道:「你這也不行啊,小小年紀的,沒結婚就腎虛了……」,
「一邊兒去。」麻桿兒不客氣地夾了個煎餃塞進嘴裡:「話說回來,潤生呢?怎麼油茶麵兒也沒喝就跑了?」,
「他本來也不愛吃甜的。」郁青解釋道:「可能是回家換衣服去了,鐵鍬把他外套蹭髒了。」,
麻桿兒聳聳肩,有點不以為然的樣子。他一向是認為潤生做人太過矯情的。,
郁青也不和麻桿兒爭辯什麼。潤生什麼樣子,潤生自己覺得舒服就行了。愛乾淨是好事,就這點來說,潤生比郁青見過的大部分男生都強。,
直到麻桿兒說起了年後要搬家,郁青才詫異道:「你家要搬走了?搬去哪裡啊?」,
「金橋區。」麻桿兒往嘴裡塞了個煎餃,有幾分掩飾不住的得意:「市中心新蓋的樓,去哪兒都方便。我們單位給分的房子。年前就拿到鑰匙了。」,
「你們單位也太好了,能分到新樓房。」郁青驚訝道:「我聽奶奶說,廠里現在分的都是舊房子,要評分,還得排隊,年年都有為這事兒打起來的……」,
「機關單位真是不一樣。」二胖也很羨慕,拍了拍麻桿兒:「小何同志,苟富貴,勿相忘啊。」,
麻桿兒一笑:「嗨,一個房子,哪兒就富貴了。到時候都來我們家溫鍋啊。」他看了一眼表,驚慌道:「哎呀,已經這個時間了……我得走了,說好今天要上領導家拜年的……」,
麻桿兒走了。郁青安靜了片刻,對二胖道:「你們家的房子有消息了么?」,
二胖點頭:「我媽說換回房子不容易,她在廠里幹了一輩子,就這一次機會,想申請個條件好點兒的。結果一排隊就排到了現在……我跟房管科的人打聽了,說是今年秋天差不多。」,
「好飯不怕晚。」郁青安慰道:「房子肯定會下來的。」,
「是啊。」二胖樂觀道:「反正就是個等嘛。」,
二胖在灶台邊收拾碗筷,瞥見正在發獃的郁青,以為他是在想分房的事,於是安慰道:「嗨,這種事你聽個熱鬧就算了。你是大學生,將來進廠工作,直接就是幹部編製,房子是可著你們先分的……」,
「倒不是房子……大家都要搬走了啊。去年李師傅家就已經搬走了……」郁青有些傷感,但能換新房是值得高興的事,他真心實意道:「那等你換了房,我送點什麼給你。你想要什麼?」,
「不想要什麼,你能常來我們家玩兒就行了。」二胖也有點傷感:「等我和何越都搬走了,這院兒里一般年紀的小哥們兒,就剩你和潤生作伴了。」,
聽到「作伴」兩個字,郁青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勇氣:「有個事,我覺得應該告訴你……」,
二胖愣了一下:「什麼事啊?」,
郁青有點兒不知道該怎麼說:「就我和潤生……我倆……」,
屋子裡彷彿一下子安靜下來。二胖沒有接話,只是甩了甩筷子上的水,把那一把筷子放進了筷籠。,
郁青低下頭:「我倆……搞對象了。」,
許久,他才聽到二胖長長地嘆了口氣:「我早就說……」,
「說什麼?」郁青抬頭。,
二胖不說話了。又過了半天,他才慢慢道:「那你就不想想,你倆往後可怎麼辦呢?」,
郁青張了張嘴,發現自己沒想得那麼遠過。,
二胖深吸一口氣:「我也不是說想當惡人……我就問你,你這麼和他,倆男的……那你以後不娶老婆不生孩子了?」,
郁青想了想:「我倆在一起,怎麼娶老婆?而且兩個男的確實生不出啊。」二胖這麼一說,他才意識到自己好像根本沒把那些事放在心上:「沒有就沒有唄。」想到自己會和潤生兩個人一起慢慢變老,郁青並沒覺得害怕和不安,反倒有種奇妙的浪漫感。他忍不住微笑了一下。,
二胖彷彿還想說什麼,就在這時候,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潤生已經換了身淺色的羽絨服,圍巾也是新的,看上去時髦又清爽。他站在門口,眼睛彎彎的:「呦,在這兒呢?」,
郁青立刻開心起來:「潤生!」,
潤生沖他笑笑:「不是說要去廟裡上香的么,走?」他把臉轉向二胖:「大海要一起來么?」,
「我就不去了,家裡等會兒要來親戚。」二胖神色複雜,躊躇了一下:「郁青都和我說了……你放心,我不會往外說的……你別想太多……」,
「我不想。」潤生笑得意味深長:「想得太多,萬一像我舅舅似的瘋了可怎麼辦呢?」,
二胖重重地嘆了口氣:「潤生……」,
郁青趕忙道:「大過年的,別說不吉利的話啊。」,
潤生拉下圍巾,沖二胖笑了笑:「對了,叔叔之前不是說想買點股票又沒渠道么,我媽認識個人。要是信得過,可以打電話問問他。」說著從衣兜里掏出一張名片,放在了灶台邊上:「這個你收好。」,
從二胖家出來,郁青低聲道:「你幹嘛嚇唬二胖。咱們都是那麼多年的朋友了……」,
「我可沒有。」潤生似乎心情不壞:「文海人挺好,對你也好。」他淡淡地笑了笑:「就是有點兒婆媽了。」,
「他是好心。」郁青認真道。,
潤生看了他一眼,神色溫柔下來:「我在外面可是都聽見了……」,
郁青有點兒臉紅:「聽牆根兒這個毛病可不好。」,
潤生和他並肩走在雪上,輕輕道:「你自己說的話,許的願,自己將來可別忘了。」,
小巷裡四下無人。郁青認真道:「那我回來立個字據給你。」,
潤生用小指勾住了他的小指,晃了晃,似乎在思索這件事的可行性,最後終於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可以。就寫在你過年時送我的那個新筆記本上。」,
郁青笑了,忽然踮起腳,隔著圍巾飛快地親了他一下。,
潤生有點兒愣。很快就激動起來,他想把郁青推到小巷的牆上親吻,可郁青卻一矮身從他的手臂下溜了過去:「不給親,你上回把我嘴都咬破了……」,
「我這回輕輕的……」,
「鬼才信你。」郁青壞笑著跑開,可是沒跑幾步,潤生就撲過來,從後面一把摟住了他。,
兩個人像小孩子那樣在雪地里胡鬧,直到巷口有人經過,潤生才鬆開手,一本正經地替郁青理了理衣領。,
郁青催促道:「快走,已經有點兒晚了。」,
潤生點頭:「嗯。」可是等他們走出小巷時,他卻湊到郁青耳畔:「我想好要許什麼願了。」,
「什麼願?」郁青有不妙的預感。,
「許你這輩子天天都被我親,我想怎麼親,就怎麼親。」